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老实坐在桌前，默默地抽着旱烟，萦绕的烟雾没有掩住他额头上深深地皱纹；木氏坐在另一侧，目光在刘氏的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在了阴沉着脸的二儿子身上，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桑树于氏夫妇俩面面相觑，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担忧。既然刘氏已经知道错了，他们倒是不希望老二夫妻闹到劳燕分飞这一步。

想到这里，夫妻俩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对面的桑叶。他们很清楚这件事情因妹妹而起，要是妹妹原谅刘氏，那么这个家还会像以前一样；要是妹妹不原谅……他们不会认为这是妹妹的错。

桑叶假装没有察觉到大哥大嫂的目光，注意力被墙角的一只嗡嗡盘桓的大黄蜂吸引了，而吸引大黄蜂的，是它“食谱”上的一道美味——大螳螂。

螳螂的体型是大黄蜂的十几倍，却不具备与大黄蜂一较高下的能力。倘若螳螂没有自知之明，用不了多久，它的躯体就会被大黄蜂尖锐的锯齿活活的切割分离，然后被拖回大黄蜂的巢穴，成为无数只大黄蜂美餐。

好在这只螳螂不蠢，在意识到自己处于弱势地位时果断的寻找退路，利用自己强有力的螳臂一边躲避大黄蜂的偷袭，一边朝着墙缝里钻去。

果然，待螳螂钻到了狭窄的墙缝里，大黄蜂的空中优势也就变成了劣势，它盘桓了一阵，最后只能怏怏的离开了。

桑叶收回视线，目光复杂的看着跪在地上低声抽泣的刘氏，不得不承认她这个二嫂跟那螳螂一样，没有傻到彻底，知道自己真正的退路在哪里。

这一眼落在桑老实眼里，却有了另一层意思。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吐出，最后看着桑叶轻声问道：“三丫，你是咋想的？”

桑叶敛目沉默了片刻，在那些或紧张或期待的目光中，淡淡的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问问二嫂。”

一听桑叶还肯称呼刘氏一声“二嫂”，众人或多或少的松了口气，尤其是刘氏，原本低声的抽泣变成了泣不成声，脸上深刻的悔意谁都能看出来。

“小姑，二嫂、二嫂错了、真的错了……”刘氏断断续续的说着，语不成调子：“不管、不管小姑原不原谅二嫂，二嫂希望小姑能、能给二嫂一个机会，赎罪的机会……”

嫁到桑家近十年，哪怕昧着良心，刘氏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命好。不提丈夫勤劳体贴，公婆宽和慈爱，就凭自己多年无子也没有被休弃这一点，桑家就已经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婆家。

无子是刘氏致命的弱点，她总认为婆家会嫌弃她，最终会忍不住休掉她，才让她看不见这些年婆家对她的好。自从看清了娘家人的嘴脸，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

虽然这一次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但是刘氏知道对婆家的伤害已经铸成，她没脸求得婆家的原谅，更不想就这么被婆家休了，她只想留下来赎罪，求得婆家的原谅，不论这个过程多么艰难。

“既然二嫂已经知道错了，也没有对咱们家造成不能承受的后果，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二嫂要怎么跟娘家交代？而且有些事有一就有二，谁能保证这种事没有下一次？”

桑叶看的出这个二嫂是真的后悔了，只是刘家不好相与，有这一家子插在中间，以后类似的矛盾指定少不了。若是可以，她并不希望刘氏再与刘家有过多的来往，就只能做一回恶人了。

听到这里，桑家其他人也回过味儿来，眼睛蓦地一亮。

比起对刘家了解的还不是很深的桑叶，他们更加希望刘氏跟那搅屎棍一样的娘家彻底断绝往来，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刘家有多么难缠，老二两口子时常吵架，多是因刘家而起。

刘氏看着小姑子冷淡的脸，又看了看其他人的反应，隐约明白了小姑子的意思，一时间不禁有些迟疑。

娘家是伤了自己的心没错，她也打定主意不再听娘家摆布，只是与娘家断绝往来，她没办法下定决心，那到底是生她养她的娘家啊！

“二嫂，我只是担心二嫂的娘家还会拿类似的事情逼迫二嫂，所以忍不住提醒一声，好让二嫂心里有个数罢了。”

看着刘氏脸上的犹疑，桑叶丝毫不觉得意外，她压根儿没想过一次就逼得刘氏下定决心，跟娘家断绝一切往来。

不过这件事总要有人促成，她做不来彻头彻尾的恶人，就只能让真正的恶人来做了。依照刘家的尿性，必定不会轻易放弃那番精心的打算，少不得又来逼一逼自个儿的闺女。

这一次次下来，只会消耗刘氏心里最后一丝养育之情，到时候不用她开口，刘氏自己就会远离娘家了。

“小姑，谢谢你……二嫂谢谢你！”

见小姑子没有强逼自己的意思，刘氏红着眼眶道谢，心里对小姑子的愧疚更深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小姑子大度的原谅了自己不说，还处处为自己着想，遇到这样宽厚的小姑子，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要是还分不清好赖，继续跟娘家一起算计小姑子，她简直跟畜生没啥区别了。

桑叶原谅了刘氏，对刘氏还有夫妻情分的桑林自然不会休妻了，只是心里对桑叶这个妹妹歉疚的很，在心里默默发誓要一辈子对妹妹好，再也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桑老实木氏等人更加希望家和万事兴，几人说教了刘氏几句，这一场家庭纷乱算是平息了。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然而，刘家还等着刘氏带好消息回去呢，压根儿就没想过桑家会不答应。毕竟在他们看来，桑家的闺女克死了丈夫，还带着一个拖油瓶，他们刘家不嫌弃就不错了，哪里轮得着桑家嫌弃？

这不，等了多日等不到桑家的答复，刘母彻底坐不住了，带着一大家子呼呼喝喝来到了桑家……

第31章 算计

七月似火，担心热倒在路上，刘家人在日出之前就出发了，盘算着早早到了还能蹭上一顿早饭。

刘家这次来了好几个人，除了刘母两口子，还有刘家大房的两口子和他们的儿子刘老三。

这刘老三，就是害的自个儿媳妇儿难产去世，只留下一个体弱小儿的鳏夫。

桑刘两家相距不远，脚程快些的话半个时辰就到了。担心赶不上桑家的早饭，刘家人倒是不嫌热走的特别快，等他们来到桑家时，日头将将跃出了地面，露出了整张脸盘。

此时，桑叶已经烧好了饭菜，正忙着收拾院子剁猪草，等外出干活儿的人回来吃早饭。

夏季湿热，地里的杂草疯长，除了承包家务活儿的桑叶还有扛不动锄头的桓儿小山，其他人每天一大早就下地锄草去了。

透过敞开的院门，刘家人一眼就看到了桑叶。一个年逾五十的老妇用胳膊肘捅了捅稍显年轻的刘母，指着院中的桑叶压低声音问道：“弟妹，这就是你说的桑氏？”

刘母赶紧点头，语气颇有些恭敬的回道：“大嫂，就是她！”

说罢，刘母就看到站在大嫂身侧的三侄子一瞬不瞬的盯着院子里，顿时露出牙花子怪笑道：“这模样可没得挑，瞧小三儿不就看直了眼？”

老妇，也就是刘母亲嫂子陈氏看了儿子一眼，随即目光落在院中宽大粗旧的衣裳也盖不住药窕身段儿的桑叶身上，刻板的脸上露出几分不悦来：“哼，一个克夫的寡妇，长的再俊有啥用？”

“大嫂，话也不能这么说……”刘母干干一笑，心里也有几分不痛快。这大嫂到底是啥意思，是瞧不中桑氏，还是怪自己给她的宝贝儿子说了个名声不好的寡妇？

“弟妹，我也不是怪你，只是咱们老刘家娶媳妇，最要紧的是贤惠，其它的都不紧要。”

作为长嫂，还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陈氏在刘家的地位稳稳的，更是处处压刘母这个弟妹一头。此时即便看出刘母面上不自在，也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刺到人了，还拿贤惠说事。

子嗣不丰，也是不贤的一种呢！

“大嫂说的没错，这娶妻娶贤，纳妾才讲究颜色，要是大嫂实在是看不中，咱们吃过早饭就家去，也不跟那老桑家白费嘴皮子了。”

刘母哪里听不出这话里的讽刺，可惜她被陈氏压了几十年，压根儿没有怼上陈氏的底气，只能在自个儿心里不痛快了。

妯娌俩说着话，没有发现被她们议论的人已经站起来朝着门口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