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先败下阵来,他眼看向她身后的几个儿媳妇,眼神闪躲,见于氏没有让她们避开的意思,恼羞道,“主意不是我出的!”
于氏点点头,“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事,老实说来。”
赵瑾不说话。
见他如此,于氏缓步走到床前,微微弯腰,唇落到他耳边。
那边公公婆婆这样亲近,傅清凝几人不约而同的移开了视线,也有点坐不住了,几人对视一眼,都盘算着起身离开。
于氏背对着她们,没看到几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垂下眼眸看着紧张的赵瑾,他想避却因为浑身乏力避不开,因为他小腿断了,昨日已经接骨,正是疼痛的时候,孙老大夫特意给他开了止疼的方子,倒是没那么疼,但副作用也明显,就是浑身乏力。
于氏看到他眼神里的慌乱,笑了笑,靠在他耳边低声道,“实话跟你说,老娘早就受够你一次次的拎不清给几个孩子拖后腿了。现如今新帝登基,朝堂上并不安稳,你说现在让孩子们丁忧……”
赵瑾抖了抖嘴唇,本就苍白的面试更加惨白,哆嗦着道,“你敢!”
于氏笑着睨他一眼,就像是亲近的夫妻之间的打情骂俏,但落在赵瑾眼中,却格外阴森。
“你说我敢不敢?”于氏伸手拍拍他的被子,“你被劫匪抓了又受了伤,伤重不治死了……应该也说得过去得哈。”
“毒妇!毒妇!”赵瑾恨恨道。
于氏皱眉,“我还什么都没干呢,这我可担当不起,你确定要这么称呼我?”
这就是威胁了。
床榻间气氛紧张,不远处的傅清凝几人却没发现这边的不对劲。觉得那边的夫妻俩在她们面前越来越亲密,正想走呢,于氏已经站直身子,退后两步,重新做下,拍拍手道,“说说吧,为何要独自跑出去?”
赵瑾面色苍白,他是真有点怕了,他身边没人,可能真的会死得不明不白,到底还是道,“那日我收到信件,是延吉让人送给我的,说让我想办法给他凑些银子,要不然那些人会卖了他娘,还会打死他。”
于氏冷笑一声。明显不相信这话。
赵瑾看她一眼,别开视线,继续道,“二弟托我照看他们母子,再说,到底是一家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就想着让人给你送信。结果信还没送呢,那边延吉又来信,说有了好办法,让我独自一人出去,他们会在外面接应我,见面商量。”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我想着就在院子不远处,不会出什么事。之所以没带人……我知道我身边都是你的人,说是出去见他,你这边很快就能得到消息。我也知道你不想让我见他们,所以我就……”
于氏打断他,“所以你就甩了他们自己跑出去!”
赵瑾避开她的视线,“他们让我留两日,等你付了银子,就让我回郊外的院子。我想着他们那些亡命之徒千里迢迢追到的京城,这银子赖不掉,早晚都要还,他们母子肯定拿不出,最后还是得你……再说了,若是传出去,对延煜他们也不好,就没拒绝。”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看向于氏的目光也少了些惧意。
于氏手中的茶杯突然飞了出来,撞到对面的墙上之后再落到地上。
显然气得狠了。
傅清凝几人对视一眼,还真是让他们猜了个**不离十,赵瑾对他们的计划都是知道的,这就让人寒心了。
于氏却没有继续发怒,垂着头,语气平淡,“后来呢?”
“后来顺利拿到了银子,那侯三觉得亏,就想要再要一些,延吉和二弟妹还够债了,不想答应,想要放我回来。”赵瑾语气颇为欣慰,“只是侯三不肯,争执起来之后,不知怎的就扯到若是被官兵抓住,延吉和二弟妹肯定不会有事,因为我会捞他们出来,到时候罪名全部都会推到侯三几人身上……延吉再三保证他们也不信,后来就商议,侯三和延吉各打断我一条腿,这样他们就是同盟了。”说到这里,赵瑾面色扭曲了下,他的腿是乎又开始疼了。
“之后的事情延吉和二弟妹都是不想的,他们想要放我,我也已经走不动了,天色也不早了。晚上的时候,他们商量好了,翌日送我回院子外头,你们就能发现我接我回家,我是真不知道,他们又问你们要了银子。”
听完,于氏回身看了看几个儿媳妇,重新看向赵瑾,“怎么,你原谅他们母子了?”
“你不会是还真想着把那混账救出来吧?”
赵瑾抬眼,认真道,“到底是一家人,把他们救出来之后送回梁洲,以后我再不管他们的事情。可好?”
“不好。”于氏坦然道,“十四五岁身边的丫鬟已经有孕,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这样的人还是留在大牢中最好,也免得他日后再带累延煜几人。”
说完,她站起身,扫视一眼屋中所有人,正色道,“他们母子我是绝不会救的。相反,我还要把这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外人,然后和他们二房一刀两断,日后再不来往。”
赵瑾怒极,于氏看向他,“我已经让人去梁洲分宗分谱,日后梁洲赵家,只有我们这一支。至于别的,虽然同样姓赵,却不再和我们家有关系。”
“你……”赵瑾手指颤抖抬起。
于氏上前,轻声道,“你可别生气,大夫都说了,若是再气一回,你可能就醒不过来了。你真要是就这么死了,你说这家中,愿意真的为你伤心的是谁?”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如酷暑中的一把冰刀狠狠扎进了赵瑾心里。他怔了怔,看向眉梢眼角都是不以为然的于氏,还有她身后的三个儿媳妇,还有那几个昨日救他回来后今天已经去衙门的儿子,心里的怒气突然就卸了。
于氏却还不放过他,冷淡道,“你可别再拧巴了,你已经众叛亲离了都。”
赵瑾本就是一股怒气撑着,泄气之后,浑身颓然的靠在了床头。
于氏带着傅清凝她们出门,道,“别担心,一会儿我让孙老大夫来看看。”
傅清凝心里有点纠结,其实吧,在她看来于氏这么对赵瑾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她们几人身份不同啊,于氏这么对自己夫君,就不怕……她们有样学样吗?
兴许是于氏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也可能是于氏带她们来之前就想到了这个,走到树荫下,她顿住脚步,“我让你们看这些,就是想你们明白,为了家人,有些喂不熟的白眼狼亲戚不能惯,该撕开就撕开。”
说这话时,她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古月琳。
古月琳垂着头避开她的视线,假作不知。
顾大人那边动作飞快,很快就审出来了,大抵和赵瑾说的差不多,只是这主意,还真不是邱氏母子和侯三几人想出来的,据说是偶然在茶楼听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人说起类似的事情,说一个赌棍输得太多,家中母亲不愿意帮他还银子,于是就让人绑了自己要赎金,没想到还真有用,他母亲愣是把房子卖了也把他赎了回来,几人就是从这个事情里得的灵感。
他们去的茶楼就是最便宜那种,三文钱能喝一杯,一天来往的人多,想要找这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不过顾大人还算尽责,仔细问过了侯三几人,画了一幅画像送了来。
于氏有了吩咐,不让捞邱氏母子,于是就真没有人为他们母子费心。赵瑾躺在床上下不来,有心无力。两日后,顾大人判决,几人全部秋后处斩。
正常情形下,绑架人要赎金这种事不到处斩的地步,但是这一次情形不同,且不提赵瑾本身是朝廷记录在案的进士,虽然辞官归隐,他却也还是官员。绑架官员罪加一等,还有,受威胁的赵延煜三兄弟,全部都是官员,皇家威严不容侵犯,他们胆敢威胁官员,罪名再加一等。再有就是,他们几人可足足要了四十万两赎金,再加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尤其邱氏母子,还要加上一条诓骗朝廷命官的罪名,那封让赵瑾出门的信,可是赵延吉亲笔。
判决下来,侯三几人喊冤,言有人故意引导他们如此,完全被人利用,此事不该草草结案,后头指定有人陷害他们。
邱氏更甚,提起以前被冤枉刺杀皇子之事,言这一回和那次一样,肯定有人引导他们如此作为。
第一百七十七章 干旱
这一回和上次情形大不相同,上一回邱氏母女两人是真的什么都没做。而这一次,他们确实参与了绑架了赵瑾,也确实收了四十万两银子。如果真有人唆使,人家也只是和友人闲聊,又不是故意撺掇他们,那人就算是找到,也是定不了罪的。
他们自己喊冤,根本没人管,进了死牢的,十个有九个都喊冤,但能进去,都是人证物证俱全的。若是个个都彻查,那朝廷再添多少人都不够。
赵延吉读了几年书,没成想反倒送他一程,要知道,他们那么些人中,就只有他一个人读过书,那封让赵瑾出门的信,只能由他来写。
邱氏见事情不可更改,又改口要见赵家人,顾大人让人过来告知了于氏。
于氏不见,也不让家中其他人去见,至于赵瑾,瞒着他就是了,也没人去他面前说。
赵瑾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他虽然每日都让人打听京兆府那边邱氏母子的动静,但没有于氏的吩咐,谁也不敢告诉他内情。这事情到底还是于氏亲自跟他说的,赵瑾听到秋后处斩那里,一口血喷出,晕厥了过去。
傅清凝会知道,还是因为底下人急匆匆过来请孙老大夫过去诊脉才知道的。
她也是过去找孙苍诊脉,顺便和正在翻晒药材的沐雪说话,正说起丁夫人那边发生的事情呢,赵瑾的随从就到了。
听到赵瑾吐血,她忙和老大夫一起赶过去。
孙老大夫诊完脉,又针灸一番,言赵瑾是心绪起伏过甚才会吐血,之后真的不能再让他如此,要不然性命难保。
也就是说,这一回赵瑾吐血,看着吓人,与性命无虞。
于氏面无表情的看着,傅清凝偷瞄了几眼,看不出她的心思,要说于氏想赵瑾死,似乎也不像,就上一次赵瑾病重,只要不找大夫不用好药,他哪还能活到现在?说不得根本跑不出去,也就没有这一回的事情了。
赵瑾无事,傅清凝也放心了。和沐雪一起往回走,想起方才两人说的事情,低声问,“你说丁夫人家中吵得热闹?”
沐雪点头,“现在想来,我还庆幸当初搬出来。”
原来是近来进京赶考的人多,丁大人的外甥带着妹妹也来了,外甥是来赶考的,至于外甥女……就是来让丁大人这个舅舅帮着找门合适的亲事的。就和当初赵瑾让邱氏带着赵延喜到京城来的想法一样,既安排了外甥女的亲事,也拉拢了合适的关系。
不过,他们家和傅清凝家中不一样。丁夫人本来就收留了娘家人,对于丁大人外甥自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要知道两孩子的外祖母也就是丁夫人的婆婆,如今可还健在。
家中住的人多,是非就多。一家人还罢了,偏偏他们一边是丁夫人娘家人兼儿媳妇,一边是丁大人嫡亲妹子的孩子,都觉得自己是主人,暗地里难免互别苗头。
这一次新进门的丁少夫人之所以会闹,就是因为丁明理去找表兄一起辩题时,表妹经常送点心过去,一来二去的,就亲近了些。丁少夫人不满,话也难听,于是就吵起来了。
傅清凝听完,觉得这事情太麻烦了,两边都轻不得重不得,不好收场。也庆幸道,“还好你搬出来了。”
沐雪有些不好意思,“夫人,我知道丁夫人不乐意让我们家离开官署才上门让你收留,其实当初搬出来,也是有原因的。”
当初他们一家搬过来的时候确实有些着急,丁夫人娘家住在他们家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突然就住不下了呢?哪儿有说搬家立马就要搬的?
“什么原因?”傅清凝好奇问。
沐雪垂着头,“本来这种事情,我一辈子都不打算说出来的,但是和夫人,似乎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丁少夫人,说我刻意勾引大公子……”
声音越来越低,傅清凝却已经听明白了,顿时大怒,“她胡说八道!”
他们兄妹虽然从小就被卖身,但却不是往伺候人那面培养的,两人都是往护卫的方向培养,主要学武,两人平时沉默寡言,指西绝不会往东走,根本没有那些心思……真要是有,勾引赵延煜难道不比那还没考上进士的孙明理来得好?
沐雪伺候她好几年,这话她万万不相信的。难怪丁家那边来人请大夫,都是孙老大夫过去,偶而孙苍去,也不带沐雪,原来是为了避嫌。
傅清凝伸手拍拍她,轻声问道,“孙苍信你吗?”
沐雪抬眼笑了,眼角眉梢都是甜蜜,点头道,“他信我。”
那就好。
傅清凝踱了两圈,道,“往后丁府那边你别去了。”
“我不去。”沐雪笃定,又笑了笑,“没想到我走了,丁少夫人还能说别人也对大公子有意。那院子就那么大,除非不出门,要不然大家都会碰上……”
沐雪已经嫁人,对那丁明理肯定是没心思的,至于那位表妹,可就难说了。
她这么感慨一句,傅清凝也没放在心上,沐雪这事已经过去,现在也不好再去讨公道,再说,这种事情,事关女子声誉,再扯出来对沐雪不好。
不过因为这件事,傅清凝对丁夫人那位夸了又夸的儿媳妇感官不太好。
渐渐地到了八月,赵瑾还是下不了床,本来已是初秋,往年这个时候,天气应该凉了下来,但是今年的秋老虎似乎格外厉害,从五月开始,下的雨就没见哪次把地打湿了。
就这种天气,郊外院子带上的那两亩地,收成锐减,只有往年的三分之一,粮价居高不下,反倒越来越高,几十年都未有这么贵的粮食了,就这,还买不着。
掌柜那边,得了傅清凝的吩咐跑去买粮食的时候,粮铺那边早已没多少粮食卖出了,就是限量的,每日卖多少,卖完了得明日再来。
傅清凝知道后,明白那些粮商是想屯粮,看出来今年干旱粮食必定上涨这事的不是她一个人。这粮食,越往后放,越是值钱。
朝中也是,虽然各地粮食锐减的消息还没递到京中,朝堂上却已经有人提议减税之事。
别说收成,就是菜,也是长不大的,还被晒得要死不活,就这,价钱还贵,翰林院那边的好多人家都拔了花草改种菜了。
八月底,古月琳和纪瑛儿过来给于氏请安,闲聊时,古月琳似乎说笑一般提起这个,“自己种的菜也长不好,得有人每日早晚浇水除草。”
纪瑛儿点头,“人家都开,我也随大流开了一块,不过我开得晚,种子刚下,没什么收成。”
“二嫂,你那些花草都拔了?”古月琳满脸惊讶,“你那些花草若是卖了,多少菜买不来?”
纪瑛儿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人一辈子,总得什么都试试,种菜也一样。”
气氛有点尴尬,傅清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起什么,道,“花草再精贵,那也不能吃啊,我也让人开了一块。”
于氏闻言,笑着摇头,“你们呀,又不是买不起菜……”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神看向古月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她似乎沉吟了下,看了看天色,轻咳一声,道,“天色不早,晚了不安全,都回去吧。”
纪瑛儿站起身福身,“娘,您去我们那边住吗?”
于氏摆摆手,“不去,我得照顾你爹呢。”
这话一出,纪瑛儿也不多劝了。似笑非笑看向古月琳,“三弟妹可要和我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