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的目光转到傅翌身上,语声仍透着冷:“说了不用军医。”
傅翌本以为祁湛让楚妧给他处理伤口是说着玩的,却没想到祁湛真打算这样,长公主这么怯生生的人,又如何会做这些?
可祁湛既然发话了,他也不敢忤逆,只能低声解释道:“即使不用军医,但这药箱里的药膏和绷带总是要的,长公主不会处理刀伤,有廖军医在一旁瞧着,也能指点一二。”
祁湛转过眼,淡淡道:“药箱留下,人回去。”
“是。”
廖军医把药箱放在楚妧手边,躬身退了出去。
楚妧也没想到祁湛竟真的要她包扎伤口,心里一时间七上八下的,刚想张嘴说些什么,一抬头却发现祁湛已经将外袍丢到了地上,身上的中衣亦是一片鲜红的颜色,也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那血光在烛火下分外骇人,楚妧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正犹豫着要不要拿着药箱过去时,却没想到祁湛忽然中衣也解了下来,露出的肩膀白皙而宽阔,楚妧的脸瞬间烫了起来,忙转过了身去,一颗心‘砰砰’跳着,双颊的颜色竟比那殷红的血渍还红了几分。
祁湛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什么,换了身干净的中衣后便靠回了塌上,抬起手指轻轻敲了下桌案,对着楚妧道:“过来。”
楚妧不敢转身,咬着唇小声问了句:“你、你穿衣服了吗?”
帐内瞬间静了下来,灯盏上的烛火也像是被定住了似的,连晃都不曾晃一下。
“我若没穿,你就不管了?”
祁湛语调中蕴藏的怒气任谁都听的出来,可楚妧依旧不敢动,仿佛看他的身子比他发火还可怕似的。
气氛就这么僵持住了,楚妧咬唇不语,傅翌轻轻咳了一声,道:“今儿个天凉,世子畏寒,属下去抱席薄被来。”
祁湛冷冷看了傅翌一眼,没有说什么,任傅翌出去了。
楚妧听出了傅翌话里的意思,祁湛怕冷,所以他肯定是穿了衣服的。她这才将心放下,提起放在手边的药箱,低头走了过去。
祁湛未束发髻,三千青丝随意披在脑后,脖颈处线条流畅,透过半敞着的中衣隐约能看见里面白皙的胸膛,楚妧忙又将头埋低了些,祁湛却忽然用指尖抬起了她的下巴,哑声道:“是你非要跟过来的,为何现在却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嗯?”
刻意压低的嗓音透着阴冷的意味,眸底那淡淡的殷红血丝很容易让楚妧想起他满是煞气的样子。
楚妧内心深处的恐惧又冒了出来,这双手的力量她不是没有见识过,仅凭一条软鞭就能让五六个马贼毙命,祁湛若想捏断她的脖子,也是轻而易举的。
楚妧的羽睫颤了颤,强压下心头的恐惧,轻声对祁湛道:“我……我不会包扎伤口,担心自己不够灵巧伤到你,你若是不嫌我笨的话,我可以……试试……”
她语声虽满是怯意,目光却是十分真诚的。
祁湛收回了手,指了下身旁的矮凳,道:“坐。”
意思就是让她试试了?
楚妧坐到祁湛身边,小心地卷起他中衣的袖子,先前并未细瞧,所以不觉得伤口有多深,现在借着烛光一看,那伤口里竟还渗着血珠,在他苍白的肤色下显得尤为惊心。
楚妧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小声问:“疼吗?”
从未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疼吗?
他不知道。
但他见过街上孩童因为摔了一跤而不住哭喊的样子,大抵是疼得吧。
因为他们喊疼,就会有父母兄弟将他们扶起来,柔声细语的安慰,祁湛从未体会过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祁湛垂眸看着楚妧,不知怎么就回了句:“疼。”
楚妧的指尖缩了缩,却只是一瞬,又重新握住了他的手臂,对着他胳膊上的伤口轻轻吹了两下。
祁湛不懂她在做什么,但那拂过伤口的暖流,竟让他有种异常的舒适感。
楚妧望着祁湛:“有好一点吗?”
她眼里的星辰随着烛光一阵闪烁,祁湛被她看的有些心慌,忽地垂下眼,淡淡道:“好些了。”
“那就好。”
楚妧笑了笑,用纱布沾了些药酒,小心地为他擦拭着伤口旁的血迹,祁湛就这么低头凝视着她,长长的羽睫在眼窝处透出浅浅的暗影,眸底那一片郁色越来越淡,就要消失不见的时候,傅翌忽然抱着被子从帐外走了进来。
祁湛忙敛去眸底神色,望着傅翌问:“赵筠清见质子了?”
傅翌道:“没见,不过听守夜的侍卫说,质子妃的宫女夏云曾捎了东西给质子。”
“捎的什么?”
“双鱼绣纹的荷包,不过里面装的是稻米,说是找不到莲子花生,就用稻米代替了。”
祁湛的目光闪过一丝阴霾。
那些马贼不要命的模样,绝不是普通的谋财,俞县晚上少有行人经过,马贼们埋伏在那里,显然就是冲着他和楚妧来的。
他当时就怀疑是军营这边出了纰漏,现在看来果然不错。
稻米,正是喂信鸽的。
“那个守夜的士兵呢?”祁湛问。
“打了十军杖,扣了两个月军饷。”
“嗯。”祁湛淡淡道:“挑五百个士兵准备一下。”
傅翌一怔,问道:“世子要剿匪?”
“嗯。”
楚妧的手抖了抖,不小心扯动了伤口,刚刚凝结的血珠很快又冒了出来,可祁湛的面色却未有丝毫变化,像是感觉不到似的,看都没往楚妧这看一眼。
楚妧这才松了口气,学着以前看护士处理外伤的样子,更加仔细的为祁湛处理起伤口来。
祁湛用余光瞧了她一眼,又很快将目光移开了,对着傅翌道:“你去点兵吧,这里没事了。”
傅翌领命退下,这一会功夫,楚妧已经将祁湛伤口清理好了,正要拿纱布包扎,抬头却正撞上祁湛深邃的眼,她心底没由来的一慌,小声问道:“我刚才……弄疼你了吗?”
“没有。”祁湛嗓子微微带着些哑,问:“还没好么?”
“就好就好。”
楚妧拿了块纱布在他手臂上细细缠绕着,一层层的柔软似是要将他心也包裹住,最后又打了个结,再难解开。
楚妧将他的袖子拉了下来,那个漂亮的蝴蝶结瞬间被掩住了,祁湛心里忽然有种说不上的失落感,用手指捏了下眉心,轻声道:“你回去吧。”
“嗯。”楚妧应了一声,却没有走,犹豫了半晌,方才小声道:“你……注意安全啊。”
那刚刚压下去的情感轻易地被这句话引了出来,却不是失落的,是一种复杂而又陌生的情感,就像是……有人一直牵挂着他似的,让他流向心脏的血液都带了几分悸动。
“你也早些休息。”
他语声中竟有种莫名的温柔。
楚妧怔了怔,随即回他一个甜甜的笑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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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楚妧走出军帐时候刘嬷嬷正在帐外等着,见楚妧出来,忙把手里的紫绡氅衣给楚妧披上,提花绡的面料极薄,挡风之余丝毫不显燥热,在夏夜最合适不过。
楚妧道:“嬷嬷下次不必等着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软糯的语声拂过刘嬷嬷的心头,刘嬷嬷额角的皱纹都柔和了许多。
刘嬷嬷心里不知怎么就冒出了个念头,自己若是有孙女,也差不多是楚妧这么大。
她语声和蔼的回道:“老奴挂念着长公主,左右睡不着,倒不如过来等着,也好早些见到公主。”
楚妧笑了笑,两人一边交谈着,一边往回走,快到帐门口时,楚妧似乎隐隐听见有啜泣声传来,她跟着刘嬷嬷挑灯去寻,高大的榕树底下,一位穿着素色襦裙的宫女坐在龙蟠虬结树根上,肩膀随着啜泣声一颤一颤的,显得淡薄极了。
“……夏云?”
楚妧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夏云身形一僵,顾不上回头就掩面想走,可晚上雾浓,她又心慌,没看清脚下,被石子拌了一跤,素色襦裙顿时就被碎石割了道口子,手上也破了皮,摔在地上半天也没站起来。
楚妧本能的伸手去扶,却被刘嬷嬷拦住了,刘嬷嬷将掌灯给了楚妧,半弯着腰,一边将夏云扶起,一边道:“郊外不比宫里青砖绿瓦,姑娘走夜路可要仔细着些,伤到身子不说,到时候主子身边也没个可用的人了。”
‘主子’二字让夏云猛地哆嗦了一下,她低着头,小声道:“谢谢长公主,谢谢刘嬷嬷,奴婢以后会注意的。”
夏云虽努力让嗓音变得平静,可那语声中的酸楚却隐瞒不住,楚妧微微皱眉,提着灯走进了一些,她散乱的发丝后面,半边脸颊都红肿了起来,像个包子似的。
楚妧心中一惊,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奴婢……奴婢不小心摔的,没有大碍。”
夏云还想遮掩,楚妧却先一步走到了她面前,把掌中的灯交给了刘嬷嬷,伸手轻轻将她的发丝拢在耳后,那红肿的面颊上,赫然可见几道殷红的掌印。
“你脸上这是……”
楚妧话还没说完,刘嬷嬷便抢着接了句:“夏云姑娘脸上的摔伤也太重了些,回去可记着用水冷敷一下,不然这几日都不好见人了。”
自从秋兰走后,夏云便成了赵筠清的贴身宫女,除了赵筠清,没有第二个人能在夏云脸上留下被掌掴的痕迹。
刘嬷嬷这么说,无非是给夏云留些面子,也要楚妧不要插手此事。
楚妧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可她瞧夏云实在可怜,便道:“这摔伤是重了些,嬷嬷回我帐里把那瓶紫金化瘀膏拿来吧。”
“好。”
刘嬷嬷想把掌灯给楚妧,楚妧担心刘嬷嬷看不清路,便柔声婉拒了。
夏云依旧将头埋的很低,楚妧几次想问其中缘由,可看到夏云遮遮掩掩的样子,也不忍心再问。刘嬷嬷很快就赶了回来,楚妧从刘嬷嬷手中拿过化瘀膏递到夏云手上,柔声道:“这紫金化瘀膏是皇兄给我的,宫里很少有人用,你用的时候,可仔细着些,莫要被旁人瞧去了。”
晚风带着些许凉意的吹过树梢,夏云掌中的青秞瓷瓶也是凉的,像握着一团清凌凌的雪,让她手上伤口那火辣辣的疼痛感都消弭了不少。
夏云的嘴唇颤了颤,沉默了良久,终是缓缓抬起头,语声又干又涩:“谢谢长公主,奴婢记住了。”
“早些回去吧,不然王妃找不到你,又要……着急了。”
“是,是……”
夏云对着楚妧深深地行了个礼,转身融入了夜色中。
楚妧看着她略带踉跄的背影,轻声叹道:“之前觉得王妃也是个温婉的人,怎么对夏云就这般苛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