在这种事上,赵河一向觉得坦荡。
“君子之交,何苦要往这上面攀扯,反正我这等微末小官,也无人在意。”
青衣书生笑了笑,没再说话,接着听赵河唠唠叨叨的八卦。
“边境那边又战了一场,只是去年冬天不知为何异常的冷,就连春季都来的慢了些,粮食跟不上,打的也艰难,听闻,好像是要与那匈奴议和,想必过不了太久,匈奴使臣便要派人来京了。”
“私底下与几位好友喝酒时,大家都道这次匈奴会派他们的太子来,两国议和,陛下定然也会派皇子相迎,虽然我朝还未立下太子,但到时陛下派哪位殿下去,想必太子之位八九不离十便是那位了。”
始终面色平静的林时恒眉微微动了动,轻轻侧身“这话是从哪里传起来的?”
“不知道,反正据他们所说,现在几乎满朝的臣子都是这么说,我估摸着也是,毕竟我们虽然与匈奴数次交战,他也算得上是我们敌国,但这次是议和,礼仪上绝对不能马虎,既然匈奴派来了太子,我国自然也要让太子相迎。”
赵河说着说着心中有点不平稳,连忙去问好友“林兄难道看出了一些不妥?”
“并无。”
林时恒笑了笑,“只是觉得谣言起的太快了些。”
“嗨,林兄总是称病告假,自然不知道,我未曾选官时也觉得朝中大臣都是一些成日严肃着脸处理事务的人,结果去了翰林院才知晓,大家都是一样的。”
赵河一向知道林时恒心思缜密,见他说没什么不妥也放下了心来,接着道“说起来,我上次还遇见了胡川,真是奇怪,明明没有考上他还不回乡,反而在京城置下了宅子,见到我时那神情颇有一种春风得意之感,明明我是官他是民,他有什么好得意的。”
林时恒自然知道胡川为什么要得意。
他跟随的皇子是三皇子,现在大皇子二皇子连番下马,若是按照顺序来算,三皇子上位的可能最大。
比起在翰林院入职区区小官,若是自己跟随的皇子当上了太子乃至于皇帝,哪里能不让胡川激动得意。
只是大皇子二皇子失势,不少想要从龙之功的人都将目光放在了剩下的三位皇子身上,三皇子那多了不少人才,胡川一个区区举人,又能帮助三皇子多少。
看情景,要不了多久他便会被三皇子遗忘了。
只是,他那样的性子,应当不会甘心。
不甘心被遗忘被放弃,也许会做出一些,希望能帮到三皇子的事来。
而他只是一个小小举人,又能做什么呢?
自然,是要从身边人下手了。
“上钩了。”
赵河还在念念叨叨自己听到的八卦,突然听到这一句,连忙看向好友手上的钓鱼竿。
依旧平静的延伸向外,湖面也十分平静,甚至还有一个蜻蜓落在钓鱼竿的尽头。
“哪里上钩了?”
林时恒笑笑,笑容依旧腼腆温和。
“还要再等等。”
“没耐心的鱼总会上钩的。”
沉浸在与儿子交流感情的皇帝这日上朝本来打算照旧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结果龙椅刚刚坐热,底下就给他扔上来一个大炸弹。
炸弹的内容简单易懂。
湖阳公主的驸马,涉嫌在会试与殿试作弊。
皇帝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最近他其实一直挺后悔,在湖阳需要成亲时随便给她在一群寒门中选了一个做驸马。
那时候他的思路十分清晰,烟江水之事,南城最后肯定要放弃,而那南城中有湖阳与湖安的亲舅舅,若是他死了,难保这两个和自己并不亲近的孩子会记恨他这个做父亲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将沈湖安的助力全部去掉,让他没了权势,日后就算是心中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也做不了其他。
因此,他给湖阳选了一个寒门子弟作为夫婿,还道这是因为湖阳喜爱读书人。
虽然有些心虚,但那时候的他只心虚了几天便放了下来,可谁曾想到,世间事居然如此波折。
自从发现自己当初误会了柳妃,而柳妃致死都在想着他念着他时,皇帝便将一腔爱意全都放在了柳妃所出的一双儿女身上。
沈湖安就住在宫里,也方便了他爱心教导,沈湖阳却是出嫁后再未回宫,起初皇帝还觉得女儿是在恨他这个做父亲的,等到查了一下才知晓,原来他随便选的驸马竟然是个身体孱弱,时时告假的病弱书生。
湖阳在宫中时极爱踏青,可从出嫁后忧心驸马身体,竟然几乎不曾出过府。
皇帝后悔了。
他又想起当初在湖阳出生时,他曾经对柳妃允诺,道是要护这个女儿一世安康。
结果却是他失言了。
只恨他发现当初真相已经太晚,现在就算是后悔也不能直接将湖阳带回宫。
不过好在驸马身子不好,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要一命呜呼,等到那时候,他一定要将湖阳风风光光迎回宫中,再为她重新精挑细选一门好夫婿。
皇帝想的挺美,却没想到还未等到驸马去世,就先等到了驸马科举舞弊的消息。
他当即大怒,阴沉沉着眼盯着那弹劾的臣子看了好几眼,记下相貌名字后才问道“卿可有何证据?”
那人既然站出来,当然也准备了证据。
他立刻就将林时恒在秀才与举人时的名次和写的文章呈了上去。
表示驸马之前的文采虽然不差,但也只是一般,怎么可能写出会试殿试那样的好文章。
而且他也的确查到,这次会试殿试有人泄题,甚至还抓到了涉及此事的官员与买下题目的学子名单。
名单上,赫然写着驸马林时恒的名字。
被允许上朝的沈湖安早在人站出来时便皱起了眉,见那人振振有词,甚至还道应当剥夺驸马官位按照律法流放千里,忍不住站了出来。
“父皇,儿臣受驸马教导,他才学过人,人品甚好,必然不屑做下此等肮脏事,请父皇明查!”
与其他人所想的皇帝大怒不同,他只是看完之后随手丢在一旁,“此事的确该慎重,容后再议。”
他得先搞清楚驸马到底有没有作弊,若是真的作弊,至少现在他还是湖阳的驸马,怎么也要把这件事压下来,否则定然会影响湖阳,进而影响到他打算立沈湖安为太子的计划。
皇帝怎么想他人是不知的,只是一些在朝中时间久了的老臣一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皇帝是打算站在湖阳公主驸马那一边了,顿时默然不语。
可他们不说话了,那弹劾的人却不愿意就此罢休,不依不饶的非要让皇帝立刻处置了这些作弊的人,否则对那些明明有着真才实学却偏偏被压下去的读书人不公。
这群老臣几乎要扶额。
谁也知道这种事肯定得查清楚,可是皇帝都摆明了要容后再议了,还这样追着问,这不是成心惹怒他吗?
更何况这里面还涉及了驸马,那就算是皇家的家务事,尤其是湖阳公主是五皇子胞姐,五皇子最近又受宠,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菜鸟,愣头愣脑的就往上冲。
皇帝果然怒了。
要是他年轻时,还愿意接受臣子建议,但等到渐渐年老,又掌握朝堂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一言堂。
也许朝臣说的符合他心意又顾全大局,他会愿意退步,但这弹劾的人当他瞎吗?
分明是剑指驸马,还扯什么天下读书人。
那人没看到皇帝脸色,还在巴拉巴拉的说着,若是有好感度的话,怕是能够不停看到“皇帝对你好感度下降一百”,等到他说完了,皇帝望着他的视线已经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这很可能是因为最后一句。
“陛下若是不处置了驸马,而是为公主徇私枉法,恐怕有失帝王威望啊!!”
这是威胁。
这一定是威胁。
皇帝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弄死他。
他在位多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胆敢威胁的。
只是一个微末小官,哪里敢做出这种事,背后必定有人撑腰。
皇帝的视线在三皇子四皇子身上转悠了一圈。
明摆着是坑湖安的事,准是这两个没跑了。
他没再去看那个小官,而是望向三皇子四皇子“照你们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四皇子还没想好自己该怎么回答,三皇子就已经跪下道;“虽说是长公主的驸马,也当按照律法行事,不若父皇将参与舞弊的学子招来,重新考核,驸马若是真有真材实料,必定真金不怕火炼,自然能解除误会。”
他一说完,便见着坐在上面的父皇冲着他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笑。
“不错的主意。”
三皇子还未得意,便见着那被他指使的小官一脸惨不忍睹的神情望着自己。
这是怎么了?
皇帝呵呵笑着将方才被自己随意丢弃的名单捡了起来,看着上面的一个个名字。
既然三皇子敢将这件事捅出来,想必的确是有真材实料。
这上面的人,或许真的科举舞弊,可驸马到底有没有,那便有些不清楚了。
“不知卿除了这些,可还有什么证据?”
“否则因为卿一人之言,便要这些已经选官的人来重新考核,未免有些侮辱人的意味。”
皇帝循循善诱,“若是没有物证,人证也可。”
胡川的名字出现在了大殿上。
“他与驸马曾在上京赶考途中相遇,深知驸马文采并不如他,胡川名次也的确高于驸马,所以……”
皇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他当举人的名次高于驸马,却又考不过驸马,所以驸马就是舞弊?”
“陛下……”
“行了,朕知晓你的意思,既然如此,那便招来名单上的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重新考一遍,只是卿要记得,若是卿所言不实,朕也会按照律法,治卿的罪。”
现在也不用多说了,就连沈湖安都看得出来,皇帝这心是偏到了天边去。
虽然还是对“父皇怎么会对我与姐姐这样好”奇怪,沈湖安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他倒是不怀疑姐夫的真材实料,毕竟是被他亲自教导的,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厉害的人物,只是担心姐夫名声被毁掉,但现在看来,有父皇坐镇,姐夫肯定是没事了。
事情也的确如沈湖安想的那样。
各位大人紧急出题,再由皇帝选题,传召入宫的这些名单上的人也都陆陆续续被带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