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留下了一个温养的药方,老夫人只要定时给侯爷一日三餐服下,过上个四五日就没事了。”
“好的,管家,封一个五十两的红包,送张大夫出去。”
“谢老夫人。”
等老大夫离开后,众人望着层层帷帐掩盖后的内室,眉心的焦虑再也遮掩不住。
他们已经听说了宫里发生的事,但内里具体的内情还得等侯爷醒来后再说。
袁如茹自刚刚听到事情的大概经过就一直处于懵逼茫然的状态,此时茫茫然跟着众人一块来到爹娘的院子里,脑子仍旧没转过来。
见众人面上掩不住的担忧之色,她才恍恍然从懵逼状态恢复到了半懵逼状态。
这一切,都是梦吧?
转过头,恰好看见陈以凝冷冷淡淡,与整个家族都格格不入的神情,心头的震惊茫然不甘嫉妒一下子全然化作愤怒喷了出来。
“陈以凝!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现在开心了吧?”
陈以凝转过头,冷冷淡淡地看她。
宁远侯夫人眉心微拧,不满地走过来,骂她,“你父亲在休养生息,吵吵闹闹做什么?”
袁如茹指着陈以凝,告状,“娘,家里猛然遭受如此大难,她不仅不跟着一块担忧心急,反倒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如此不德不孝之人,依女儿看,就该好好打一顿,然后丢祠堂里任她自生自灭。”
宁远侯夫人看向一旁静立的陈以凝,脸色不由渐渐阴沉。
“大……”
“大媳!”
宁远侯夫人顿住,扭头,不知什么时候,老夫人走了出来,她恭敬地应一声,上前搀住了老夫人的胳膊。
老夫人沉沉看了陈以凝一眼,倏忽开口:“家里小辈一向由你亲自教养,茹姐儿更是在你膝下长大,你便是这么教她不敬重大嫂?”
宁远侯夫人一惊,撤回手掌,恭敬立好,“儿媳,儿媳……”
“还有茹姐儿,这么多年家里一直教你读书明礼,你便是这么读书,这么明礼的?”
袁如茹满目震惊,不解,唇/瓣微颤,“祖,祖母,我,我……”
老夫人平静吩咐道:“来人,将小姐压到祠堂,跪上一/夜。”
眼角瞥见宁远侯夫人脸色一白,蠢蠢欲动,她眼神蓦然一沉,压低嗓音,“谁也不许求情,不然一块跟着跪去!”
宁远侯夫人顿住,半晌,她脸色苍白地别过了头。
袁如茹不敢置信地被押走了,徒留下后头一派压抑的沉寂。
老夫人转向陈以凝,沉沉的脸色缓和几许,“孙媳儿,听闻琳姐儿前些日子病了,你不必在这里候着了,先回去照顾琳姐儿吧。”
又对身旁嬷嬷道:“从我库房里取来那只五百年的人参,给琳姐儿送过去。”
陈以凝没有推辞,“谢过祖母,那孙媳就先告辞了。”
回来的路上,怕周围隔墙有耳,双雯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兴奋和狂喜之情,直到回了自个院子,里里外外在自家夫人把持下绝不会外泄消息之处,她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双眼通红道:“姑娘,咱们二小姐身份稳了。”
她激动得连陈以凝闺中的称号都唤出来了。
陈以凝呆呆坐下,呆呆地望着前方,视线空落落的没一处聚焦,整个人心思似乎飘乎乎地飘到了远空,飘出了这个满身桎梏的牢笼,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少时,同二妹一起生活在府里,畅想未来繁华似锦的年华。
不知过了多久,神思尚未回归,身体却已诚实地做出了反应——
两行清泪缓缓滑落,平静的唇/瓣陡然颤抖起来,抖动越来越剧烈,频繁,倏忽,她一把抱住身前的双雯,无声痛哭。
双雯哽咽着回抱住自家姑娘,像是不断安慰又不断肯定地呢喃道:“姑娘,别哭,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只要二姑娘不倒,咱们陈家就还有希望,只要陈家有希望,咱们身后就永远有支撑。”
胡乱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她傻笑出来,“姑娘,您瞧,宫里头刚传出来消息,这府里头对待咱们立马就不一样了,那袁如茹往日何曾嚣张跋扈,如今不照样被罚跪去了祠堂,便是夫人也不敢求情。”
“您还记得前些日子太太说的话吗?太太说咱们陈家还有希望,让咱们坚强撑住,您瞧,现在希望不就来了。”
陈以凝无声哀泣,紧紧贴着双雯的身子无声战栗。
许久,室内传出一声坚定的叹息,“你说的没错,一切未来可期。”
过了会,她突然想到,“快,快着人回去给家里报信,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家里。”
“哎!”
陈府。
“你,你说昨日皇上下了不会废后的诏书?”
陈家二夫人死死盯着小厮,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一向穿着雅致简洁却难掩华贵的她此时只简单着一身素衣,头上也简单戴了一枚玉簪,盯着眼前的小厮,她的面容难掩激动和迫切。
“是,是,回二夫人,奴才没打听错,皇上昨日就下了诏书,不会废掉咱们娘娘的位子,为此还狠狠惩罚了一大批借此上谏言的大臣,听闻昨日许多勋贵大臣都是晕了后才被抬回去的,其中就包括何老相国府的何尚书。”
陈二夫人脱力地坐回去,整个人木木的,须臾,她抬起帕子捂住脸,痛哭流涕,“娘的祯姐儿。”
“太好了!太好了!天不灭咱们陈家啊!”陈家大老爷靠在椅子上,热泪盈眶,激动不能自已。
陈老夫人同样很激动,不过她到底年龄大,经历的也多,只一转眼便控制住心里的激动,凝神思虑一会,端正神色,对在场诸人说:“娘娘没被废掉是好事,咱们只有为娘娘高兴的份儿,但这种关键时刻,咱们更应该低调谨慎,最好让圣上遗忘咱们,决不能因着咱们拖累到娘娘。”
“老身今儿个就把话撂这儿了,谁要是胆敢做了什么拖累家里,拖累娘娘的事,别怪老身翻脸无情,咱们陈家容不下这种人!”
其余众人纷纷站起身,垂首纷纷应和道:“这是自然,绝不做拖累家里,拖累娘娘的事,若是有人敢犯,我绝对头一个饶不了他!”
说完,众人裂开嘴,齐齐笑了。
之前陈家倒台,当家两位老爷被抓进去,随后宫里传出娘娘主动求请废去皇后之位的消息,所有人都觉得,陈家要倒了!
阴霾和沉重笼罩在陈家所有人心头,这些日子,他们每日死气沉沉,麻木行尸般吃饭,睡觉,发呆,绝望哀忸不知日后该怎么办。
但此时,皇上这道诏书传出来,陈家这块已然腐朽的木头恍然就生出了一根嫩芽,虽然很微小,虽然很脆弱,但它名为希望,名为光明。
只要,只要娘娘不倒,只要娘娘跟皇上能更进一步,他们陈家这点绝处逢生的生机立即就会伸长成参天大树,眨眼间就能铺天盖地,狂风暴雨地卷土重来!
————
何大人也是被抬回去的一员,他被抬回何府的时候,家里人都吓坏了,都以为自家大人做下什么触怒圣上,不可挽回的大逆不道之事。
等宫里的侍卫太监离开后,何大人立即悠悠醒来,他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只留下了几位当家的老爷夫人以及已经退休致仕的当家老太爷,何老相国和何老夫人。
听闻宫里发生的事,在场众人俱大吃一惊,随即,沉默着各自陷入沉思。
过了会,何大人的弟弟,现下在翰林院任一小吏的四老爷问大哥,“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大人没回答,转而望向自家父亲,何老相国。
何老相国捋着胡须,沉吟出神,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斟酌着开口,“有两种可能,一是皇上对皇后情深不寿,不想废后,二是皇上欲以皇后牵制我们,不想让皇后出现在我们任何一家。”
顿了顿,他下猜测,“依照皇上的脾性,以及这些年的经历,我们几乎可以确定,这是第二种可能。”
“至于第一种可能,可能性极低,单看未来一段时间皇上对皇后的态度就可知晓,听闻皇后现居钟粹宫,手中也没了执掌六宫大权。”
何老相国的意思十分简单,想要验证第二种可能,只需看皇上会不会让皇后移宫,以及,皇上会不会将掌六宫大权还给皇后。
自大半年前,皇上一举风驰电掣收了皇后的掌六宫之权,转交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这段时间,从未流露出要还回去的迹象。
听完何老相国的话,其余人沉吟不语,沉默在房间内横亘。
商讨半天,没商讨出什么实质性内容,何老相国便吩咐大家先观望一段时间再说。
何大人和何大夫人回去自己的院子,路上,何大夫人突然想起女儿的心事。
她看了眼旁边的老爷,犹豫着开口:“老爷,容姐儿的事,是不是没可能了?”
何大人顿住,片刻,他将手背到身后,抬起脑袋眺望高空的辉月,许久,平静道:“只看容姐儿有没有这个运势吧。”
随着诸位大臣一一被抬回去,朝中的事慢慢在外传扬开,除了震惊诧异疑惑茫然外,大部分勋贵都对此事表达了同何老相国差不多的意思。
作为熟练玩弄朝政的老滑头,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作为滑头中的佼佼者,皇上居然会因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才不得不选择不废后。
想通了这点,众人犹豫起来,按照当初的假设,他们先齐心协力将陈氏弄下后位,至于更进一步谁当皇后的问题,到时候再去讨论竞争。
但现下,皇上却从根本上绝了他们的路。
自古至今,皇上与朝臣就是相互辖制的关系,两者为了各自的利益,一直在互相拉锯,互相妥协,但眼下,很明显,皇上的态度十分坚决,即便真有大臣跪死在殿前,想必他也不会妥协。
想到这点,诸位勋贵不由灰心丧气。
除此外,他们难免冒出一个感叹。
那就是:陈家的运势当真不错啊,好不容易将其打趴下了,宫里却还有一位,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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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这件事以皇上的雷霆手段迅速落下了帷幕,一时间,宫内外心思浮躁。
钟粹宫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来往效秉忠心的,投递心意的,就连往日不方便的地方也瞬时变得方便了。
这种浮躁自然影响到了上头的人,尤其是陈以祯。
她实在看不懂皇上的这步骚操作,左思右想,实在放不下,想了想,索性决定亲自去探一下皇上的口风。
现成的借口就在眼前,正好可以过去拜谢皇上的,维护之情?
抬脚踏入殿内,陈以祯深吸一口气,双手合拢,抬高至额前,郑重下拜,跪下。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久,上方传来皇上淡淡的一声,“起来吧。”
陈以祯缓慢起身,眉眼低垂,端庄从容,顿了顿,她开口道:“臣妾此次前来,是为拜谢皇上在朝堂上的维护之情。”
说罢,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
当然没从皇上脸上看出什么,这当了帝王的人,头一件要学的事便是不动声色,决不能轻易让旁人从脸上看出心里的想法来,目前来看,皇上将这个能力掌握得当真炉火纯青。
半晌,他身子靠到身后的靠椅上,玩弄地咀嚼那两个字:“维护”。
须臾,垂下眼,轻轻一笑,“你能这么想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