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碗斋饭,面前几碟斋菜,另有一碗菜汤。
罗文茵领着三个女儿到坡后时,便被安排到一张长桌边坐下,长桌对面,是方侍郎一家子。
并排的另一张长桌,上首坐了安王妃,另一侧坐了飞马侯夫人并其儿女。
安王妃先笑语开场道:“今儿天气好,邀大家一道用斋饭,都请随意,不必拘束。若拘束了,反负了我的美意。”
飞马侯夫人马上凑趣道:“有了王妃这句话,我少不得放开了吃。”
安王妃便笑起来道:“对,你只管放开大吃,吃穷了慈云庙,那些和尚自会上你们府里化缘去,怕什么?”
她话音一落,大家全凑趣笑起来,一时间气氛果然轻松了。
安王妃捧着斋饭,只随意吃两口,视线却是不经意扫过方如心等人。
方如心低着头,一颗心却在段玉树身上,心下思量着待会要如何“巧碰”到段玉树,单独说两句话。
李飞华无意吃饭,不敢当众去看段玉树,但耳朵却竖着,捕捉着他的一言一行。
章冰兰眼观四方,一时要注意安王妃和飞马侯夫人说话,一时要注意方侍郎和罗文茵有否异动,一时要注意三个女儿有否失礼,心眼皆忙。
方侍郎难得和罗文茵同桌吃饭,自是心神不定,只是桌上耳目众多,不便直视罗文茵,只到底悄悄注意着她一举一动,连安王妃和飞马侯夫人说了什么,也顾不上听。
罗文茵注意力却全放在段玉树和方如心身上,嘿嘿,花花公子和心机女,最是般配的,今儿须得撮合你们才是。
大家心思各异,都只随意扒两口斋饭,吃两口斋菜,便放下了筷子。
一时小和尚来收拾了碗筷,另摆上茶果等,一众人才叙起话。
安王妃挑着话题,问段玉树道:“哥儿不是进了学院么,今儿怎么得空陪着母亲来上香?不怕误了学业?”
段玉树恭谨道:“前两日祖母有疾,我特意从书院回府看望祖母,今儿便陪着母亲和妹妹来上香,也是为祖母祈福。”
安王妃点头道:“难得你有孝心,是一个好孩子。”
她说完,视线一扫,定在方侍郎腰间一只荷包上,笑道:“方大人这只荷包雅致,想来是女儿敬上的?王爷上回生辰,妙儿也特意绣了一只荷包敬上,只是妙儿手艺有限,那荷包太丑,王爷不好意思佩戴。”
她一说,众人全笑了。
飞马侯夫人更是笑道:“郡主要是知道王妃娘娘背后这样编排她,定是不依的。”
那下头,章冰兰也跟着笑,笑完道:“王妃好眼力,若成这只荷包,确实是心儿绣的。心儿这孩子,别的也罢了,刺绣上头,是下过苦功的。”
“哦,把荷包拿来我细瞧瞧。”安王妃特意要给方如心露脸的机会,只要荷包确实绣得好,便打算让方如心帮着绣两只,到时再借机安排了她的婚事。
章冰兰忙起身,摘下方若成腰上的荷包,走过去递给安王妃。
安王妃看了看,赞叹道:“果然雅致,绣的花色也极好,看得出用了心思。这刺绣一道,技巧是一方面,肯不肯下心思,又是另一方面。”
听着安王妃提到心思两个字,章冰兰脑子突然就一热,神使鬼差的,从袖口摸出一只荷包道:“王妃瞧瞧这只荷包,看看是不是特别有心思?”
方侍郎一看章冰兰掏出来的荷包,脑袋不由“轰”一响,俊脸抽了抽,这只荷包,就是罗文茵当年送他那只荷包啊!
夫人啊夫人,你拿到荷包不还给我就算了,何必当众拿出来给安王妃点评?
罗文茵察觉方侍郎脸色不对,再一看章冰兰的举止,福至心灵:我去,这只荷包,该不会就是原主当年送给方侍郎那只吧?
她念头才起,就听安王妃“咦”一声道:“这只荷包怎么如此眼熟?”
章冰兰一听,热切问道:“王妃认得出是谁人的手艺么?”
罗文茵一听,心道:原主绣功好,当年定不止绣过一只荷包,安王妃身为表嫂,没准也收过原主的荷包。
安王妃果然道:“这只荷包,特别像罗家姑娘们的手艺。当年她们府请了江南绣娘教姑娘们刺绣,绣出来的东西别具一格,颇容易认的。”
她说着,转向罗文茵道:“将军夫人过来认认,看看是不是你们罗家的手艺?”
罗文茵:要坏了,要坏了……
第12章
众目睽睽之下,罗文茵想磨蹭也磨蹭不了,只得起身走过去,一边心念急转,这会要是说自己认不出荷包是不是罗家姑娘绣的,会不会欲盖弥彰?
但要说认出来是罗家姑娘绣的,那岂不是向章冰兰承认原主和方侍郎那段情事了么?
章冰兰会不会当众就撕了自己的脸,大闹起来?
怎么解释,怎么找个借口遮盖?
怪不得原主不活了,原来活得这样难!
罗文茵慢腾腾走过去,从安王妃手里接过荷包,仔细端详,抚摩一下道:“看这刺绣手法,确实是罗家姑娘的手艺。”
她话音一落,方侍郎和章冰兰脸色同时一变。
方侍郎:茵儿,你这是要当众承认自己送过我荷包?这事儿闹开来,那真不可收拾。
章冰兰:好呀好呀,果然是罗家姑娘的手艺,这么一来,范围就缩小了,和若成年纪相若的罗家姑娘,统共就几位,有心想查,还怕查不出来?现下瞧着呀,其实最可疑的,就是这位将军夫人了。
罗文茵接着道:“瞧这荷包款式呀,准准的,却是当今贵妃娘娘所绣,记得她当年绣了两只,还赠了我一只呢!”
她说着,再转向章冰兰,“不知道侍郎夫人从哪儿得来的荷包?”
啊哈,为防你到处查证,查到我头上,少不得栽赃嫁祸了。
说是贵妃娘娘绣的荷包,你难道敢到贵妃娘娘跟前求证?敢去质问?敢去闹?敢查来查去?
要是不敢,就捏着鼻子认了这个亏,好好做个贤惠夫人,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老老实实。
章冰兰一听罗文茵的话,忙忙收起一脸的表情,装做若无其事,嘴里还要强笑道:“是旧友所赠,倒不知道她从哪儿得来的。若真是贵妃娘娘所绣,便不敢再带在身上,怕丢失了呢!这得拿回府中,好好珍藏。”
安王妃目的还在李飞墨和方如心的婚事上头,当下也不深究章冰兰荷包来历,只笑道:“好了,罗家姑娘绣功,那是公认的,但我更喜欢心姑娘所绣的荷包。呶,侍郎夫人让心姑娘给我绣两只罢!”
章冰兰一听这话,喜从天降,啊哟,安王妃大儿子是娶了亲,二儿子还没娶亲呢!这是瞧中我家如心?
不管如何,安王妃开口让如心绣荷包,这是瞧得起如心,当然要答应。
她忙忙代方如心答应下来,又喊方如心过来重新见过安王妃。
安王妃执了方如心的手,笑吟吟道:“瞧这模样性格都是好的,若不是我家二儿子也定了亲,我倒要讨了心姑娘来当儿媳妇了。这样,你好好绣荷包,异日给你保一门好亲事如何?”
方如心红了脸,喃喃道:“王妃娘娘就知道取笑人。”
章冰兰正为方如心挑夫婿之事发愁,虽听得安王妃先撇清自己二儿子已定亲,略略失望,但一听安王妃会为方如心保一门好亲事,一颗心又活跃起来。
有安王妃保媒,还怕找不到合适的好人家么?
罗文茵突然插话道:“瞧心姑娘一脸桃花,没准如意郎君就在近处了呢!”
“将军夫人也取笑我。”方如心话这样说,眼睛却忍不住去瞟段玉树。
段玉树正拿扇子拍手心,见方如心瞧过来,便勾缠一笑,引得方如心脸一红。
段玉树是花花公子,见着年轻漂亮姑娘都是要勾一勾的,才不管什么后果。
方如心却是得了安王妃适才这句话,存了天真念想,感觉自己只要表现出来喜欢谁了,没准安王妃真会玉成人愿。
有安王妃出面,不怕飞马侯夫人不愿意。至于段玉树,他看着也颇中意自己呀!
安王妃等人,谁不是人精?一瞧段玉树和方如心当众对视的眼神,全明白了。
安王妃:你们两人自己愿意,无奈别的人全不愿意呢!
飞马侯夫人:方侍郎家里这个丫头,还真是不顾羞耻,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的,就敢肖想我家玉树了?呸!
章冰兰:如心原来喜欢侯府这位公子呀!这位公子看着不是踏实人,且飞马侯夫人不是好相与的,这事儿难。
罗文茵:且待我捅破你们这层纸,让你们装也装不下去。
她假装无意道:“心姑娘得王妃娘娘青眼,只怕再瞧不上普通人家的少爷了,也只有侯爷家的世子,才配得上心姑娘。”
她说着话,又忙忙喊三位女儿的名字道:“天也不早了,咱们过去折一枝桃花,也好下山了。”
她先走到桃花树下,仰脸看着桃花。
方若成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窈窕身姿,忆起当年,忍不住走了过去,嘴里一边道:“夫人看中那支桃花,我来帮夫人折。”
罗文茵:啊啊,好容易逃过荷包一劫,你不知道避嫌,还想帮我折桃花?
方侍郎啊方侍郎,真好奇你是怎么顺利当官当到现在的?
她心里暗叹一声,嘴里道:“不敢有劳方大人。”
罗文茵说着话,正好见段玉树也走过来,便喊一声道:“世子爷身长手长,请帮我折这一支桃花下来。”
段玉树欣然应了,上前帮罗文茵折了桃花,又惯性夸道:“夫人人比花娇!”
“真会说话,怪不得姑娘们全喜欢你。”罗文茵转眸一笑,神态风流。
段玉树莫名一呆,将军夫人虽然是当了祖母的人,但这一笑,还真是……
方侍郎见段玉树说的话,和自己跟罗文茵当年说的话一模一样,突然就伤心了,凑近一步道:“茵……”
罗文茵猛然朝方侍郎身后喊道:“侍郎夫人!”
方侍郎一惊,回头一瞧,正好见章冰兰走过来,一时忙止了话,沉默走开。
众人折了桃花,便各各下山了。
章冰兰回到府里,第一时间就掀住方若成进房,把荷包丢在他脸上问道:“你老实说,荷包是谁送的?”
方若成忙接住荷包,喃喃道:“我拣的。”
章冰兰气得脸色都变白了,愤怒道:“我之前问你,你说是某故去的友人所赠,现在又说是拣的,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说着欺到方若成脸上,咬牙问道:“是不是罗文茵所赠?你别以为我眼瞎,什么也看不出来。”
方若成心里一惊,突然赌气道:“是贵妃娘娘所赠,你满意了吗?”
“啊!”章冰兰惊得跌坐到床边,手指着方若成,“你……”
方若成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你硬要追究这只荷包来历,一个闹不好,咱们就会被抄家灭族,你自己看着办。”
说着捏住荷包,迅速撤离。
章冰兰怔怔呆呆的,这事儿……
啊,没法活了!
罗文茵回到府中,还没换衣,就被李宾扑上来扯裙角,只好抱了抱他,安抚几句,待乳母抱开,这才坐下。
宝珠和宝扇正要服侍她换衣,婆子进来禀道:“老夫人,白御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