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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花园里,乔氏头戴兜帽,长衫落地,携着洪嬷嬷,两人头顶皎月晓星,一路无声快步回了院。
婉翠阁——谦郡王府最偏僻的院落,自楚琅死后,乔氏就带着女儿生活在这里。
“姑娘,您刚开始不是说要使银子吗?怎么突然就变了主意?”回得院中,听乔氏说了事情经过,洪嬷嬷明显有些慌乱,“那总兵之职何等重要,堂堂二品大员,您哪好这么轻易许出去?”
她是乔氏的奶嬷嬷,手把手养起来的,又随乔氏远嫁,说是半个亲娘都不为过,态度自然随意些,没那么谨守主仆之份。
“我第一眼见她便知道,那不是个能用银子打动的人,至于官位……唉,就是因为重要才有份量,若不出点真东西,她怎么会愿意帮我,娇儿那样子,不给她找个后路,我死了都不闭眼。”乔氏疲惫靠坐在榻前,满是颓然,“自楚琅死后……我虽不后悔,但自觉对郡王爷愧疚,便一让在让,事事不计较,谁知,竟害了娇儿……”
“严侧妃要我母女性命,郡王视而不见,我要在不想办法,等待我们母女俩的,就是一条死路。”乔氏骤然睁开眼睛,发狠道:“此一回,娇儿若是回来了还能罢了,若是回不来,哼,哼哼!!”
“这群人既容不得她,那就谁都别活了!!”她咬牙切齿,心底满是悔恨,万没想到万事不管,一味退让是这等结局,“楚劲,严欢,我娇儿要是有事,我定会让你们下去见楚琅!!”
“姑娘,莫提他,莫提他!!”一听见楚琅的名儿,洪嬷嬷就头皮发麻,伸手轻拍乔氏的背,“咱们小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老身听说姚提督厉害的很,她手底下那么些人,什么段义安愧全让她拿了,那般厉害的人物,肯定能救回小姐的。”她拼命安慰乔氏。
乔氏没说话,只是通红着眼眶,手里紧紧握着女儿的小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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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谦郡王府的宾朋渐渐散去,姚千枝也跟着班正坤一同离开。婉翠阁里,乔氏一夜未眠,独坐到天明。
“姑娘,用点早心吧。”洪嬷嬷拘搂腰身,端着食盒走进来。
乔氏本无心用膳,摆手拒绝,无奈洪嬷嬷狠劝,不愿让老乳母担忧,她勉强着夹了两筷子,略一嚼,便嘲讽道:“大厨房就给送这个?点心都潮了!看来我真是蛰伏太久,他们当我窝囊废,谁都能欺负了。”是忘了她刚进来时的作风?还是觉得她在翻不了身?
“姑娘,昨日王爷下令,将府中内务交给严侧妃了……”洪嬷嬷呐呐的道。
乔氏一愣,随后便嗤笑,“吴侧妃跟了父王四十多年,到落了这么个下场!”
两人正说话间,乔氏扔了点心,外间突然有小丫鬟掀帘子进来禀告,“世子妃,王爷招您正堂觐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云止呀,能扶吱吱的,肯定得是个让她一飞冲天的机遇,乔氏是给她机遇,跟她交换的人,其实谁都没占谁便宜。
领一州总兵的位置,这个就不好让云止来帮忙,到时候不好还人情了
第六十二章
谦郡王府的主子, 嗯,或者说是正经主子并不多。
妾室通房通买卖不算, 庶妃朝廷不认, 不过自家哄人玩儿, 所以,王府内主子共有谦郡王一个, 侧妃按制四人——吴氏、王氏、章氏、严氏, 以及世子妃乔氏和她的女儿小郡主。
不过, 说是小郡主, 其实不过尊称,那孩子傻傻的连个大名都没有, 就乔氏‘娇娇儿’的叫着。
至于世子楚琅身边的,自他去后陆陆续续都被乔氏打发了, 府内, 能当家做主的,就是七个人。
其中, 吴侧妃和王侧妃都是谦郡王身边老人儿,五, 六十岁的年纪,老成持重, 自保自身。章氏三十许人病病歪歪离死不远,只有严侧妃是个嫩生生的小姑娘,刚刚十九岁。
她是棉南城治下青平县县令的庶女,才华平平, 相貌一般,无论是出身还是条件,莫说是郡王侧妃,就是当妾都有点悬儿,能雀屏中选得四品侧妃之位,靠的就是肚皮……
青平县县令年不过四十,膝下九子七女,而严侧妃的亲姨娘独得其中过半,严侧妃就是她的小女儿。
甚至,连严侧妃的亲姨娘家里都是‘高产’,子嗣丰胜的可怕。
凭着这一点,严侧妃八台大轿进了谦郡王府的门儿,如今不过一年有余,就已有了‘结果’,三个月的肚子还没挺出来,就把辛苦半辈的吴侧妃给挤下来拿到管家权,而且,千不该万不该,她动了乔氏的娇娇儿。
北方是有嗣女招婿承门户的习俗,可她怎么不想想,谦郡王是宗室,承继不承继得有皇家决断,乔氏活成隐形人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她有钱有背景,带着个女儿根本不防碍谁?日后不拘哪个继承郡王爵位,都缺不了她锦衣玉食,甚至,她根本不需要别人供给她锦衣玉食!
人家自己就有!!
不防不碍,带着女儿悠然过活,乔氏就是等熬死谦郡王,从此自在逍遥。谁知严侧妃看着挺正常,一怀了孕就狂妄起来……乔氏觉得她真是错了,她不该默认严侧妃什么都懂,应该在她进府时,就开门见山的说出来才对。
谁晓得这位都混到侧妃位了,还甚事不明白?什么都敢做呢!!
虽然没表现出来,乔氏悔的肠子都快青了,真真恨不得活撕了这愚蠢女人……所以,一步迈进王府大院正堂,正瞧见坐在谦郡王身侧的严侧妃时,乔氏罕见的拉下了脸子。
“儿媳见过父王。”她抿着唇微微斂身,并僵硬的点头,“侧妃好。”
“世子妃快别多礼了,我区区侧妃,哪配得上你燕京贵女的礼?”严侧妃姿色平平,国字脸倒八眉,细眼细唇,勉强算是其貌不扬,认真说有点丑。
靠坐在谦郡王身侧,她摸着还没显怀的肚子,斜眼看乔氏,“不愿意就别装模做样了,这般不情不愿的,我看着都难受。”她冷声一声,讽刺道。
“侧妃这话说真是让儿媳无地自容。”乔氏恭着身咬牙。
她真真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严侧妃,这位自进门就跟她不对付,近来怀孕后更像疯狗一样句句刺她?说什么‘不配、瞧不起的,’难不成……就因为那几个无意的眼神?她连难听话都没说过一句!!想想都不成??
有什么不满冲着她来,动她女儿算什么豪杰??乔氏恨的心都在滴血,同时暗暗自戒,下一次,在没有彻底制住、灭杀对方的能耐之前,万万不可随意竖敌,哪怕是个无意的眼神都需小心,毕竟,她身边有一个太过明显的‘软肋’。
“哼!”好像没看见乔氏的示弱,严侧妃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儿。
“乔氏,你昨夜去寻姚提督了?”谦郡王半睁着一双老眼,满面皱纹,对侧妃欺压儿媳妇的场面视若无睹,只是苍老着声音严厉道:“本王不是说过,那丫头丢了就丢了,当老天爷收回去,还找她做甚?”
傻孙女就是天罚,克死儿子不说,还会令皇室蒙羞,害他遭燕京厌弃,当初容她,除了儿媳妇娘家硬,儿子去后,他年纪大了,生怕真绝了嗣,那丫头好歹有他家血脉,傻归傻,好歹还能配.种,如今严侧妃怀了,不拘男女,生下来都比个傻子强。
有一就有二,这回开了怀,他说不得还能七子八婿呢。
傻孙女的存在没了意义,谦郡王默许了严侧妃的小动作,在儿媳妇求到当面时,严词拒绝了她,还断了她向外求救的路。没成想她那般大胆,就借着寿宴这些许时机,避人寻到前院,将丑事传出去,寻个什么女娃娃提督帮忙……
真是不像话,还把不把王府的脸面看在眼里了??
谦郡王皱着老眉,一脸的嫌恶不满。
“父王此言差矣,娇儿是皇家血脉,亦是世子膝下唯一的孩子,世子生死辰祭要靠她承担,怎能说丢了就丢了?”乔氏低垂着脸儿,不急不缓的道:“世子是儿媳的夫婿,是您的儿子,哪怕生前不积德,死的不作法,好歹有身份在那儿,总不能让他当孤魂野鬼,连柱香都得不着吧。”
谦郡王既然已经不要脸,乔氏便没什么可顾忌的,句句话刀尖般的厉,当真是哪儿疼戳哪儿。
“我儿,你还敢提我儿?若不是你不贤惠,生了个傻子克死我儿,哪有这等事?”谦郡王被刺的老脸惨白。
“父王,您说我不贤惠,这从何说起?自嫁入王府,我上敬公婆,下教妾室,中敬夫君,府内里里外外一手打理。七出三不去,您说我犯了哪条?”乔氏猛的瞪起眼睛,“我给婆婆守了孝,我为丈夫守了节,若论娇儿……我乔家世代没有那样的孩子!”
“世子爷妾婢成群,外宅无数,烟花柳巷,指不定哪儿招来的毛病,我还说是他害了我娇儿呢。”
“你,你不孝!!”谦郡王气的倒仰,捂着胸口就要倒。
“乔氏,你好生大胆,难道要忤逆公公不成?”严侧妃下意识的躲开,挑起眉毛厉喝。
乔氏便冷笑道:“严氏,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斥责我,你既知道我看不起你,就该老老实实缩着,上前冲什么大头?我是孝媳,我是节妇,我祖父是内阁辅臣,我伯父是宣平候,我父乃翰林院首座,我母为宗室县主,我兄长前科状元,我就是不孝了,我就是忤逆了,你能奈我何?”
“你敢杀了我吗?你敢休了我吗?”她一步一步的逼近,无视谦郡王紫青的老脸和严侧妃惊骇的表情,冷笑道:“你们祈祷吧,我娇娇儿平安归来此事还能商量,若不能……呵呵,看我不闹的天翻地覆!让你谦郡王府‘名扬天下’!!”
她说罢,连头都没回,甩袖就走。
屋里,谦郡王捂着胸膛,大口喘气。
“王,王爷?”严侧妃抱着肚子颤抖,“这,这怎么回事?乔氏她竟然……我,我,妾身该怎么办啊?”这人好像不会放过她的模样!!
明明看着是个软柿子,怎么欺负都不还手,她才会弄那傻子扬威,怎么突然就……
唉呀,严侧妃有点悔不当初。
早知道换个人好了!
“……不,不用怕,她肯当面发散出来,这事儿就有缓。”谦郡王狠狠抽了两口气,脸色慢慢缓合,沉吟半晌,他道:“罢了,你好生护着孩子,莫要在为难她,反正丫头丢了那么多天,就算她找人寻,怕也来不及了,寡妇失女总是痛彻心肺,你身为长辈让让她,不妨碍的。”
“为我生下儿子,你就是大功,我给你请立正妃位。”青筋暴出的手伸过来,他安抚似的拍了拍严侧妃的肩。
“妾,妾知道了,不跟她计较。”严侧妃眼底闪过一丝嫌恶,随既流逝,“只是,若是世子妃不放过妾怎么办?妾也是瞧着小郡主那样子实在污了王府门楣才要送走,并不是拐带,早交待人妥善送个好人家的,只是万没想到会让土匪劫了,好心办坏事罢了。”
“我知道你是好心。”谦郡王便道:“此事交经我,你不用管了,好好养着孩子才是真。”
“……好,好。”严则妃抽了抽鼻子,一张国字脸现出羞涩之态。
谦郡王就忍不住转头,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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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氏大步流星的冲出屋门,洪嬷嬷一脸惶恐,脚步不措的跟着,两人推开丫鬟,踢走侍卫,旋风般的刮回了婉翠阁。
那通身如洪的气势,沿路途中没有一个不长眼敢拦的。
一步迈进屋门,把丫鬟全打发走,本来满面怒色,好像天崩地裂的乔氏突然站定,“……呼!”长长出了口气,她闭上眼睛,表情变幻,慢慢的,竟恢复了平静。
“姑娘,咱们不是说的好好的,先推塘着吗?怎么……”还怼起来了?洪嬷嬷小心翼翼的问,神色难免惶恐,“这不是什么好人家,咱们候爷在燕京,这天高地远的,嬷嬷的姑娘啊,您不好这么硬的……”
万一出点事儿,远水救不了近火呢!!
“嬷嬷,您放心,我这么撒泼……谦郡王不会真恼的,甚至,他还会因此放心呢。”乔氏回身坐在塌上,腰背笔直,“我个后宅妇人,这多年对娇儿视若掌珠,她一朝被拐,生死不知,我要还冷静自若,恭顺听话,他恐怕就会怀疑我另有后手,图谋大患了!”
“现在我闹一闹,像个泼妇般见谁咬谁,他怕还觉得是黔驴技穷绝望了才这般……你瞧瞧,这一回我作了闹了,骂的他狗血淋头,他不是老实认了,连禁足我都未有吗?”乔氏止不住冷笑,“还是这些年,我因楚琅的事儿太宽容了,才让他们骑到头上。”
“姑娘莫提他,莫提他。”洪嬷嬷揉着额角,一脸瑟缩闪避。
“为什么不提?你怕什么?我既敢下套杀他就不惧报应。楚琅欲灭女天理难容,我杀他,哪怕十恶不赦,万人唾之,我亦甘愿,百死不悔。”乔氏瞪着眼睛,额头暴出青筋。
当初,娇儿被诊断做痴傻,谦郡王和楚琅要‘病逝’她,乔氏百般阻拦,还是让楚琅抓到了机会,那一次,娇儿卧床三月有余,差点没死了,面对女儿,乔氏骤然发现个真理……
——拥有像楚琅这样香的臭的往屋里拉,百花遍地,整个人除了jb外,什么都没用的丈夫,她还不如当寡妇呢?
当节女好歹名声好,百邪不侵,比楚琅有用多了,最起码牌坊不招病,不杀女儿。
“有报应落到我身上,下地狱我认了。”乔氏恨声,“今朝那老东西还想压我?觉得我闹闹就算,能安抚下来!!呵呵,真是想瞎了他的心,若我娇儿不幸,我要整个谦郡王府给她陪葬!!”
乔氏刮骨切肤似的赌咒,她身边,洪嬷嬷满脸疼惜的看着,心里像刀割般难受。
楚琅,不作法的下生鬼!!当初下药的时候就该多下点儿,马上风这死法太便宜他了,合该让他长泄不止,脱阳亡命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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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氏这边内宅纷争暂且不说,单说姚千枝,既觉得事有可为,答应了人家,自然就要开始行动起来。
救人嘛——无非兵贵神速,且小郡主被掳走许久,好几天了,当然是越早去救,越有救下的希望。
别拖拖拉拉十天半月,小姑娘在土匪窝里熬不住亡了,那就算砸。
都没顾上几城通信商量,姚千枝一马回到棉南城府内,便把霍锦城招来了。
她回来的早,这个点儿霍锦城还没起呢,素着一张白脸儿,睡意朦胧揉着眼,靠在椅背上还没等开口呢,姚千枝就给他扔了个大消息。
“这,这靠谱吗?”自家主公讲述了见谦郡王世子妃的全过程——以及结果。霍锦城刹时睡意全无,眉头微微蹙起,“若是谦郡王亲自出面许下还有可为,但是世子妃……”还是个守节的,他这第一反应,怎么这么不敢相信呢?
但是,侧头一看姚千枝,瑶想还镇守旺城的姚千蔓,涔丰城头个剿乱,把土匪头子捅碎了苦刺,他又突然波澜不惊起来。
女人嘛——多厉害都是应该的,他在燕京遇见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从四德、恭顺温良……错觉,都是错觉!
“你先别管这事准不准?反正安浩那伙儿人我们肯定要除的,不过早早晚晚罢了,顺手救个小姑娘,就能结交下乔夫人,想想还挺划算,这位在燕京有靠山,背景还挺厚……就算最后没结果,这泽州总兵位置到不了手,交好下这样一个人物,咱们都不算吃亏。”
“大晋毕竟两百年的余威,还有架子在那撑着,短时间内,朝廷发话还是好使,燕京那边儿,我们得有人才行啊。”没人怎么挖墙角。
姚千枝语重心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