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月芙着实是个麻烦精,又工于心计,饶是明芳这样的老宫人亦觉得棘手。先前不过是在御花园受了场排揎,那林月芙就敢怀恨在心,还敢乱造贵妃娘娘的谣言,明芳本想结结实实饿她两顿,或是找几个人来唱白脸唬吓她,可谁知林月芙却将那几个小太监支使得团团转,还背着人给她送东西,几乎神魂颠倒——她既能迷惑没根儿的男人,没准也能蛊惑女人,如此下去,说不定连贵妃娘娘都得另眼相看。
明芳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既不能暗地里处置那妖精,她便惟盼着快些将林月芙送出去——随便祸害谁都好,只别赖上自己。
谢贵妃亦觉得那林月芙是个麻烦,皇后表面上看起来不在意,日后若是留神,再略施手段,那贱婢没准会倒戈相向,自己倒得惹一身臊。
差不多也是时候了。谢贵妃沉声道:“去将她叫过来吧。”
月芙跟着明芳袅袅婷婷来到大殿,面容看起来无比幽娴美好,显然已料到谢贵妃想利用她做什么,甚至有些隐隐期待——满宫里都知道皇后有孕,可不就缺个侍寝的人么?
论起容貌风采,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谢贵妃轻轻托起她白皙小巧的下巴,莞尔道:“本宫有件事想叫你去办,不知你可愿意?”
月芙矜持地垂下头,“自当为娘娘效力。”
谢贵妃冷笑道:“你不问问是何事?”
月芙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情急了些,脸面微红,轻声道:“愿闻其详。”
谢贵妃于是附耳说了几句。
月芙原本怀着满腔憧憬,可当听完那些话后,脸上的血色已然褪去,满面苍白道:“娘娘!”
谢贵妃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影,如同云端俯视一般,“怎么,反悔了,不情愿了?”
月芙被她针刺一般的目光看着,只觉胆怯嗫喏道:“奴婢只是不解,明明有更简单的法子,娘娘为何要费尽周折?”
“简单的法子不管用,你不是已经试过了吗?”谢贵妃轻快的道,“皇帝见都不愿见你一面,你有何法子能迷惑圣心?本宫为了帮你一把,不得不另辟蹊径,你该感激本宫才是。”
月芙都快哭出来了,战战兢兢伏在地上,像一只掉进陷阱里的小兽,“可是娘娘,照您的法子,奴婢可能会死的呀!”
想起谢贵妃方才提出的那番计划,她便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比起遥不可及的帝宠,自然还是性命更宝贵些。
谢贵妃柔声道:“稍稍冒险些而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纵使真有不测,本宫也会好生将你收殓,你安心便是。”
月芙怨恨的望着这个女人,此时才知这位娘娘的心有多么狠毒,她当然说得好听,白白为皇后送去眼中钉肉中刺,自己呢,凭什么要冒着生命风险替她办事?
况且死后之事谁能知晓,生前短命,死后怕是也好过不到哪儿去,她家里又没父母亲族可以依托。月芙立刻打起了退堂鼓,其实她不去招惹皇后也不会怎样,熬够了日子,照样能堂堂正正出宫,凭她这副花容月貌,总能找到个把身家富贵的,何必留在宫中受罪?谢贵妃想让自己为她赴汤蹈火,简直是做梦!
心思一转,月芙脸上便流露出不忿,谢贵妃自然看得出来。她懒得多说,只闲闲道:“你若不想帮本宫,本宫也不会强求。非但如此,本宫还会替你寻一个好归宿,也不枉这些日子相处的情分。”
月芙狐疑的望着她,很不能相信她会如此大度。
谢贵妃嫣然一笑,“北狄不就是个好归宿?若你去了那儿,陛下自会赐你一个封号,车驾、奴仆,样样都是齐全的,从此也不必看人脸色行事了,你说本宫是不是真心为你着想?”
月芙大惊,“娘娘!”她可不想去那种鬼地方,再说,北狄那边也没说一定要人呀,皇后若有此意,早在御花园那时候就该提及了。
谢贵妃盈盈说道:“皇后每日千头万绪,难免想得不够周全,本宫这位贵妃自当为她分忧,你说是不是?”
虽在阳春三月,月芙却觉得周身彻骨寒冷,她望着谢贵妃端凝姣好的面目,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就没了转圜的原地。早在北狄人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摆好这个局,成了,是两方得利;败了,殒命的也无非自己一人而已。
可事到如今,月芙也只能答应这场赌局,若让谢贵妃将她送给北狄人,其结果也无非是死路一条,若是拼着性命赌一赌,或许还有成功的机会。
她只能遵照谢贵妃的计划行事。从她踏进甘露殿的那刻起,这条路便已经注定了。
月芙无奈道:“还请娘娘务必布置周详。”
谢贵妃淡淡道:“放心,本宫比你更希望你能得陛下垂青。”
林氏独享了这些年的风光,也该到头了。一个人得意太甚,怕是会遭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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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珹的周岁宴在即,宫里到处都是一片热闹景象。虽说是皇次子,可比之皇长子那时候也差不了什么,甚至更隆重一些——因林若秋生下楚瑛的时候尚是淑妃,那时候宋氏还在世,况且多病,总得顾着宋氏颜面。
如今她自己就是皇后了,不必过多拘束,只要不超过规制,怎么高兴便怎么来。
抓周的东西都是提前准备的,或许皇帝会临时起意多添几样,可大致总有个范围,总得是方便抓握的、不会太稀罕的东西,也得考虑到对孩童的安全。
红柳悄悄向林若秋提议,最好是提前训练一下,免得到时候生出乱子,或是让小皇子在人前出丑。
林若秋看着淌着口水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小儿子,只觉得挺头疼,比起阿瑛打小便文文弱弱的性子,阿珹比他哥哥着实活泼太多,好奇心也强太多——旁的也就算了,若是在抓周礼上不小心抓着胭脂花粉啥的,定会被视为玩物丧志。
古人对抓周礼还是挺重视的,加之有三岁看老的说法,就算林若秋自己不怎么相信这个,可她总得为儿子的名声着想,有些讨厌的长辈就喜欢拿小孩子打趣,若让阿珹听了这些言语,没准叛逆心发作,真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这么想想的确不能马虎,林若秋迟疑道:“这样真的好吗?”
若真让楚珹依照训练的成果去拾取某样东西,万一皇帝真信了可怎么好,这可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尽管她觉得皇帝不会这样轻信。
明芳劝道:“奴婢可没让您弄虚作假,那胭脂花粉肯定是碰不得的,这方面咱们总能想想法子吧?”
林若秋认为有理,她不能引导楚珹刻意去做某事,可至少能告诫他别做某些事,教育就得从娃娃抓起。
思及此处,她让红柳摘来一朵大粉的牡丹花,试探着摆在小儿子面前,看他会有何动作,不过她心里还是很有底的:阿城的脾性就和一般爱玩爱闹的男孩子一样,哪有男孩子爱插花戴朵的。
最好是碰也别碰。
然后她就看到小奶娃两眼放光的将那朵花捡起,连着拳头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咀嚼起来。
林若秋满脸黑线,合着这小子从小就是个辣手摧花的坏蛋呢?看来不教育是不行了。
第196章 凶物
眼瞧着她揎拳掳袖要对祖国的花朵下手, 红柳忙上前将楚珹抱开,嗔道:“小孩子懂得什么,娘娘也太认真了!”
林若秋一本正经道:“正是从小教起才好呢,长大再教怎来得及?”
慈母多败儿,她可不想孩子们的大好前程断送在自己手里,楚镇对孩子们娇惯成这样, 让她怎么能放心?阿瑛还好一点,生性腼腆, 皇帝又有意栽培为嗣子,日后定不会放松管教,可是小儿子就不一样了,若不趁早教会他服从纪律,日后怕是会成长为一个混世大魔头——加之他与楚瑛年岁相近, 林若秋更担忧发生兄弟阋墙之祸患。
无奈楚珹半点也不怕她, 反倒斜睨着一只黑曜石般的眼睛,满眼都是顽皮与嘲弄的意味。
林若秋本来没打算认真同他过不去,这会子却非得让他吃顿竹笋炒肉不可, 遂高高扬起巴掌, 作势要捶他的小屁股,红柳忙将小主子护在身后,怕她真个动手。
楚镇进来的时候,三人正你追我躲闹成一团。楚珹这个小机灵鬼一瞧见父皇, 便三脚两步爬过去, 不知怎的就到了皇帝肩膀上, 这下林若秋怎么也够不着了。
楚镇一边护着孩子,一边笑道:“何事如此着恼?”
林若秋指着地上那朵被嚼烂又被呸呸吐出来的牡丹花,气咻咻的道:“还不是这小子造的孽!”
楚镇深知这会子不能火上添油,陪着她惋惜了一阵,随即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一朵花来,比方才那枝更大、更香。
林若秋惊喜的道:“陛下从何处得来?”
“朕路过园中,见花开得正好,便随手替你折了枝。”楚镇说道。
林若秋假意羞涩地将花枝接过,再深深嗅了嗅,她生来是个俗人,就喜欢牡丹这样富贵华丽的气象,好在与她如今皇后的身份相得益彰,楚镇也不好说她什么。
比起那些汲汲于权势富贵之人,她这样简单的愿望倒是容易满足多了。
阿珹藏在父亲肩膀上,悄悄朝林若秋扮了个鬼脸,又试图来抢这支花。
林若秋这才记起正题,要好好惩治他——摧花的仇就算了,小孩子学着没大没小可不行。
楚镇好了好一番功夫才分开这对童心未泯的母子,细问究竟,才知起因是抓周礼的事,他不禁笑起来,“有你这般作弊的么?自个儿立身不正,还好意思教训你儿子,朕都替你羞愧!”
林若秋蝎蝎螫螫的道:“这哪算作弊,不过怕在外人面前出丑罢了,陛下您也不希望他丢您的脸罢?”
楚镇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有什么大不了的,若真是抓着那些花儿朵儿的,也是他命里的福气。”
说罢专注的看着小儿子,“咱们楚家好多年都没出过风流人物,看来要在这一辈身上应验了。”
话音未落,便感觉身后有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瞪着他,楚镇忙陪笑道:“朕说句玩话罢了,有咱们这对神仙眷侣做榜样,孩子们哪风流得起来?”
这还差不多,林若秋轻哼一声。
被皇帝这么一番搅和,林若秋的训练计划便无疾而终,既然皇帝的意思是顺其自然,那就让老天爷来安排一切吧,哪怕是为人父母,也不该过多插手。
到了周岁礼那天,林若秋早早就给三个孩子打扮好,景婳和楚瑛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难免贪眠,两人出来的时候不住地打呵欠,眼睛都睁不大开;楚珹许是猜到今日是自己的好日子,一大早便神采奕奕,显得精神十足。
三人都穿着簇新衣裳,手脚圆润如藕节,脸庞又白皙得近乎透明,恰如观音座下的童子一般俊俏美好。
林若秋领着孩子们来到大堂中,只见周遭已围绕了不少命妇们,几位公主也来观礼,此外,北狄来的宾客也有幸荣列其中。
抓周用的器具早已准备妥当,里头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物事,比起往年种类更丰富了许多,那张八仙桌都快放不下,又额外牵了一张羊毛毯,一直延伸到香案上去。
林若秋这个大人都看得眼花缭乱,更别说孩子们了。
景婳悄悄晃了晃她的手,“母后,这么多,该怎么挑呀?”
林若秋将楚珹往前推了推,那小团子便蹒跚着向矮桌上走去,林若秋以尽可能放松的语气道:“阿珹,喜欢什么便自己去拿,这些都是任你挑的。”
景婳究竟年长几岁,约略分辩出抓周礼的重要性,她静静思索着那时候自己抓了些什么——这没心肝的当然早已忘了。
林若秋却牢记得她当时抓的是一柄短短的小马鞭,或许正因为这个缘故,景婳如今才对骑马格外热衷,半点不像个女孩子——这个时候林若秋理所当然地将责任从自己身上撇开,她毕竟是大人嘛,大人拥有大人的特权。
楚瑛的目光则牢牢锁定案上那些书卷,林若秋犹记得他当时取的是一本孟子,不管是兴之所至还是冥冥注定,照这孩子的个性,日后恐怕会变成一个书呆子,林若秋既为此高兴又有些发愁:知识当然是宝藏,可若一个人只知纸上谈兵却不能实际应用,那读再多的书也是白搭,治国之道,更不是光看几页书就能明白的。
当然楚瑛还小,谈这些是早了点,等正式开了蒙,再来判断他的天资还不迟。说来楚瑛今年已经三岁,皇家的孩子进学早,再过个两三年,也该盘算起请先生的事……她得跟皇帝好好商量,最好连景婳一并教起,不求她做个才女,好歹不能变成文盲。
林若秋正思忖着,忽听身侧一声小小的惊呼,急忙看去时,却见楚珹攥着一盒胭脂花粉,用力在鼻下嗅着,似乎那香气极能令人陶醉。
林若秋不禁捏了把汗,抓什么不好偏抓这个,这下真得出糗了。
她忙里偷闲向皇帝瞪了眼,楚镇则保持缄默的权利——这不能怪他呀,又不是他逼着那小子去拿那盒东西的。
永安大长公主刚露出轻蔑的眼色,楚珹便已飞快的将那盒胭脂放下,转而爬向矮桌的另一侧,抓起一把牛筋小弓摆弄着,自得其乐。
众人顿时由鄙夷转为惊叹,皇帝的脸色则更是欣慰,他毕生所愿便是踏平北狄,眼瞅着他是无法了,若子孙后代能代他完成夙愿,自然是一桩大喜事。
林若秋亦松了口气,一个习文,一个习武,自是相得益彰,这两兄弟生来是要互相补足的。
魏安亦凑趣道:“看来二殿下日后定是弓马娴熟之人,陛下与娘娘大可放心了。”
话音刚落,就见楚珹左手兀自握着那柄小弓,右手却从一堆杂物里准确的拣出一枚印章,面朝着众人呵呵笑起来。
林若秋却有些笑不动了,那枚印章是普通的素玉做的,算不上珍贵,难得的是形制与玉玺近似,意味自然也非凡。
周遭有人窃窃私语,“二皇子怎么偏生抓着印章?大皇子当初都没抓着呢……”
林若秋脸色黑沉了下,上前柔声朝着孩子道:“阿珹,只能选一样,把你最喜欢的那个留下来就行了,好么?”
楚珹这般年岁,自然认不得印章上的文字图样,这方方正正的东西按说亦引不起他的兴趣,林若秋更倾向于是场偶然。
楚珹却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小脸陷入无比的纠结之中。
眼瞧他难以取舍,林若秋只得为难的看向皇帝。
楚镇看起来却很满意,笑着拍了拍儿子的后颈,“你这小子真是贪得无厌,样样都想要,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
众人于是哄堂大笑起来,纷纷打趣皇帝不该跟小孩子太过认真,哪有这样说亲儿子的!
林若秋方才吃了个定心丸,既然皇帝都没当真,那这件事就好办多了,不然日后二子长大,难免有人拿来兴风作浪。可既是一场玩笑之举,自然与立储无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