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抗抗立刻就从这句话里嗅到了一丝危险。
张抗抗笑着迎了上去,问朱青:“朱主任,是不是要剪头发?”
朱青听到张抗抗叫她主任,顿时就心花怒放。心想这张家三小姐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以前见她的时候不是不理她,就是鼻孔冲着她,这突然喊她个主任,朱青觉得自己有点点飘。
朱青脸色缓和了不少,不过架势还是在的,双手背在后面,学着书记张来福平时做惯了的样子,负手踱步。
“我不是来剪发的。”朱青慢悠悠说,“我来和你说一件事,是群众反映到革委会了,然后书记让我来一趟和你说说。”
张抗抗给刚放学的大福使个眼色,大福立刻搬一个小凳子过来,放在朱青跟前。
朱青满意的看着大福说:“放学了?是叫大福对吧。”
朱青刚说完,周励他们也下工回来了,看见朱青在,都纷纷打了招呼。
朱青见人一多,原本还想坐下的,这一下也不坐了,继续说:“大家都反应,你这里剪头发的人太多了,都是外面公社来的。他们每次来都要等很长时间。张抗抗同志啊,不是我说你,你要注意影响,你的情况特殊,革委会是看在你家困难的情况下,才同意你在家里一边给社员服务,一边赚工分的。讲实话,你的这活轻松多了,不用下地干活,不晒不冷的,多好啊。你要记住这是组织对你的照顾。你呢,就要把这份组织上的关心,转到全心全意为社员服务上来。当然,别的公社人来找你剪头发,我们也拦不住,可是你得有个数,哪边重哪边轻,你自己得掂量好。”
朱青继续说:“你以前那些坏毛病要统统丢掉,不要搞那些封/资/修的东西,要记住,你现在是农民,你不在是地主家的三小姐了,要踏实本分,要勤勤恳恳……”
朱青越说越激动,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收不回去了。
冯坤和赵永红自进来后就站在墙边听着朱青训话,也不敢进屋,就在那里杵着听着。
周励可不管,像往常一样,拿起盆子,往地上咣当一放,然后从水缸里舀满一勺水,哗啦一下子倒进盆子里。
周励把朱青当成空气一般,从朱青身边经过,然后把盆子往石桌前一放,就哗啦啦撩着水洗手。
朱青就站在他旁边对着张抗抗训话,被周励这么一撩,水花四溅,朱青怕都溅到她衣服上了,连忙往旁边躲。
朱青的脸色更难看了。她一双小眼睛瞪着周励,可瞪也白瞪,周励在洗漱,水蒙了眼睛,看不见!
一个院子静静的,孩子们都大气也不敢喘,所有人都听朱青一个人在那里训话,只有周励撩着水花,哗哗哗,很快活。
周励洗了好久才洗干净,洗完后,手掂一下盆子边,就那么站在那里原地一甩,哗的一声,一盆水甩了一地。
周励这才结束洗白白,盆子里的水倒完了,转头看到满院子的人都在看他时,还故作惊讶,然后对着朱青说:“朱主任,我是不是打扰你说话了,哎呀,你看我,真没什么眼色。这样,我洗完了,保证不出声了,您继续说。”
朱青忍着一肚子的火,气都要被周励气死了,哪里还记得要说什么。便摆摆手道,“我说完了,那个,张抗抗同志,你自己想想吧。”
张抗抗实在是憋着笑呢,赶紧正色道:“朱主任,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回复。”
“那行,那不枉组织对你照顾了。”朱青最后斜一眼周励,气死了要,转头就走了。
朱青刚出去,二福就跟着跑到门口,他亲眼看着朱青走远了,立刻把门关上,然后跑进院子里,对所有人说了一声:“走了。”
院子里立刻发出一阵爆笑。
冯坤笑的捂着肚子,一边笑一便喊:“我不行了,憋死我了要,哎呀,我的肚子。”
冯坤笑的最疯,其他四个孩子也笑的不行了,只有张抗抗笑完之后回过神来,说:“她虽然挺颐指气使,但也算给我指出了这个问题,我是该想一想要怎么做了。”
赵永红便说:“那也是,不过她不能那么说话,有话就说话,有问题就解决,说着说着就把你什么小姐也说出来的,有的没的的,翻着以前的旧账就不撒手了。”
“这就是不允许人进步,不向前看的典型写照。”周励说。
张抗抗点点头,一双眼睛看向周励,由衷说了声谢谢。
周励却说,“谢谢就算了,弄点实际的吧。”
张抗抗愣一下,“要什么实际的?”
周励眼看着张抗抗双颊突然红了,自己想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话,突然也觉得有点暧昧不明的意思在里面。
周励有点窘迫,又有点好笑,心想张抗抗同志原来是这种同志啊。
可又只能正色道:“晚上是不是还没做饭呢,吃面条吧,我想吃面条了。”
张抗抗在周励的眼睛里早看出了他的惊诧,又听到他说的实际是想吃一碗面条,张抗抗就低着头顺便找个什么洞,钻进去一了百了。
赵永红见面对面站着的那两个人有点什么不知名的小气氛在中间流动,连忙走过去拉住张抗抗道:“不就是一碗面条嘛,我们现在就去做。”
周励扯着嘴角,又添一句:“要炝锅面,别忘撒一把猪油渣。”
赵永红呲周励一句:“怪会吃呢还。”
两个人进了厨房,赵永红和面,张抗抗起火烧水,然后准备材料。
赵永红问一句张抗抗:“你想怎么办?”
张抗抗就说:“这是个问题。我前几天也发现了。外面人来的话,大多都是结伴的,之前有一天最多的,是一个厂子里的女工,一下子来了十个。我从早上剪到傍晚,你们下工了我还没剪完呢。”
赵永红记得那天,连连说:“是了,我记得。那天下工后就有人来剪头发,等了好久最后没剪就走了。”
“嗯。”张抗抗一边择菜一边想,想来想去,最后才想到一个法子,就对赵永红说:“要不然我把时间分开好了。一周有两天专门给外面的人剪头发,其他时间不剪。这样应该可以了。”
赵永红表示可以,一周五天剪打渔张社员的,两天剪外面的,这个时间分配,革委会应该没意见了。
张抗抗说:“那就得麻烦你明天上工的时候给大家说一下了,尤其是年轻的小姑娘,让大家都互相传一传消息,最好能传到外面人那里。”
赵永红就说了:“这个包在我身上,后天是知青大会,我要去县里,到了之后给她们说一下,各公社里都有知青去,消息就带过去了。”
“那太好了。”张抗抗说,“谢谢你了永红。”
“跟我还这么客气。不过你是不是要固定一下时间?要不怎么给别人说。”
张抗抗早就想好了,“就定每周的周六和周日吧。周日大家休息,远处的也可以来一天。”
“也是。那我就这么给大家说一下。”
两个人说着话不耽误做饭,不一会儿面条就擀出来了,煮面条就是水滚一滚的事,滚开三下,面条就熟了,张抗抗顺手撒了一把猪油渣,然后开始盛碗叫吃饭了。
周励和冯坤听到叫吃饭,就条件反射一般去端碗,四个孩子坐在那里早就翘首以待了。尤其是大福,身为一个面条狂人,刚刚被周励逗的脸通红,周励见张抗抗去做饭了,拉一个凳子坐在大福身边,一个劲儿的问大福当初不同意他住进来是不是挺后悔的,否则就没有人替他要面条吃了。
大福觉得周励特别幼稚,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了,一直往他身边拉那个小板凳,想让他承认错误,想让他说喜欢周励来这里住。
大福看着周励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得意的样子,就想伸手掐一把他的脸,问问他到底是二十了还是十二了。
大福手在痒痒,可想到周励那小腹上的条子肉,还是不敢真的伸手掐他。
大福觉得就算他们四个人都上,也不是周励的对手。
况且那三个人现在越来越喜欢周励了好像,如果真的打起来,他们三个还真的不一定会帮自己。
大福越想越远,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周励已经端着碗开始吃了。
面条就放在眼前,大福拿起筷子也立刻吃了起来。
别人都是一碗面条慢慢吃。
只有周励和大福,是一碗面条拼命塞。
两个人像比赛一样,几乎同时吃了个底朝天。
大福自己端着碗去盛了半碗,周励见大福回来了,就拿脚踢踢大福的凳子,让他帮自己也盛一碗。
大福埋头苦吃,表示听不见。
张抗抗就坐在厨房门口,见状便笑着去接碗说:“我去吧。”
周励摇摇头,站了起来,笑道:“我自己来。”
再出来,周励端着碗往大福面前一放,让大福看一眼自己的碗。
大福抬头一看,面条汤上飘了很多的猪油渣。
大福看一眼周励,皱眉道:“你又偷放了?”
周励一挑眉,立刻把碗拿走了,赶紧先吃一口,“谁让你不给我盛,我自己盛的话,肯定要多放一点。”
大福气结,心想真是幼稚。
等大福第二碗都吃完了,周励也吃完了,他自言自语道:“锅里好像还有一点,要是没人吃就浪费了。”
说着,周励就站了起来。
大福就想啊,那猪油渣没剩多少了。
大福立刻站起来,接过周励的碗说:“我去给你盛。”
大福拿过碗立刻往厨房去。
等他再端着碗回来时,看见周励一脸要笑不笑的死样子,就知道,这次他是上当了。
鉴于来剪头发的人越来越多,张抗抗又经历了一次五福翻身差点掉下床的事,某天早晨起来,张抗抗见周励在院子里玩篮球,就上前问他能不能给找一点木板什么的。
周励想了想,他在革委会的仓库里见过,都是废料,没什么用,去找张来福说说的话,应该能给,便说:“可以。”
周励把篮球抱在怀里,问张抗抗:“你要木板做什么?”
张抗抗就说,“没什么,我有用。”
周励没有再多问,晚上回来的时候倒是真的弄来一些木板。
张抗抗看见那些木板后拿着一根绳子就比来比去,比划完了,找到最合适的两块拿着就往屋里走。
不一会儿,里屋就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冯坤他们都坐在院子里休息,听到响声就问周励:“她做什么呢?”
周励摇头,表示不知道。
赵永红说去看看,进去了,也没再出来。
两个大男人不好去人家卧室里看,就拉住跑来跑去捡木料的大福问,里面干什么呢。
大福说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张抗抗往床上钉东西呢。
周励皱了皱眉,心想这是往床上钉木板啊,那么重的木板,她们两个女人怎么钉,这是完全无视了他和冯坤啊,这家里没男人了?
周励越想越气,觉得自己一身的力气用不上劲,站起来就气呼呼的回了自己房间。
冯坤赶紧跟过去问他:“你不去帮忙?”
周励正翘着脚躺在床上,架着二郎腿,一只脚动啊动的,带着气道:“人家用不着咱。”
“嘿,你生的哪门子气啊。”冯坤表示不理解周励这脾气怎么说上来就上来。
正想说什么,就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尖叫,一声女人的尖叫。
周励立刻从床上跳下来,黑着一张脸就往屋里冲。
冯坤也着急忙慌的跟上去,一边跑一边说:“这是砸手了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周励的脸就更黑了。
两个人冲进屋里的时候,就看见赵永红站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指着地面,大福二福蹲在地上找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