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翻出跟随李夜城之人的籍贯与经历,一个一个细细地说与程彦。
程彦的心思全在核查将士的事情上,没有留意时间的流逝,只听到外面卫士们喊了一声少将军,才知道李夜城回来了。
李淑并没有隐瞒李夜城是镇远侯的遗腹子的事情。
这件事直接导致了李夜城初来军队时,备受歧视欺辱,但也成就了李夜城立下战功后,如今备受推崇的地位。
将士们并不唤他李将军,而是将他唤做少将军,便是一种看重他的体现。
李夜城听说程彦来了,盔甲都不曾解,下了战马,便连忙来找程彦。
程彦为了掩人耳目,穿的是信使的衣服,可再怎么朴素的衣服,也遮不住她的绝色。
烛火映照在她精致的小脸上,越发显得她艳光逼人,也贵气逼人。
程彦见他便笑了起来,道:“哥,你回来了?我跟娘刚才还在说你。”
李夜城的心蓦然便软了起来,穿着战靴的脚步也轻了几分,走到程彦面前坐下,道:“你何时来的?也不与我提前说一声。”
程彦笑着说了来意。
李夜城碧色的瞳孔幽深,很快便想明白了孙家人对他的严防死守,以及许裳时刻提醒他要小心的事情,皱眉说道:“杨奇文的手未必能伸这么远。”
程彦道:“那可说不好。”
当初镇远侯也是这般认为的,可最后的结果呢?
结果是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他与十万将士枉死。
李夜城不信这个邪,可她不敢不信。
程彦不管李夜城的态度,便开始在李夜城身边忙碌起来。
因为是李淑带军,军中不乏女子,如今又来了一个女信使,也不曾引起外人的注意,甚至在这个“女信使”出入李夜城书房与卧室时,将士们颇感正常——运送粮草去方城的许裳,之前也是这般行事的。
程彦在李夜城书房中探察许久,并未发觉什么异样,李夜城召见士兵时,也带她在身边,那些士兵们眼中全是对李夜城的敬仰,根本不像是杨奇文安插进来的杀手。
不在李夜城身边,难道是饮食方面的?
程彦带了半夏,让半夏去查看饮食与李夜城用的伤药。
半日时间,半夏便回来了,说二者都没有问题,因为李夜城如今是李淑颇为看重的先锋将,他的伤药是军营中最好的。
如此过了几日,程彦一点进展也无。
这日天气转晴,寒风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如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李夜城的亲卫拿着李夜城的被褥与盔甲出去晾晒。
程彦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一手托腮,懒洋洋地看着亲卫们搬运李夜城的盔甲。
雍城比华京冷,太阳也不是华京那般暖烘烘的,略有些刺眼。
程彦微眯着眼去瞧。
精钢打造的盔甲折射着阳光,上面的雕刻的凶兽纹路将阳光切割成斑驳一片。
程彦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揉了揉眼,忽而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程彦起身走到亲卫架起的盔甲面前,细细查看一番后,发觉李夜城的盔甲磨损得比亲卫们身上的盔甲还要厉害,便问道:“少将军每次出战,你们都会跟着吗?”
亲卫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自少将军从华京城来到雍州之后,属下便不曾离开他身边。”
程彦手指拂过盔甲磨损最厉害的地方。
那是束着护心镜的位置,一旦这片甲片磨损了,那李夜城的护心镜便起不了保护李夜城心脉的作用了。
程彦又将盔甲翻过来。
在盔甲背后的位置,也有几处不同程度的磨损,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护心镜甲片上的磨损情况。
程彦一连翻了李夜城的几件盔甲,皆是这种情况。
程彦目光骤冷,冷笑一声。
经常上战场的,哪有不磨损的战甲?但磨损得这般恰到好处,又有其他位置掩饰着,不让人发觉这两处位置的磨损,实在太巧合了些。
更何况,李夜城是先锋将,不止一件盔甲,哪里会件件磨损成这样?
程彦放下盔甲,不动声色又与亲卫们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李夜城的院子,去找孙威,让孙威带着孙家人将李夜城院子里的人控制起来。
孙威带兵前去李夜城的院子,程彦又去找李淑。
李夜城此时正在与李淑谈论北狄的军队调动,见程彦进来,冷峻的脸上有了一分柔和。
程彦向李淑使了个眼色,李淑遣退书房中的众人,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时,程彦道:“哥哥的盔甲被人动了手脚。”
李夜城一怔,程彦又道:“我让孙威控制了哥哥的院子。”
“能对兄长盔甲下手的人,必然是兄长的亲近之人。”
李淑颔首道:“你做的很好。”
说话间,她起身往外走,准备提审李夜城的亲卫。
然而就在这时,从院子外冲进来一名斥候,跌跌撞撞跑到李淑面前跪下,气喘吁吁道:“殿下,退守在雍城外的北狄大军是空营,他们的人马早就走了。从他们的行军灶上来看,他们至少走了五天。”
斥候的话音刚落,李淑的亲卫引着方城的来使找了过来,来使一见李淑便道:“殿下,属下知道如今粮草吃紧,可方城的粮草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再不送粮,只怕我们都要宰杀战马了。”
李夜城一怔:“阿裳不是早就送粮草去方城——”
话未说完,他骤然变色,厉声道:“取我战甲来!”
五天的时间,十万的北狄大军能做什么?
足以将万余人的送粮队伍屠杀殆尽。
第67章
“哥, 你先别着急。”
程彦连忙拉住李夜城的胳膊,道:“裳姐姐运送军粮走的是小道,别说胡人了,咱们的许多人都不知道她是运送军粮了, 只以为她与往常以往在外面巡查。”
她比李夜城更担心许裳的安危。
但越是在这种情况, 便越要保持冷静。
“胡人没道理会知道她运送军粮的时候,或许是她在山间小道上迷了路——”
然而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李夜城打断了:“她不可能迷路的。”
“雍州到方城的这段路, 在座众人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必然是胡人发现了她。”
李夜城眸光骤冷, 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怕许裳与他的亲人一样,遭了胡人的屠杀。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胡人的残忍, 他名字的由来, 源自于他与母亲居住的边陲小城一夜被胡人屠城,母亲为了让他记住这个事情, 为亲人报仇,所以给他取名夜城。
夜城,是一夜被屠城。
李夜城挣开程彦的手, 无人为他取甲衣,他便准备自己回院子穿甲。
他刚转过身, 便被李淑叫住了:“站住。”
李夜城面沉如水, 停下了脚步。
“裳儿运送粮草是机密之事, 这种事情北狄都知道了, 那么他们肯定知道裳儿的身份,必然舍不得伤害裳儿,必会想办法活捉裳儿,趁此要挟我们。”
李淑声音冰冷:“此时的裳儿,是安全的。”
李夜城手握成拳,剑眉紧蹙,薄唇微动,道:“殿下,那是清河公主的独女。”
李淑斜睥着他,冷声道:“此时纵然是阿彦被俘,我也不会派人出城营救。”
听到这,程彦脸色变了变。
她原本以为许裳没有将粮草送到是道路不熟的原因,北狄也不可能知道这般隐秘的事情,可听李夜城与李淑的话推翻了她之前所有的定论。
若许裳运送军粮的事情被北狄得知,若北狄知道许裳的身份想活捉许裳,那么许裳,才是真正的凶多吉少——她太了解许裳了,颍水许家,水木清华,宁折不弯,许裳根本做不出忍辱偷生的事情,更何况,一旦被俘虏,她还会成为北狄威胁李淑的把柄。
程彦不敢再往下想,当下便对李夜城道:“我陪你一起去。”
“胡闹!”
见素日里稳重的程彦此时与李夜城一般冲动,李淑动了怒:“军机大事,岂能由你们任性胡来?”
“胡人连裳儿运送军粮的事情都知晓,必然在军队之中安插了细作,我们此时的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你们现在出去,是无谓送死。”
她是三军统帅,无数人的身家性命系在她身上,程彦与李夜城能冲动,能乱了方寸,她不能。
李淑道:“我们现在应先查细作,再想办法救裳儿。”
她不是不担心许裳,而是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她去担心。
——胡人连这么紧要的事情都知道了,必然也会知道李夜城出城救许裳的事情,若在半路上设下埋伏,那她折进去的可不是一个许裳,而是如镇远侯一般赫赫威威的不世将星。
程彦却不愿听她多讲,而是道:“哥哥盔甲的事情,我查了将近十日才查出来,可饶是如此,背后之人我仍未查出。胡人安插的细作,必然比此人隐藏得更深,等我们把他揪出来的时候,只怕裳姐姐的尸体都凉了。”
“再者,胡人哪怕安插了细作在母亲身边,知晓母亲的调兵遣将,那么母亲看好身边之人,任何人不得出这间屋子,他便无法与胡人传信。”
她懂母亲要顾全大局的心思,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许裳去死。
程彦道:“去方城不止一条路,短短五日的时间,胡人不可能在每一条路上都布下陷阱。更何况,裳姐姐不是苟且偷生之人,断然不会让自己成为夏军的拖累。”
李淑蹙眉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生不会战败被俘。”
“若裳姐姐被俘,母亲会以城池相送胡人,来换取裳姐姐的安全吗?”
程彦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李淑一时哑然——别说许裳了,哪怕天子被俘,以她的性子,也只会再扶持一个皇帝,而不是将大夏疆土拱手相送。
她的血液里,流淌的没有妥协这个词。
程彦道:“孙威出列!”
孙家人将李夜城的院子控制起来之后,便跟着程彦来了李淑的院子,听程彦与李淑各执一词,只觉得头大如斗。
两人说的都有道理,不救是顾全大局,救是为了情义,两人都没错,不过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罢了。
孙威听程彦唤他,连忙从沉思中回神,说在。
程彦吩咐道:“将郡守府全部围起来,除了跟随我和兄长出城的人外,任何人不得出入。府上采买之事,也全部由你的人来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