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菀带着儿子过去探望。行哥儿头一次见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趴在摇篮旁不错眼珠的瞧,刚欲伸出小胖手去戳小弟弟的脸,就被他娘给抓住了手。
“只准看,不许乱摸。”
行哥儿眨眨眼,嘟着嘴巴很是委屈的模样。
季菀好笑,在他脸蛋亲了亲,他立马就开心了,乖乖的不再乱动。季菀转身走向床榻,看着产后虚弱躺在床上的窦氏。
“大嫂辛苦了。”
窦氏爽朗一笑,“当初瞧着你生产那么艰难,老实说我还有些怕,自个儿经历了一回,才知道那滋味。不过瞧着孩子呱呱落地,又觉得心满意足。我以前总想着,我好歹是将门之女,生来就该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的,而不是天天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后宅打理什么庶务。当了娘以后,才知道肩头责任之重。我想,起码得好几年,我都拿不动刀剑了。”
“拿不动刀剑不要紧,抱得动孩子就行。”
妯娌俩说着笑,小蓝氏挺着大肚子,问道:“大嫂,孩子的名字取了吗?”
“叫玙哥儿,陆克玙。”窦氏道:“大郎给取的,说希望他长大后做一个品德高洁之人。”
小蓝氏念了两遍,道:“这个字好,念着也顺口。”
季菀歪头看着她,目光从她凸起的腹部扫过,笑道:“二嫂,你这也快七个月了吧?差不多明年二月就出生了,可有给孩子想好字了?”
小蓝氏笑得腼腆,“还不知道是男是女,还是等生下来后再说吧。”
她又看看坐在旁边的吕氏,吕氏怀孕才五个月,刚有胎动,不过大概是因为她太瘦,不怎么显怀,冬天又穿得多,看着倒像是只有三个月的模样。不像她,五个月的时候脚下浮肿,行动不便,整个人都胖了一大圈儿,现在都还顶着双下巴。
不过瞧瞧三弟妹季菀,产后恢复得很好,没过多久就恢复了从前的玲珑身段,她便稍稍放心了些。
女人嘛,总是在乎自己形象的。尤其是在这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年代,就越发注重自己的容貌身材,以免遭了男人嫌弃,另寻新欢。
窦氏这边刚生,没过两日,忠勇伯府,阮未凝也生了。
是个女儿,叫齐瑶。
季菀带着礼物去道贺,抱着刚出生的瑶姐儿舍不得放手,“真羡慕你,生了个这么漂亮的千金。”
阮未凝莞尔,“你喜欢,不如就做她干娘吧。”
“好啊。”
季菀笑眯眯道:“就怕大嫂会吃醋。”
阮未凝轻笑,“那就让瑶姐儿多认一个干娘,你们俩一起疼她,我反正不会吃醋。”
“行啊,要不我干脆抱回去,和行哥儿一起养,将来就给我做儿媳妇了。”季菀眉眼弯弯的开玩笑,“看你舍不舍得。”
“我倒是没什么。”阮未凝十分淡定,“大不了以后我天天往你家跑,就怕你家世子不高兴。”
季菀哼一声,“他敢不高兴。”
阮未凝抿唇浅笑,“怎么不把你家行哥儿带过来?我自打怀孕后就不怎么出门,许久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现在长什么模样了?”
“他啊,现在有了小弟弟,天天都跑去大嫂那,连我这个当娘的都快不受待见了。”
“哟,好大的酸味呐。”
阮未凝满目笑意,打趣的说道。
季菀嗔她一眼,没说话。
她是特意过来陪阮未凝的。
阮未凝自嫁给齐纠后,就甚少回娘家,也从不为娘家谋利,所以和娘家关系闹得很僵。连她这次生产,长宁伯府都没派人过来问两句。阮未凝再是豁达通透,这个时候也难免会感到凄凉。作为好姐妹,她当然要来给阮未凝撑场子。若非大嫂在坐月子无法出门,也是要过来的。
阮未凝焉能不懂她的苦心?
兄死母亡,她仅剩的那些所谓至亲,个个都拿她当棋子当跳板,毫无亲情可言。所幸,她还有体贴的丈夫,暖心的好姐妹,已经知足了。至于娘家,自打她出嫁开始,于她而言便只剩下那一个一笔写不出的‘阮’字了。
当然,作为阮家的女儿,只要长宁伯府的人不作死,若有大难,她也不可能不闻不问。至于将来谁承袭爵位,就让那两个女人自个儿去斗。
她对长宁伯府的人没什么感情,但长宁伯府总想从她身上抽点血。
长宁伯老夫人和长宁伯夫人都指着她嫁入忠勇伯府后为自己所用,作为争取爵位的砝码,谁知道她‘翻脸不认人’,把两个女人气得不行。长宁伯夫人,甚至还想要回之前额外给她的那些嫁妆。阮未凝很淡然的将东西还了回去,连带着长宁伯老夫人给的那一份,也如数奉还。
态度很明确,别以为这些个金银铺子什么的就能收买她。
若说富,她夫君可是最会赚钱的,还会缺这些?最重要的是,她不愿做任何人手中的棋子。
长宁伯府终于意识到,阮未凝不是个好拿捏的主儿。偏偏又和她闹得这么僵,以后更不好开口要求她为自己办事了。如今见她生了女儿,那两个女人又硬气起来。
女人要生了儿子才有地位。
齐纠年近二十四,头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儿,阮未凝必定失宠。这个时候,还不得巴结娘家撑腰?
所以在她产后第三日,长宁伯夫人终于来了忠勇伯府。
第320章 瘦马
阮未凝刚怀孕的时候,长宁伯夫人来看过她。闹掰以后,就再没来过。
这是第一次。
凝吟居布置的清雅,却处处精致,所有摆件都是上好物什,连桌上摆放的茶具,都是白玉所制。
难怪这丫头将那些嫁妆归还的时候,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早知忠勇伯府富贵,可亲眼见到,长宁伯夫人仍旧难免心潮起伏。长宁伯府其实也不差,可与忠勇伯府比起来,就逊色多了。
“未凝啊。”
她端着慈母的姿态,仿佛先前的不快从未发生过,“你这才刚生,坐月子的时候得尤其注意。尤其如今天寒地冻,千万别着了冷风。养好了身子,明年再生个大胖小子,你在伯府的地位,也就稳了。”
阮未凝神情淡淡,没吭声。
“你也别怪我唠叨。”长宁伯夫人目光从摇篮里安睡的瑶姐儿面上划过,道:“忠勇伯府是世家传承,自是注重子嗣。姑爷是独子,子息繁衍自是越多越好。你嫁过来才一年多,正是和姑爷浓情蜜意之时,若能一举得男,那自是锦上添花。可如今…”
阮未凝始终不接话,眼神却冷了几分。
长宁伯夫人未曾察觉,继续道:“你如今年轻貌美,姑爷图新鲜,自是对你百般宠爱。可这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你若不趁现在得宠,早些再生个儿子。将来新人入府,怕是就难了。年初的时候,姑爷不是还收了两个舞姬么?你一怀孕,他就给驱逐出府了,可见还是为了孩子。”
齐纠的确是在阮未凝有孕后把那两个舞姬赶走的。其间内情,唯夫妻二人心里清楚。长宁伯夫人自以为是,阮未凝并不打算解释。她的沉默看在长宁伯夫人眼里,就是默认,眼中便更多了些意料之中的得色。神情却是和颜悦色的,“你现在坐着月子,也不便伺候姑爷。我今天给你带来两个丫鬟,是我从外头买来的,你做主开了脸给姑爷做妾,既彰显了你的大度,也能固宠。将来她们若得个一儿半女的,也会奉你为母,一举数得。”
其实阮未凝出嫁的时候,长宁伯府两个女人都分别给塞了美貌丫头,就是防着阮未凝不听话,给她添堵来着。这几个丫鬟,自是不听阮未凝吩咐的,更有胆大的,试图直接勾引齐纠。谁知齐二公子直接叫来人牙子给发卖了,连同其他几个有异心的,也都给分去前院做洒扫。
美色勾引宣告失败。
如今,长宁伯夫人居然又想故技重施。
阮未凝终于抬起了头,长宁伯夫人已将那两个丫鬟唤了进来。
还真别说,两人的确是难得的美人。
一个妩媚妖娆,一个清纯柔弱,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段,那都是一等一的好。而且两人显然是经过调教的,眉眼自带风情,笑起来眼中波光横流,声音也是娇娇滴滴,尾音勾人。
这恐怕不是一般的丫鬟吧?
阮未凝虽自幼养在闺中,幼承庭训,骨子里也是规规矩矩的名门闺秀。可她夫君是个放浪不羁的,从前没少混迹青楼楚馆,相当的‘见多识广’,兴致来了还会给她介绍一二。比如听戏的时候一面陶醉一面品评,还一脸可惜的说起自己曾经听过某个花旦唱的戏,嗓子是如何如何的好。又比如哪个世家子弟为某个花魁一掷千金,成为佳话。
那会儿两人刚成婚,对彼此都算不得多上心。
齐纠说起这些事迹也没什么忌讳,全然当做了自己的‘丰功伟绩’在新婚妻子面前夸夸其谈。
阮未凝倒是不在意,反倒是增长了见识。
比如瘦马。
是从事“养瘦马”的牙公和牙婆低价买来的面貌姣好的贫家女,教习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鉴定瘦马还有一套标准,便是‘三寸金莲’,需得‘瘦、小、尖、弯、香、软、正’,方为‘瘦马’。
阮未凝没见过,当时听齐纠说起,好奇又痛恶。世人对女子的欺辱苛刻,竟已到了如此惨绝人寰的地步。如今瞧着这两个风情万种腰肢纤细的丫鬟,怕就是齐纠所说的‘瘦马’。
有些瘦马,是从小被灌了药,不能生育的。
这两个…
估计是万中挑一的‘人才’。
阮未凝面上带三分笑容,“有劳母亲为我筹谋。”
“咱们母女之间,说这些客气话作甚?”长宁伯自觉把住了她的命门,笑容可掬,“你是阮家的女儿,是怀哥儿的亲姐姐,这骨肉血亲,打断了骨头都还连着筋,哪能有什么隔夜仇,你说是不是?这出嫁的女儿,虽是以夫为天,可娘家也是倚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阮未凝温婉而笑。
“自然。”
见她上道,长宁伯夫人便觉她果然是生了女儿后遭了齐纠嫌弃受了冷落,顿时底气更甚,“你虽非我亲生,却也叫我一声母亲,乃我长宁伯府的嫡女,和怀哥儿一脉相承。自古嫡庶尊卑,长幼尊卑,关乎家族兴衰。你别看如今忠勇伯府鲜花着锦,二十多年前那也是一团糟。齐纠的祖父,便是不分长幼,弃了嫡长而取幼,险些将家底给败光。如今你公公承爵,却也只落了个伯爷,而非侯。咱们长宁侯府,可万不能步其后尘。否则将来一旦爵位被圣上收回去,你便不再是伯府千金,连带着你的女儿也会跟着受人嘲笑歧视。”
阮未凝没说话。
“你是嫡女,怀哥儿是嫡子,本该同气连枝。将来怀哥儿承爵,也必不会忘记你这个嫡姐的恩德。”长宁伯夫人循循善诱,“你三哥的生母,是在你母亲还在的时候跟了你父亲的,一辈子都被你母亲压着,你想,他心里能对你这个嫡出的妹妹有多少感情?他惯来隐忍,又会讨巧卖乖,得了你祖母的宠爱,野心昭昭。若真让他得了爵位,必容不得你和怀哥儿,将来你若在夫家有什么事,又能依靠谁?”
也难为了长宁伯夫人,为着自个儿的宝贝儿子,这般强颜欢笑的来求素来不怎么待见的继女。
阮未凝垂眸。
其实长宁伯夫人这话说得不完全错。
她那个庶兄,别看年纪不大,却是个有城府的,否则怎敢在有嫡子的前提下肖想爵位?老夫人素来注重嫡庶,偏生他就有那个本事讨得老夫人喜欢,甚至为他争夺爵位。
从前她在府中的时候,这个庶兄也不怎么待见她。真承爵了,未必会顾念她这个已出嫁的妹妹。可谁又能保证,阮未怀就能念着她这个异母姐姐?
在那个府中,若说谁对阮未凝真心,便是二房的二郎阮未珞。可惜因体弱多病,自小就送去了山上养病,十余年来鲜少回府。阮未凝记得,这个二哥不仅天资聪颖学富五车,且性情温和。若他能袭爵,非但会护着阮未凝,对整个长宁伯府而言,那也必是幸事。
但二夫人不忍儿子太过劳累,也不愿他掺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指望他将来做个富贵闲人就行了。
阮未珞明年及冠。上次她回府,二夫人还提起要接他回来,早些把婚事给办了。
心里想着事儿,阮未凝就有些走神。长宁伯夫人又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听进去。
“未凝!”
长宁伯夫人说了半天发现她不知何时神游天外,皱着眉头,拔高了嗓音叫了声。
阮未凝回神,“母亲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是记下了,不是答应。
长宁伯夫人未曾发现她话语中的漏洞,见她神情温顺,很是满意,“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她说着便起身,门外却传来齐纠的声音。
“岳母且慢。”
他刚回府,身上还穿着官服,瞧着有些肃穆,与他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倒是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