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宣铧帝神色蓦沉。
昭贵妃却惊然起身,斥责谢淮道:“好你个谢淮!果然是居心叵测,坏了我儿一桩姻缘!”
临薇连忙道:“母妃,此事绝非如此,谢淮不是那般坏心之人。”
见姐姐满面焦急,临御也沉了沉眸,行礼道:“父皇,依儿臣之见,此事或许另有隐情……”
“呵,还有什么隐情!”
见临薇与临御纷纷为谢淮说话,宣铧帝神色愈发沉冷,拍案道:“人证物证皆在,谢淮你可认?!”
“……”
谢淮认真地望了阮青令一眼,也不争辩,只淡漠道:“非我所做,我不认。”
心中却嘲讽道——好一个阮青令啊,与五皇子结手而为,反咬他一口。若他意图撇清关系,便不得不将二夫人那桩旧事说出,从此阮青令便能身世大白,归于皇家。而揭秘了此事的他,却成了令安国侯府和宣铧帝蒙羞的罪人。
可若不说……便是坐实了谋逆之罪。
谢淮心中讽笑,左右是罪,他偏不让阮青令归于皇室,最好一生都在安国侯府中,受尽阮家的疏离。
或许说,心底最深处有一分不为人知的怜悯,让他并不想将二夫人之事在皇宴上宣之于众。
因为……
二夫人她,与当年的谢语诗多像啊。
而华灯下,阮青令眸中漆黑,一片阴影,心道一句如他所料。
谢淮以为他想恢复皇子身份,其实不然,从一开始,他就算准了谢淮不会说出昔日旧事。
他所做的,只是让谢淮永离晋安。
果然,宣铧帝闻得谢淮那云淡风轻的态度,不由得怒火横生,冷声道:“好一个谢淮,来人,将他押到殿前,打八十大板!”
八十大板下去,恐怕不死也废。
皇卫们依言搬来刑具,押着谢淮便要动刑。
太后不禁皱了皱眉,长叹道:“皇儿……”
宣铧帝却摆了摆手,沉声:“事关皇权,请母后莫要包庇谢淮。”
此话一落,殿前顿时鸦雀无声,无人再敢为谢淮说话。而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瑾王亦不在,只怕今夜这谢淮是在劫难逃了。
若若玉眸蒙蒙,忽然笑道:“不是这样的。”
空蒙的嗓音,在这寂静的殿前清晰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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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若还有来生
紫宸殿中, 明灯晃晃。
在谢淮将被问罪、而无人为谢淮说话时, 若若却起了身,怀揣着一腔孤勇,立在宽阔的殿中, 定声道:“谢淮, 没有谋逆。”
阮连臣闻言凝了凝眸:“若若……”
宣铧帝神色却依旧沉肃, 只问:“……谢淮都不反驳, 你却替他争辩, 是有何凭据?”
若若行到谢淮身侧, 垂着眸,情绪难分,低声道:“因为谢淮他, 是为了……”
“闭嘴。”
身侧, 谢淮忽然冷声打断了她。
他被侍卫押着,跪在寒意沉沉的刑具旁,虽有几分狼狈,但依旧一身冷冽,眸如利剑,眉若寒雪。
谢淮神色低沉,朝若若喝道:“回去坐着, 别做多余的事。”
“……”
若若云袖下的手缓缓收紧。
她忽然侧首,垂眸望向跪着的谢淮,狠声道:“我没有做多余的事!”
谢淮一恍,寒眸轻凝:“……”
若若攥着手, 平生第一次发了狠,玉眸如雾,容色沉雪,凝望着谢淮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受欺负!什么皇家恩怨,世人苦衷……跟我没有半分关系!只要你能安然无恙,大不了……大家两败俱伤好了!”
谢淮是为了他们,可他们何以待谢淮如此?!若要谢淮死,那若若便要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殿中,阮青令清容蒙霜,薄唇深抿。
“……”
谢淮怔然许久,才深深笑了笑,语气难辨道:“我知道了,但是……你还是什么也不能说。”
因为在此时开口,小表妹就成了罪人啊。虽小表妹这一番话让谢淮感动万分,但谢淮从一开始,就宁愿舍弃这一身的骨血,也不愿让她陷入权谋争斗之中。
不想谢淮如此说,若若恍惚不已:“……”
谢淮忽低笑一声,朝宣铧帝道:“圣上,我这小表妹袒护于我,才说了几句傻话,让宫人……带走她吧,免得耽误了刑罚。”
一番话不痛不痒,仿佛全然不在乎什么刑罚。
若若却跪了下来,俯身求道:“臣女已十六,懂得分辨是非。谢淮确有苦衷,求圣上开恩。”
宣铧帝敛了敛眸,一时分不清谢淮心中所想,只是望着殿前的谢淮与若若,恍然间却想起从前与阮连曦渡过的那些时日。
从前困顿时,仿佛在风雪中,他们二人也似这般,互相扶持着走过一段路。
“……”
良久,待殿中死寂无声时,宣铧帝才语气难辨道:“今日免了谢淮的刑罚,择日起,将谢淮流放雍州,非宣召不得回,朕倒要瞧瞧……他敢不敢谋逆。”
此话一落,谢淮原本淡然的神色却蓦地沉下,孤眸寒沉幽幽,望了宣铧帝一眼,又缓缓望向若若。
流放雍州,非宣召不得回。
那此生,恐怕连见小表妹一面都是奢望了。
这责罚,显然不在谢淮预料之中。在他眼里,剔骨削肉,也比不得与若若永世不见要来得痛。
谢淮神色微怔,恍然望着若若,而还不待他与若若作别,宫中侍卫便将他按住,往殿外带去。
“谢淮!”
若若亦怔然不已,欲拉一拉他的衣摆,却摸了个空荡荡。最后,落在眼中的,只有谢淮似雪的神情,渐渐的,渐渐的远去……
思绪纷乱,眼前一黑,她失去了意识。
……
再醒来时,已是翌日。
晋安城又下起了雨,天如松青色的笔墨,晕出无边无际的昏沉,如同在人心间也蒙上一层愁绪。
安国侯府中,阮老夫人与阮连绪、二夫人在说些什么。偶尔在雨落檐瓦的脆响声中,听得低低几声啜泣与哀叹。
若若醒来时,安罗涟正守在榻前。
听得动静,安罗涟连忙抚了抚若若的额,蹙眉道:“昏睡了一天一夜,如今可好些了?娘去唤大夫来……”
“娘。”
若若却轻轻拉住了她,问道:“谢淮表哥呢?”
安罗涟哑声,良久,才叹道:“谢淮他已经在去雍州的路上了……好孩子,我们不提谢淮了好不好?想你也知晓,你爹他……绝不会放你去雍州的。”
若若重重咳了几声,容色也愈发苍白。
“若若……”
安罗涟担忧唤她,她却挣扎着下了榻,一步一步望房舍外走去,语气微弱却坚定道:“我不能丢下谢淮一个人,我要去雍州。”
行了几步,便瞧见阮连臣神色难辨地立在阁外,朝她沉声道:“你不能去雍州。”
若若恍了恍,抬眸道:“爹……”
阮连臣阖了眸,不去看她,狠下心道:“雍州与镇北不同,雍州边临蛮荒,又无大军镇守,自古乃纷乱之地。便是谢淮死在雍州,我也绝不会……容你去雍州寻他。”
“……”
若若容色一白,惨笑几分,却忽然俯身跪下,道:“我知爹爹心意,也求爹爹懂我。谢淮若死,我绝不会去雍州,因为谢淮死了,我也会死。”
“你……”
阮连臣眉间蓦沉,一时凝噎,良久,却狠心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话:“就是你跪到夜里,我也不会放你走。”
待他走后,安罗涟也被带走了。只留下阮青君一人,孤零零地立在若若身侧,慌张道:“姐姐,你起来,地上凉。”
若若朝他一笑:“姐姐不冷,你先回去好不好?”
说罢,却朝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哀愁不已,但若若有令,只能犹豫地抱起阮青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众人走后,廊下便只余下若若一人。
晋安的雨,愈发地大了。
在廊下跪得旧了,原本病弱的身躯便如同雨中浮萍,风中萋草般,愈发摇摇欲坠。最初隐约的,还能听得偶尔经过的侍女们,在低声议论阮连绪与二夫人,后来,耳畔旁便好似什么也听不见了。
雾雨擦着长檐,斜入而落,沾湿了衣襟。
若若抹了抹脸,却恍惚着想,谢淮如今……在做什么呢?
一柄青竹伞面斜入身前,替她遮去飘散的雨。
“……”
若若垂眸,望着伞柄那只清瘦的手,头也不抬地:“……拿走。”
青竹伞微微晃动,须臾后,传来执伞之人温雅而低沉的声音:“……何时起,你恨我如此?”
正是一身玄服,同立廊下的阮青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