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是晚上七点钟的,顾息澜开车送她去码头。
顾夫人这几天已经哭过好几回了,顾静怡不想在码头上再哭哭啼啼的,好歹劝着顾夫人留在家里。
杨佩瑶和顾平澜跟着一道去送行。
到了码头,隔着老远就瞧见白咏薇跟邱奎在翘首期盼。
白咏薇成亲不满一个月,还是新妇,穿了件水红色半袖连衣裙,脸上笑意盈盈,比往常少了些许张扬,却多了温柔与妩媚。
顾静怡一看到她眼圈就红了,两人抱头痛哭。
他们俩人从国中开始交好,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始终是最要好的朋友。
这会儿要分别,较之毕业时候更加不舍。
杨佩瑶看着她们哭,也忍不住跟着落眼泪。
正在两人难分难舍的时候,轮船发出“呜呜”的汽笛声,有个印度籍的职员吹着口哨喊道:“离开船还有二十分钟,送客的赶紧下船,要旅行的赶紧上船。”
白咏薇眼泪汪汪地推开顾静怡,替她擦擦泪,“你快上船吧,带的东西多,别被人占了铺位。”
顾静怡点点头,掏手绢擦把脸,又对杨佩瑶道:“我走了,你们一定要给我写信。”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顾静怡,你怎么还没上船?”
白咏薇侧头,脸色顿时变了,下意识地看向杨佩瑶。
杨佩瑶狐疑地转过身,见是个年轻的男子,大概二十出头岁,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细条纹半袖衬衫,米色西裤,头戴一顶米色鸭舌帽。
看上去斯文又儒雅,很有几分《人间四月天》里面,徐大才子的气度……
第114章 舞厅
前世杨佩瑶就很喜欢发胖之前的黄大厨, 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人眸中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 略带不耐地说:“你不要再抱有幻想了, 我已经有了女朋友,是申城广益毛纺厂经理的女儿,既温柔又漂亮……她在巴黎等我。”
这话说的?
杨佩瑶微愣,立刻想到了什么,蹙眉道:“请问先生哪位, 我见过您吗?”随即不屑地一笑,“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见人就显摆自己女朋友。”
她记起来了, 面前的男人叫做陆景行。
原身曾经跟他是恋人,两人约好一起去法国留学,临行前,原身被无情抛弃,而面前整个人连句“再见”都不敢说。
两年前, 杨佩瑶看过原身的毕业相片, 上面就有他。
但是对于现在的杨佩瑶来说,陆景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陌路人。
陆景行道:“杨佩瑶,别自欺欺人了,我知道你还喜欢我, 想让我回心转意。实话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你娇纵任性成绩又不好,去了法国只会给我添麻烦。”转过头, 对顾静怡道:“快上船吧,我受教育会的委托带你们去巴黎,其他几人早就到了。”
顾静怡正色道:“陆同学,我想我并不需要你带路,另外我必须得告诉你,你恐怕是认错人了,杨佩瑶是我嫂子,是武陵高中的优等生。武陵高中是什么水平,陆同学留学这两年,想必还没有忘记吧?”
说罢对顾息澜道:“哥,我上船了。”
顾息澜对杨佩瑶叮嘱一声,“你在这儿等我。”跟顾平澜各拎一只皮箱往船上走。
陆景行脸色涨得通红,抬眸看向白咏薇。
白咏薇微微一笑,把邱奎拉到自己身边,“陆同学您好,这是我先生,邱奎。我们都是武陵高中的。”
邱奎落落大方地笑道:“你好。”
陆景行支吾着想要开口,却什么都没说,提着行李上了船。
杨佩瑶与白咏薇对视两眼,摊开手做无奈状,“年少无知的时候,总要遇到一两个人渣,才能学会长大。”
白咏薇奇怪地问:“什么是人渣?”
杨佩瑶想一想,斟酌着回答:“这么说吧,你看大桥用钢筋洋石灰才结实,要是用烂树枝子肯定撑不住,一压就像豆腐似的碎成渣渣了,这叫做豆腐渣。人也是,要有担当有良心,那些没有担当靠不住的就是人渣。”
白咏薇恍然,“咯咯”笑个不停,“佩瑶真会奇思妙想。”
杨佩瑶笑道:“你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以前年轻,看人只看皮相,觉得人模狗样的长得还行,那还想到是不是人渣?”
话音刚落,听到邱奎招呼,“会长”。
顾息澜跟顾平澜已经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杨佩瑶突然感觉有点心虚,赔笑道:“找到静怡的舱位了?”
顾息澜点头,“刚巧遇到个熟人在头等舱,就给小静也换到头等舱了,又委托了船上职员,应该没问题。”
原本顾静怡要跟“中法教育会”的一起走,大家都订的三等舱。
岂料陆景行从中插一杠子,顾息澜便将顾静怡换到头等舱。
头等舱安静宽敞,伙食也比三等舱好。
从杭城到法国至少要二十多天,没有必要让顾静怡跟着受委屈。
这会儿,天色已全黑,昏黄的路灯在地上照出暗淡的光晕。
轮船“呜呜”几声长鸣,驶离码头。
杨佩瑶目送轮船慢慢变成黑点消失在空茫的夜色里,叹口气,挽起白咏薇的胳膊,“回去吧。”
两人走在前面,三位男人跟在身后。
顾息澜看着杨佩瑶窈窕的身影,突然就想起两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他在码头第一次见到她。
她身上的旗袍被雨水淋得精透,紧紧地箍着,勾勒出美好的身姿,而一头长发散乱在脸旁,使得那张小脸有种致命的诱惑。
当天夜里,她就入了他的梦。
顾息澜抿抿唇,先将白咏薇两人送到馆陶路公寓,然后风驰电掣般驰回家中。
留下顾平澜应付顾夫人的询问,顾息澜借口出汗要洗澡,吩咐下人备水,一刻不耽搁地拉着杨佩瑶走进卫生间。
温热的水很快浸透她身上T恤,透出内衣的粉色。
长发沾了水,湿漉漉地贴在背后。
顾息澜低下头寻她的唇,声音低哑,“瑶瑶,两年前头一次见到你,我就想了。”
杨佩瑶刚想开口,唇被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窗帘低低垂着,有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
顾息澜并不在屋里,不知跑哪里去了,
杨佩瑶忍着浑身酸痛起身拉开窗帘,看到院子里晾晒的床单——赫然就是昨天早上铺的那床。
她已经记不起昨晚是如何回到床上,又是几时换的床单,只记得顾息澜仿似脱缰的野马,尽情地在草原上奔跑驰骋,带着她直冲上云霄。
还记得他哑着声一遍遍地问:“瑶瑶,我好看吗,我好看吗?”
想必他听到她说的话,年轻时候只看皮相,觉得模样好看就喜欢了。
她确实喜欢那种儒雅斯文的人,但她更喜欢他呀,喜欢被他有力的胳膊抱着,喜欢抚摸他强壮的肌肉。
杨佩瑶低低骂声“大猪蹄子”,洗了脸梳好头发,看着衣裳还算齐整,这才去了客厅。
顾夫人正在给盆栽浇水,瞧见她笑着招呼,“瑶瑶饿了吧……自新早上有会,他先吃完走了,咱们娘俩一起吃。”
扬声唤阿秋摆饭。
婆媳俩亲亲热热地吃完饭,一起到庭院里散会步消了食,杨佩瑶便拿出课本写作业,刚写两行字,听到电话铃声响。
是顾息澜打来的。
声音醇厚仿若久藏的窖酒,还微微带了些哑,“瑶瑶你吃饭了吗?”
杨佩瑶心中一荡,娇声抱怨,“九点多了还不吃饭?你干嘛不喊醒我,害我晚起。”
顾息澜柔声解释,“看你睡得香”,又低低唤一声,“瑶瑶,你真好,今天晚上……”
“闭嘴!”杨佩瑶羞红着脸止住他,“不许胡说八道。”
“你想什么呢?”顾息澜低低笑,“我是说今天晚上有应酬,可能晚点回去……本来是想让你早睡别等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尽量早回,你想的事情我也想。”
“你无耻!”杨佩瑶低骂声,果断地挂上电话。
少顷,电话再度响起来。
仍旧是顾息澜,“瑶瑶,今天五家电影院联合成立影业协会,请了几位电影明星作陪,在金梦夜总会……”
杨佩瑶咬牙切齿,“你不许跟她们跳舞,我都没和你跳过。”
顾息澜似是有些犹豫,“我本打算请其中两人拍广告,要不你过来吧……我五点半回家接你?”
“不想去。”杨佩瑶没精打采地挂了电话。
顾夫人察觉不对劲儿,问道:“自新说什么了?”
杨佩瑶嘟着嘴告状,“娘,他晚上在金梦宴请女明星,还要陪她们跳舞。”
顾夫人安慰道:“瑶瑶,你别担心,自新跳舞归于跳舞,肯定不会乱来。他要敢胡闹,娘决不轻饶。”
杨佩瑶用力点头,“狠狠地揍他!”
其实,她也相信顾息澜,但再怎么信任也不妨碍她心里泛酸。
尤其这个时代的女明星都是货真价实的天然美女,千娇百媚的,就算顾息澜心底有一点小小的浪花,杨佩瑶也不舒服。
吃完午饭,杨佩瑶睡了个美美的午觉,然后踩着缝纫机做出来两件大妈穿的棉布长裙,一件给顾夫人,一件自己穿。
没多大工夫,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顾家晚饭一向清淡,杨佩瑶原本也不饿,吃了只小花卷,喝了半碗汤就饱了。
时钟指在七点钟。
杨佩瑶坐不住了,对顾夫人道:“娘,我想去金梦看看……看看女明星长什么模样。”
顾夫人笑道:“看看也成,顺便告诉自新,别空着肚子喝那么多酒……让阿平去开车。”
杨佩瑶看看窗外,虽然已经暗了,却没全黑,便道:“不用,我叫黄包车。”
回屋把头发重新梳了梳,换件蜜合色短袖旗袍,把枪放进手袋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