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缙在,屋里便不需留人守夜了,待他梳洗妥当,孙嬷嬷便领着众侍女,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房门掩上,屋内安静下来。
傅缙立了片刻,吹熄床头小几上的留烛,也躺了下来。
一点烛火摇曳,帐内朦胧的微光,柔软衾枕,鼻端一抹熟悉的幽幽暗香,若有似无,清浅淡雅。
她侧卧,背对着他,卷着锦被埋在里头,仅剩小半个发顶露出来,一动不动,仿佛已睡了过去。
傅缙蹙眉,气性这般大,他顶风冒雪都来寻她了。
躺了片刻,他也侧过身体,伸出手臂,试探着轻轻环住她。
“明日还要赶路,你不睡么?”
声音从被子堆里出来,有点儿闷闷的,楚玥伸手,一把就把他的胳膊拨了下来。
傅缙有些负气收回那只被拨下胳膊,仰躺回去,阖上双目。
只他心内翻腾,却毫无睡意。
其实祖母让他来接人,他是极愿意的。
这想法一起,真让人有些难抹开脸面,但他还是来了。
不想她还气着。
这般大风大雪,他来回奔波就是为了寻她接她,见了面她也不问他一句,吃没吃?冷不冷的?
都是为了那个青木。
傅缙翻了个身,也被背对着她,他有些负气地想,他也不理她了。
……
外头风雪咆哮,屋内夜深人静,厚厚的窗纱阻隔了风霜,大熏笼内炭火旺旺驱走寒意。
“啪”一声轻响,墙角的蜡烛爆出一点烛花。
傅缙又翻了身。
他睡不着。
一闭上眼,眼前就浮起当日她为难的神色,微微蹙着眉心,甚至带有一丝恳求。
其实他也知道,她虽是女子,却守信磊落,能说得上是个品格高尚之人。
观那青木平日行事,他应不敢僭越,唯一的就是忒膈应人了些。
但她确实也有她的难处,幕前大主事一职,不是说换就能换了去的。
站在一个领导者的角色,青木这类有大功又忠心,还是长辈留下来的重要心腹,确实是不能轻易贬斥。
她其实可以敷衍自己的。
但她没有。
她到底是不肯骗自己的。
这般想过,傅缙心里舒坦了许多。
他侧头看去,床里侧锦被隆起一个纤细的弧度,她正安静地躺在他身侧。
这月余争吵冷战,其实他也没高兴到哪里去。
心里头闷闷的,觉得难受,他不喜欢她不搭理自己的模样。
耳畔呼吸清浅,他知道她还未曾睡着。
傅缙侧过身,重新将胳膊伸了过去,这回搂实了,他靠过去,胸膛贴在她的背上。
“那青木,你要留便留罢。”
他低低说罢,又蹙眉补充:“只你平时不许多留他,正事说罢就赶紧打发出去。”
楚玥一怔,回过头来。
借着烛火透过床帐的朦胧微光,见他眼下微青,平日锐利的眸子有不少血丝,面有疲色。他正定定看着她,微蹙着眉头,看着有几分委屈。
她轻叹了一声。
“这世上女子自来不易,我掌商号也有许多难处,青木是我外祖精心挑选出来的,苦心栽培多年,就是为了日后辅助我。”
她低声说:“第二日我问过青木了,初六是他亲眷乡邻罹难之时,他这才神思恍惚。是误会了。青木幼年命途坎坷,我们多体恤些。”
这事就不多说了。
这气其实楚玥也没真往心里去了,说开了,就好了。
“累吗?”
摸摸他眼下的青色,“都找多久了?饿不饿?”
“嗯,有些累的。”
她声音软和,温热的手触在他脸上,心里愈发觉得委屈了,傅缙蹙眉说:“来时就刮风下起了大雪,这路很不好走。”
“未正没见你,3我便往京城那边去寻,到了栗乡都不见,才又回头,也没用过饭食。”
“那怎么不早说?”
这顶风冒雪又饿了大半天时间的,也不吩咐孙嬷嬷备膳?楚玥说他一句:“那让厨房做些来。”
她拥被坐起,扬声唤人。
风雪呜呜,厚厚的窗纱“噗噗”微响,一声令下,外头就动了起来。
傅缙松了松胳膊让她坐起,仰躺在床上,一手圈住她的纤纤细腰,一手枕在脑后。
身畔体温暖热,心里头郁闷一扫而空,连这个简陋的官道客舍,看着都顺眼了许多。
……
不过就是个路边客舍,大风大雪道路不畅,投宿者多消耗大,实在没多少好东西可供食用。
新宰的鸡,熏肉,还有两碟子小菜,都是腌的,厨下仔细整治了,孙嬷嬷指挥人搁下食案。
她撩起帷幔,往床那边望了眼。
却见自家少夫人拥被坐着,世子爷躺在她身边,二人挨得紧,一个垂首一个抬眸,正低低说着话。
神情闲适,姿态亲昵,这是和好了?
孙嬷嬷心喜,忙禀一句,领着人退下并掩上房门,将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小夫妻两个。
“哎,赶紧起来。”
喊饿的是他,这会儿膳食备好了,却懒懒地躺着不愿动弹。
楚玥披上斗篷,伸手推了推他:“不然等会菜要凉了。”
傅缙翻了个身,正好埋首再她的腰腹间,蹭了蹭,“唔”了一声。
楚玥没好气:“不吃了是吧?”
不吃她就睡了。
傅缙这才坐起,随手拽过斗篷披上,拥她起身往食案行去。
这人力气贼大,看着根本就没使劲,就带着她站了起来。楚玥“喂喂”两声,扯了扯他的胳膊。
“我不饿。”
去那边干嘛呢,这被窝暖烘烘她坐得舒舒服服。
“你和我一起。”
他不乐意,手臂箍得紧紧的,这客舍房间不大,说话间都到地方了。
楚玥拧他一把,便坐下了。
傅缙确实饿了,执起筷子便吃,当然他也没忘楚玥,夹了个鸡翅膀给她。
楚玥摇头,她不饿,不想啃鸡翅膀吐骨头了。
傅缙便撕了些鸡腿肉给她。
都送到嘴边了,楚玥只好张嘴接了,见他还来,“行了,我自己来吧。”
碗筷有两套,她便自己拿起银箸。
这么一伸手,却见白皙的手背上有一小块淤青,傅缙一见,即时拧眉:“一大群人,这是怎么伺候的?”
他执起她的手细细端详,明显就是磕出来的,当即就怒了。
楚玥解释:“先前车陷入坑里,轮子都坏了。”
这真不能怪府卫和侍女们,雪大风大路面结冰,马蹄子和车轮易打滑,栽到路边覆满积雪的深坑里,还是如意和孙嬷嬷第一时间搂抱护主,否则,她就远不止手背磕青了这小小一块了。
这种天气出行,小意外太常见。
她说情,傅缙只得作罢,三两下吃了饭,倒了药酒给她揉。
“不用了。”都不疼。
楚玥嘟囔一句,见他没停,不理了,随口问:“你怎么来了,不用上值么?公务呢?”
傅缙不疾不徐揉按,手上力道恰到好处,“这半月没大事,都安排妥当了。”
这一点点淤青,很快就揉散了,净手回到床上,暖洋洋的室内,肚子吃饱,怀抱娇妻,傅缙难免意动。
不过他的手才伸过去,就被楚玥拍掉了。
“你不累么?”
她白了他一眼,她都困得很,将他的手按回去,她躺下:“快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去接祖母呢?”
“晚些起也无妨的。”
可惜楚玥明显无此意,看着又倦得很了,傅缙只好做罢。
他躺下,搂着她,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将她微凉的脚丫子夹住。
“祖母让我来接你,我也是极愿意的。”
楚玥回头,朦胧的微光下,他一双眸子有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