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走边聊,停在一个卖泥人的摊位前,楚妧一眼便看中了边上那只圆滚滚的不倒翁。
那不倒翁是个小姑娘的样子,头上梳着双环髻,身穿一件浅粉的襦裙,殷桃小嘴半张着,眼睛眯成一条缝,风一吹便摇晃着滚圆的身子,瞧着可爱极了。
祁沄见楚妧一直盯着看,便让身后的小厮拿了铜板想买,谁料老板丢来了两个木圈,道:“只套不卖。”
祁沄拉不下脸去套木圈,便将木圈交给了身后的小厮,小厮在府中多是做一些扫地打杂的活儿,又哪里套过这个?
小厮一连丢了十几个也没套中,倒让祁沄着急起来,也不顾什么面子不面子了,从小厮手里抢过木圈就套了起来。可那木圈就像是中了邪一样,要么丢到外面,要么挂到一角,祁沄一连丢了三十几个也没丢中,心里的火气“蹭”的一下就蹿上来了,面上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楚妧抓了下祁沄的袖子,想劝祁沄算了,可祁沄却像是上头了一样,大手一挥又买了三十个木圈,誓有不套到东西不走的势头。
可二十个下去了,还是连根毛都没有,眼见祁沄已经处在了爆发的边缘,楚妧忙拉了一下她的手,道:“让我试试吧。”
祁沄将手里剩下十个木圈递给楚妧:“那就嫂子试试。”
楚妧接过木圈,对着那个不倒翁瞄了一下,细软的手臂将木圈轻轻丢出,木圈在天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就落到了不倒翁头上,刚好就将那不倒翁圈在了中间。
不倒翁随风一阵摇晃,圆圆的脸蛋愈发生动起来,瞧着像是在对她笑似的。
周围有一瞬间的安静。
便是楚妧自己也呆了半晌。
还是祁沄率先回过神来,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对着楚妧笑道:“还是嫂嫂厉害,一出手就中了头彩,快再套几个试试。”
楚妧便依言又套了几个,却没再中了,最后只拿了那个泥偶不倒翁走。
祁沄笑道:“想不到这小小的泥偶也值一两银子,我们差点儿空手而归了。”
楚妧也笑了笑,将那泥偶捧在手里,午后的艳阳照在泥偶粉团团的小脸上,那浓墨勾勒的眼睛也变得生动起来,微微嘟起的小嘴儿像撒娇似的,只瞧一眼便让人觉得心情很好。
若是把它送给祁湛,他的心情会不会便好呢?
他总是冷着脸,很少笑,偶尔笑起来也是那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瞧着寒森森的,若是这泥偶能让他心情变好,送给他倒也不错。
这般想着,楚妧就将泥偶仔细收到了荷包里,又与祁沄去花农那选了棵木芙蓉树,到了申时才坐上马车回府。
祁沄不方便进门,将楚妧送到临华院门口便回去了,楚妧刚跨进院子,就发现院内乱哄哄的忙作一团。
祁湛的房门半开着,丫鬟小厮不断地从房里进进出出,楚妧忙跑了过去,正撞上紫苑端着水盆从房里走出来,她的眼眶泛着微红,像是刚刚哭过,就连手里的那盆水,也是淡淡的红色。
是谁的血?
楚妧呆住。
*
窗外的梅树上似乎开了花,白白的一小簇缀在那抹苍绿上,乍一看,就像下了雪似的。
斑驳的花影落到祁湛微张的瞳孔里,让他有一瞬间的恍神。
他侧躺在床上,看了那花儿半晌,转头问傅翌:“她回来了?”
傅翌道:“刚回来,想进来看看您,被属下拦住了。”
“没什么好看的。”
祁湛自语般的说了一句,略显疲惫的闭上眼,面色除了有些苍白外,倒没什么旁的神情,只有身上盖着的薄被上沾染着几点血渍。
他道:“让她回屋罢。”
傅翌道了声“是”,刚准备退下,脑中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手里泥偶放到了祁湛枕边,道:“这是世子妃让属下带给您的。”
祁湛微睁开眼,刚被放下的小泥偶在床边兀自晃动着,那微笑的小脸和脑海中的那个影子重叠,祁湛伸手想碰,却似乎扯动了伤口,身下的被单上又渗出了点点殷红。
那泥偶似乎被这血迹吓到了,圆滚滚的身形一阵摇晃,像是往后缩似的,祁湛眸光黯了黯,忽地把那泥偶抓在了手里。
那泥偶便乖乖不动了。
祁湛问:“她还买了什么?”
“还买了棵芙蓉树,旁的倒没什么了。”
只买了这一个东西么?
祁湛的垂眸看着手中的泥偶,指腹不自觉地在泥偶的脸蛋上摩挲了一下。
双环髻的?
若是凌云髻,岂不更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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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两刻钟后, 大夫到了祁湛房中。
祁湛的伤口是鞭伤, 大都集中在背上, 傅翌先前不敢妄动他伤口, 只用热水帮他将手臂上的血渍擦洗了, 这会儿大夫到了, 便帮着大夫将祁湛的衣服剪开,先前微微干涸的血又从伤口处冒了出来。
祁湛呼吸略有些重, 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他纤长的羽睫随着大夫的动作微微颤动, 枕边的小泥偶便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祁湛看了那泥偶半晌, 忽然轻轻用手戳了一下。
那泥偶便滚着身子往后退了退, 朱砂轻点的小嘴微微嘟起,瞧着倒像是生气了似的。
祁湛的眼睛黯了黯,抬眸看向窗外。
一抹淡淡的人影印在窗纸上。
似乎正面对着窗的,她头上的双环髻便也像两个大耳朵一样, 圆滚滚的立在脑袋上,瞧着不像是兔子, 倒像一只小猫。
她也如猫儿一样乖。
就那么站在窗前, 静静向屋里望着,连声响也不曾有。
祁湛微微敛眸, 轻声问傅翌:“她回来多久了?”
傅翌愣了愣, 才反应过来祁湛说的是楚妧, 他道:“估摸着,有半个时辰了吧。”
“她便一直站在那里?”
傅翌顺着祁湛的目光看过去,隐约看见窗外那抹人影, 先前他帮祁湛带了话后,便未曾再留意过楚妧,傅翌还以为楚妧回去了,却没想到她就一直在屋外等着,也不哭闹,就那么乖乖站着,若不仔细瞧,根本不会发现那里还有个人。
傅翌道:“应该是在那里等着的。”
祁湛眼睫颤了颤,忽地哑声道:“外面天凉,让她进来吧。”
“是。”
傅翌走到屋外,楚妧正站在梅树下,一片叶子打着转落到她头上,她却动也未动,自然也没发现身旁来的人。
傅翌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她面前窗纸,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可她的眼睛却是泪水浸染后的微红,像是能透过薄薄的窗纸看到里面似的。
傅翌轻轻咳了一声,道:“世子妃,世子让您进去。”
楚妧的肩膀动了动,这才转过头来,漂亮的双眸带着几分空洞,轻声问:“他还好么?”
傅翌不知怎么回答,只能道了声:“还好。”
楚妧的眼眸这才有了一点神采,跟在傅翌身后,进了里屋。
跨过门槛,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重的血腥味儿。
祁湛趴在床榻上,半.裸着背脊,大夫站在一旁,正在给他的伤口上药,整个后背一眼望去,除了血红,便没别的颜色了。
楚妧的脚步一顿。
祁湛听到声响,微微抬起眼来,见她愣在那里,淡淡一笑,低声道:“进都进来了,还站着做什么,过来吧。”
楚妧的眼睫颤了颤,低着头走了过去。
走进了才发现,他背上满是皮肉绽开的血痕,也不知下了多重的狠手才能将他打成这样。
楚妧的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问了一句:“是王爷打的么?”
“嗯。”
祁湛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并未有什么旁的情绪,抬眼见她泛红的眼眶,忽又低声补了句:“与家宴的事无关,你不要多想。”
楚妧迅速垂下了眼睛,睫毛上凝结的泪珠“啪”的砸到了地上。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他今天,是故意支开自己的吧……
她还真的以为,祁湛只是单纯地要祁沄带自己出去玩。
她还真的以为,祁湛昨晚所说的“下次”不远。
她竟然连王爷今天回来都不知道……
那眼泪一滴滴的砸在床沿上,她便是这样,哭也没个声响的,不吵不闹,和他之前预想的有些不同。
祁湛半垂着眼,低声对傅翌道:“搬个凳子过来罢。”
傅翌搬了个矮凳过来让楚妧坐下,似乎是站久了,她的腿有些僵,得扶着床沿才能坐稳,小小的身子一阵晃动,像极了他眼前的不倒翁。
祁湛笑了笑,伸手将她头上的树叶拂去了。
“站在外面一点声响也没有,若不仔细瞧,还不知道窗户上趴了只小猫儿。”
楚妧嗓音干涩:“我怕吵到你。”
祁湛道:“下回直接进来罢,不要在外面站着了。”
“好。”
那眼睫抖了抖,便又落下了一滴泪来。
祁湛看在眼中,像是要转移她注意力似的,问:“今天出去玩了什么?”
楚妧咬了下唇,轻声将下午的事告诉了祁湛。
祁湛听后微微一笑,幽黑的眼眸亮了亮,低声问:“那么辛苦才套中一个,就把它送我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