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爷子无奈地摆摆手,忽然显现老态佝偻着腰回到院子里。他望着院子里百年白杏树:“爸看错人喽,你们大嫂哪里不争不抢啊,人家分明是不吭不响拉拢谨裕和张家亲。”
大儿子只想要一个身体里流淌着钱家和张家血液的孩子,希望谨裕娶张静棠。大儿子是这样想的,但是大儿媳却不是这样想的。
大儿媳怕有朝一日老二媳妇认回谨裕,才想方设法哄骗大儿子征求他和老太婆同意谨裕娶张静棠,他和老婆子心疼大儿子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答应谨裕娶张家的姑娘。可没想到大儿媳利用张静棠拉拢谨裕,在谨裕耳边吹枕头风,笼络谨裕只和张家亲,视钱家人为普通亲戚。
枉他活了七十多年,竟没看透大儿媳,等谨裕不和钱家人亲他才反应过来大儿媳阴毒的心思。
“爸,旁人不知道二哥、二婶为什么把谨裕给大哥、大嫂,您和妈能不知道么!”大哥两口子对他们不薄,没谨裕那会儿,大哥、大嫂每月轮休回村总带肉给他们吃,自从大哥、大嫂有了谨裕,俩人并没有亏待他们,只不过俩人给他们的东西全被二哥家贪下,才导致二十多年来他们渐渐疏远大哥。
钱三叔就是看不惯二哥一家人,谨裕让张家人顶替大嫂的岗位,他隐隐有些幸灾乐祸,并不觉得谨裕和钱家生疏。
“五二年,土地还属于我们自己的。那年深秋天天还没亮,妈带我们去离家两公里高坡,刨别人镂过一遍的红薯地,希望能刨到一些别人遗漏没刨到的红薯。谁也没想到二嫂刨红薯的时候肚子疼,不到两个小时二嫂生了一个没有三斤重的男婴,孩子生下来身体发乌发紫。当时妈自己都说这个孩子养不活,二嫂穿上.裤子刨一个坑,打算埋了孩子,您老想把孩子丢在通往县城的路边,这孩子能不能活下来全靠天意。”婆婆不让她们提起这件事,钱三婶一直把这件事憋在心里。
“二嫂听到您说的话,她坐在地上想一会儿,让您把孩子送给大哥、大嫂,她还问大哥、大嫂要了一百块钱。”钱五婶看着老太太,“妈,二嫂拿钱的那一刻,谨裕和二嫂没有任何关系,大哥、大嫂并不欠二哥一家什么东西,那么大嫂的岗位凭什么让给二哥的儿子。”
“可是老二俩口子始终是谨裕的亲生父母。”钱老太太连连叹息。
“我看你们二老认为即使大哥、大嫂养大谨裕,谨裕依旧是二哥家的孩子,打心眼里认定大哥两口子亏欠二哥、二嫂,理所当然认为大哥两口子的东西属于二哥。”钱五叔想到这么多年爹娘看似公平,心始终偏向二房,他觉得十分寒心。
二房克扣他们的东西,他不相信爹娘不知道,最后他们三家逼二嫂交出东西,爹娘怕他们和二房决裂才狠心让二房吐出东西。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二哥两口子算计大哥,爹娘不训斥二哥两口子,还帮着二哥两口子算计大哥…钱五叔梗着脖子离开三哥家,神态十分失落。家里有什么好东西他拿来孝敬爹娘,二哥家有什么好些东西藏着掖着吃独食,爹娘却没有正眼看他,钱五叔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五个儿子,我们一碗水端平,谁有理我们偏向谁。”钱老爷子脸上褶皱暗黄的皮肤瞬间变红。
钱三叔和钱四叔一声不吭离开院子。小辈们第一次听到家族机密,有些消化不了,呆愣地走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消化方才听到的内容。
顷刻间,院子里只有钱老太太和钱老爷子以及一些鸡鸭。
“我错了吗?老大俩口子没有孩子,他们的东西全是谨裕的,从谨裕手里漏出来的东西给堂哥、堂弟们,难道不对吗?”钱老爷子有苦难言。
他没有说明只有老二家可以获得老大帮助,老三、老四、老五都可以获得老大的帮助,他们不去争取能怪他吗?
“说再多也没有用,这个孙媳妇娶错了。看着吧,以后咱们钱家的东西全是张家的。”张老太太懊恼死了,当初应该赞同二儿媳的话,让谨裕娶二儿媳娘家远方侄女,至少谨裕的心还向着钱家。
——
钱谨裕和张静棠到岳家待一下午,两人陪堂太奶奶说一会儿话,又陪其他老人唠唠嗑,两人才骑自行车赶回家。
钱谨裕锁好自行车,站在院子里活动一下四肢,就听到。
“欢欢,啊~”孙女白胖粉嫩,不知道比儿子小时候好看多少倍。一双眼尾泛红的猫眼四处张望,桃花瓣嘴唇微微张开,听到她说话声,粉团子转动眼珠子寻找她,钱母恨不得把粉团子揉进怀里。
钱父拿一个系着铃铛的布老虎吸引孙女视线,不停地叫:“欢欢,啊~”看着粉团儿用劲挥动小手,他心里别提多美。
想到以后上班没办法陪伴欢欢,他开始嫉妒妻子能天天和欢欢在一起。
钱谨裕和张静棠一上一下趴在门上,从门缝里往里望。欢欢已经睡着了,父母依旧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欢欢,好似怎么看也看不够。
钱谨裕大掌盖在张静棠头上,指着厨房的方向。张静棠点头和丈夫到厨房做饭,丈夫坐在灶台下烧火,她在灶台上忙活。张静棠熬了一碗酱豆,在酱豆上方贴饼,又在另一口锅里煮红薯中,在红薯锅上放一个蒸笼,蒸今早剩的鱼汤。
丈夫早晨还好好的,自从到乡下待一中午,丈夫变得特别奇怪。张静棠以为自己想多了,看着差点被丈夫烧糊的饼,她断定丈夫有心事。她努力回想上午发生的事,难道因为二房要顶替婆婆岗位,惹恼了丈夫吗?
她想着明天小齐表弟到瓷器厂上班,二房堂哥知道没有希望到县里上班,自然歇了迁户口的念头,到时候丈夫的心结解开了,就不会精神恍惚。
想到此,张静棠打消和公婆说他们在乡下发生的事,不想破坏公婆的好心情。
钱谨裕把饭菜端到堂屋,张静棠回厢房叫公婆吃饭,一家四口围绕着桌子坐下。
“我要给欢欢做一把长腿椅子,等欢欢七个月大,她能自己坐在椅子上和我们一起吃饭。”钱父示意儿子看竖在墙角的木头。
“您干脆做一把能绑在自行车后座的椅子,等欢欢会走路,您天天骑车带她出去玩。”钱谨裕递给父亲一张饼,又拿一双筷子塞进父亲手中。
钱父琢磨一会儿,眼神猛然一亮:“竹子韧性强,干脆用竹子做椅子吧。”
“大家都知道你会手艺活,别显摆了,吃饭吧。”丈夫脸上的笑容太晃眼,钱母忍不住刺他一句。
丈夫做这么多东西讨孙女欢心,假如孙女只和丈夫亲,她会嫉妒的。钱母暗暗盘算多攒布票,她要给孙女做好多漂亮的衣服,做各式各样布老虎讨孙女欢心。
钱谨裕神色复杂看着两人斗嘴,忽然他失声低笑,垂眸,抬起手夹眼前的菜。
张静棠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情不自禁观察丈夫。方才丈夫看公婆的眼神充满迷茫和留恋,还有丈夫的笑声虽然清润,她却听出了压抑,中午丈夫在乡下只吃几口饭,眼下丈夫只吃了两口饼。
钱谨裕察觉到她的视线,咧开嘴角冲她笑了笑:“汤快凉了。”
“嗯。”张静棠鼓动一下腮帮,捧起碗小口喝汤。她眼尾余光瞥见丈夫无声叹一口气,丈夫举起筷子悬在半空出神看着公婆。
而公婆一直拌嘴,并未察觉到丈夫难以形容的眼神。
这是钱父、钱母渴望三十多年的生活,儿子、儿媳相互扶持支撑起小家,他们老两口子退休在家帮小两口子带孩子。
钱父告诉自己再等等,他多工作几年,多挣点钱。他和妻子工作三十年左右,这些年贴补家中父母以及二老家,儿子结婚、儿媳妇生孩子都要花钱,现在他和妻子腰包瘪瘪的,掏不出一张票子。
如今他和妻子有了孙女,要多为孙女打算。他年纪越来越大,离退休没多少年,只能挣几年钱,往后就要坐吃山空喽。所以啊,钱父打算不补贴二弟家,爹娘还是得孝敬,但不能像往年那样出手阔绰。
爹娘做过爷奶,也做过太爷爷太奶奶,一定理解他初为爷爷的心情,恨不得把心挖出来送给欢欢,所以不会埋怨他送的节礼比往年少。
想到粉团儿娇气的模样,钱父忽然觉得前半生的苦并不算什么,因为从今往后的日子会很甜、很甜。
钱母朝丈夫翻白眼,她吃完一块饼才想起来询问公婆身体如何。
“爷奶的身体好着呢。”说完,钱谨裕低头扒碗里的红薯粥。
钱母以为儿子饿狠了,所以儿子闷头扒饭,顾不上和她说话。她没有打扰儿子吃饭,转而问儿媳他们在乡下所见所闻。
“妈,大队里的人…”
“砰砰!!!”
“谨裕、大伯、大婶娘!”
张静棠刚开个头,就被巨响的敲门声打断,仿佛地面随着敲门声震动。
“哇……”隔壁厢房睡梦中的欢欢打一个哆嗦,睁开眼睛四处张望,过了几秒钟她张开嘴巴哭的撕心裂肺。
张静棠担心欢欢,她放下筷子匆匆冲进隔壁厢房看孩子。
“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像二弟妹家的国强。”钱母蹙紧眉头起身去开院门,担心来人继续用十足的力气敲门,欢欢被他吓出好歹,所以她跑着去开门。
钱谨裕张了张泛白的嘴唇,缓缓放下筷子,想和父亲说什么。此刻母亲打开门,国强焦急万分冲进院子里沙哑大喊,钱父以为老家出了什么事,他急忙放下筷子疾步走到院子里。钱谨裕垂下眼帘,遮掩眼睛里一抹幽深的光芒。
“大伯、大婶娘,我妈…喝…喝了老鼠药,正在县医院里抢救,不知道能不能救…我妈要见谨裕。”国强洪亮的声音传到巷子里,击打在钱父、钱母的心脏上,吓得欢欢哭的更加凶狠,即使含着奶,小家伙依旧哽咽大哭。
钱父心脏猛然紧缩,他转头看腰板挺得笔直的儿子淡定吃饭:“见、见谨裕~”
“有什么事摊开来说,喝什么老鼠药啊!”钱母没有发现她的指甲刺入丈夫肉里。
“大伯、大婶娘,求求你们了,也许是最后一面,让谨裕去见见我妈吧!”国强握紧拳头,低下头颅恳请道。
“妈呀,喝老鼠药十有**救不回来。”在巷子里乘凉的邻居听到有人喝老鼠药,他们立刻围到钱家大门前。
“谨裕二婶怎么这么想不开。”
“她快要不行了,不见自己的儿子、孙子,见谨裕干嘛!”
“谨裕妈,人快死了,谨裕二婶想见谨裕,你让谨裕去见他二婶,别让他二婶死不瞑目,也别让谨裕抱憾终身。”…
“大婶娘,我给你磕头,你发发善心让谨裕去见我妈最后一眼,我妈不会和你抢谨裕。”国强双眼发红,颤抖厚厚的双唇,在极力克制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他见大伯、大婶娘左右为难,重重地跪在地上,抓住钱母的衣角,
“去,,,去见见。”钱母脸色比哭还难看,“去看看。”她失魂落魄凝望儿子,一直重复这句话,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去看看。”钱父眼前忽然发黑,他往后退几步。
钱谨裕走到院子里扶住父亲,拜托围在大门外的邻居帮忙照看静棠母女。
“赶紧去吧,有我们在,静棠和欢欢不会有事。”邻居拍胸口保证。
钱谨裕感激说了声谢谢,又冷清地看着国强:“走吧。”
二弟妹在急症室抢救,不管她和二弟妹的关系如何,她作为大嫂必须带点钱,以防二弟妹抢救过程中遇到什么事。
钱母转身要问儿媳妇借点钱,刚走两步被谨裕拉回来,她想要拿掉儿子的手:“谨裕,你和你爸先去,我随后就到。”
“爸妈,我们一起走。”钱谨裕搂着爸妈的胳膊,拉着他们往外走。
国强站起来低头拍裤子上的灰尘,如果没理解错,刚刚大婶娘要进屋拿钱被谨裕打断。他猜想大伯、大婶娘平日子在身上装一些钱,爸只垫付一小部分医药费,等着大伯去付钱呢。
国强假借拍灰尘,用眼尾瞟一排四间房间,眼珠子骨碌转几圈。他一路走来,数大伯家房间多且场地大…
“小伙子,你还愣着做什么,谨裕和他爸妈走远了,还不赶紧去追人。”
“谢谢。”国强紧绷着脸跑出去追三人。
作者有话要说:浑身发烫,眼珠子疼~~~
第120章 第五世界
倒是不用国强带路,钱谨裕一家三口到县医院急诊室走廊,一眼就看见钱二叔父子三人以及三个儿媳妇。一家三口疾步走上前,这才看到被二房遮住的其他三家人和两位老人。
走廊里弥散着消毒水味道,两面长长的墙壁露出一块一块不规则灰色墙体,墙面和地面的夹缝里能寻到脱落的石灰。即便有些地方白石灰没有脱落,上面也布满了黑灰色的斑斑点点,靠近地面的墙体长出青苔藓。
间隔很长一段距离有一盏白炽灯,暗橘色灯光笼罩阴冷、寂静的走廊。
暗冷色调与暖色调融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钱谨裕腹部一缩,慢慢地落后父母两步,扶着墙靠在墙壁上。他眉头微微打结,有力的指骨曲折抠住身后的墙体。
“怎么回事?”钱父走向前搀扶母亲。
他刚伸出手,还没碰到母亲,母亲拍掉他的手和父亲相互搀扶,二老焦急地盯着手术室的门。
公婆看都没看丈夫一眼,却用愤懑的眼神乜了她一眼,钱母心里咯噔一下,想不通她和丈夫哪里得罪公婆。
钱三叔、四叔、五叔以及他们的媳妇不打算跟来蹚浑水,可老爹老娘闹着来,他们只好硬着头皮来。几人看到老爹老娘对大哥、大嫂的态度,对二老越来越失望。
钱三婶不着痕迹拽丈夫的袖子,示意丈夫看公婆明知道二嫂打的注意,却做出一副大哥、大嫂逼死二嫂的样子。她想的比较远,将来二嫂看上她家某一件东西,如果二嫂以死相逼,公婆是不是让他们把东西给二嫂。
这不是没有可能。
她只要想到奉养公婆二十多年,到最后公婆拿她家的东西送给二房,让她如何痛快。
钱三叔收回视线,低着头颅暗自琢磨一些事情。
走廊里这么多亲人,没有一个人回应钱父,钱父心急的同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想到手术期间不能在走廊里大声喧哗,便拉着妻子靠墙站,等手术结果。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钱父、钱母总觉得老二以及他的儿子、儿媳们看他们的眼神不对劲,弄得他们自我怀疑自己逼死二弟妹。
钱父、钱母被弄得即将喘不过来气,“咔!”手术室的门被打开,钱二婶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推出来。
“辛亏老鼠药喝的不多,要不然病人从乡下送到县医院的路上就没了。”医生见多了喝药自杀的妇人,有些妇人真的想死,她们喝下一碗老鼠药,十来分钟人必断气。有些妇人想死又不想死,往往她们只喝一点点老鼠药,这类人基本上都能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