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在一旁看得颇为无语,小声道:“娘娘……”
此刻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外头脚步声又起,想必楚镇等不到回应,只当她是同意。林若秋情急生智,大声嚷嚷道:“您要是再靠近一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众人都惊呆了,还有这种操作?
外头的脚步声却慢慢退回去,想必就是这句简单的话给了陛下足够威胁,难怪人人都说林婕妤盛宠无边,眼下看来倒是陛下被吃得死死的呢!
稳婆们却都松了口气,从来没听说哪个皇帝陪着妃嫔主子生孩子的,规矩体统还要不要了?看来还是林婕妤识大体,这位娘娘并不像传闻里那样性情乖张。
她们哪晓得林若秋纯粹是在乎颜面的缘故,顶着这么一张水鬼般的脸,要是楚镇还在一旁盯着,林若秋铁定会更加紧张。
现下却好得多了。
她还未来得及松口气,那稳婆便惊喜的唤道:“娘娘,孩子的头快出来了,您再加把劲!”
林若秋此生从未遭过这样大的罪,她小时候顽皮,磕磕碰碰的没少伤过,那时候也会哭得惊天动地,可是和今日的苦楚比起来简直是蜉蝣比苍天,下辈子她一定要投胎做一个男孩子,免得再承担这份生儿育女的重担。
难怪总说有些事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林若秋之前总听人说得骇然,心中实不以为意,如今有了切身感触,她才知晓那些话都是实话——生孩子这种事绝对是天底下最最悲催的,没有之一的。倘若说之前她还对楚镇的残缺颇为同情而想要予以慰藉,现下林若秋就觉得自己完全脑子进了水,楚镇再倒霉,他至少不用生孩子呀!
她甚至愿意跟皇帝调换一下呢,也好让他设身处地体会一下类似的滋味,可惜这种事大概比穿越还罕有……
林若秋就这么迷迷糊糊走神的当儿,孩子生下来了。
稳婆兴高采烈地在婴孩屁股上拍了一掌,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却哇哇大哭起来,众人皆笑道:“中气十足,是个好孩子。”
林若秋吃力地望着被褥另一头,想坐直身子,却发觉自己半点使不起劲来,只得勉强问道:“是皇子还是公主?”
稳婆稍稍凝滞了下,继而仍旧满面笑容的道:“恭喜娘娘,您生了一位健壮的小公主。”
可能离皇帝的预期稍稍偏差了点,不过林若秋也没奈何,她总不能把孩子塞回去重塑,因朝对面点点头,“抱出去让陛下瞧瞧吧。”
稳婆小心翼翼地裹着襁褓出来,楚镇立刻起身,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沉声问道:“林婕妤想必一切安好?”
“陛下放心,林主子好着呢。”稳婆含笑将孩子送上,略踌躇了下,便慎重说道:“是位小公主。”
生怕皇帝因此而失望,她忙补充道:“您别恼,民间常说,先开花后结果,林婕妤是个有福气的,想必日后会再为陛下添一位小皇子。”
谁知楚镇脸上没有半点不悦,反而诧道:“朕有什么可恼的?无论皇子公主,都是朕的骨血,朕一样疼爱她。”
说罢,便认真地接过襁褓细瞧,还忍不住在婴儿光溜溜的屁股蛋上亲了一口,也不怕那层淡青胡茬扎人。
稳婆不禁哑然,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安慰之语也没派上用场。哪怕在民间也不乏重儿轻女之人,皇帝却这样开明,委实叫人可敬可叹。
林若秋见皇帝抱着孩子进来,本想表示一番臣妾无德,没能为陛下绵延后嗣,可谁知楚镇轻轻坐在床头,握起她的手认真说道:“若秋,谢谢你为朕生下一位公主,朕很喜欢。”
林若秋察言观色,见他脸上并无任何不满,心内稍稍释虑。也对,皇帝膝下一直空旷,能添位公主已是相当大的慰藉,只是从江山承继的角度而言,还是稍稍有些遗憾。
“那么以后……”林若秋试探着问道,莫非皇帝被这些年的压力磋磨,已经绝了念头,愿意过继其他宗室为后嗣?
“什么以后?”楚镇若无其事的道,“咱们总还会有孩子的。”
呃,难道他还没被打击到谷底吗?林若秋正在纳罕,楚镇悄悄凑近她耳畔,“放心,太皇太妃送来的东西,朕已细细研读过,不会像上次那么潦草了。”
林若秋白成纸的脸唰的显出红晕,他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事情?偷偷说也不行,何况在她刚刚生产过后。
总不能指望她明年再添一个孩子罢?她不信世上真有这样的巧合,次次都能一发入魂的。
第51章 无忧
琼华殿闹出动静的时候, 魏太后在长乐宫这边亦收到了消息。
方姑姑递了盏茶到魏太后手里,悄悄说道:“奴婢着人打听清楚,绿柳姑娘的确是去了太医院, 这会子又不是请平安脉的时辰,想必定是林婕妤发作了。”
魏太后数着腕上佛珠,“算算日子, 的确是差不多了, 但愿她是个有福气的。”
方姑姑见她不为所动,亦没有半点前去探望的意思,只得陪笑道:“林婕妤头一遭怀胎,况又是陛下唯一的骨血,若太后您能前往镇场, 想必林婕妤将至为感激。”
魏太后冷笑道:“哀家要她的谢意做甚?林氏若有福, 自然能母子皆安;若无福, 哀家去了反而沾些晦气。”
方姑姑无法, 原想在太后与林氏之间打个圆场, 谁知这位半点不领情, 这样下去不是两败俱伤么?
方姑姑想了想, 因劝道:“但陛下想必也会过来, 太后您病了这些日子, 陛下一直没能前来,固然是因朝政繁忙的缘故, 可对您也不该不闻不问呀!若林婕妤生下一位小皇子, 陛下心中喜欢, 想必那件事便可过去了。”
魏太后知道她说的什么事:虽则纠纷起于兰小子鲁莽在先,可皇帝没准以为是她故意指使的,以为她见不得林氏好——魏太后固然厌恶林若秋,可也犯不着去对付一个孩子,何况林氏腹中到底也是她的亲孙儿。
她为了保护魏语凝,倒无形中担起了罪名,魏太后想起来何尝不牢骚,可惜承恩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她将魏语凝交出去,也不能完全撇清嫌疑。
眼下这种僵持的局面却是魏太后不免见到的,再过几个月便是魏太后的千秋,倘若皇帝连寿宴都不肯为她这位母后举办,那魏太后在宫中就真的毫无立足之地了。
想到此处,魏太后亦有几分紧张,遂肃着脸起身,“林氏虽对哀家毫无尊敬之意,哀家却不能顾着她的体面,方含,你随哀家过去瞧瞧。”
方姑姑听了这番居高临下的话,虽不怎么认同,好在魏太后肯让步就已经是万幸了,她还敢多说什么,连忙满脸堆笑的跟上。
到了琼华殿门首,只见来来往往的仆从喜气盈盈,里头也重新显出秩序井然的模样,方姑姑便猜到事情已经结束了,便逮着一人问道:“林婕妤情形如何?”
那人见是太后身边的姑姑,连忙施了一礼,语气轻快的道:“娘娘生下一位公主,陛下很是高兴呢!”
是公主啊。方姑姑并没觉得如何失望,宫中冷清至今,能有一位公主已经很不错了,何况能生女儿,自然也能生儿子。陛下还年轻,迟早会诞下继承人的。
她正要到魏太后面前回话,谁知魏太后从旁听了个清楚,面色阴沉如水,已经来到琼华殿,她却再无进去的意思,径自拂袖转身。
方姑姑连忙跟上,几乎是央求般的道:“太后,您好歹进去看看小公主。”
若不曾知道消息就罢了,可魏太后来都来了,偏偏过门而不入,传出去会被人耻笑的,林婕妤与公主的面子该往哪里搁?
就连魏太后也难免落得刻薄寡恩的名声。
魏太后却半点不在乎,只冷笑道:“区区公主而已,难道还得哀家助她长脸?看来林氏的运道也不过尔尔。”
方姑姑见劝无可劝,唉声叹气了一番,亦只好随上。
彼时那小丫头已将魏太后来访的消息报到内殿,林若秋忙命人去请,红柳一脸为难的回话说,魏太后已经走了。
林若秋涵养再好,也难免有些挂不住笑。
楚镇却按着她的手从容道:“无妨,有朕在,朕不会让你们母女受委屈的。”
也是,她何必在意魏太后怎么想?她又不是靠这老女人养活!林若秋很快散开心上的乌云,转而专心致志逗弄起襁褓中的女儿。这孩子清洗完血污之后,五官眉目都显现出来,虽然脸上的皮肤仍有些皱巴巴,从轮廓已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还好楚家的优良基因不曾糟蹋,天知道林若秋怀她的时候操了多少心,生怕生出来的孩子又黑又丑,那她这位母妃真要无地自容。
林若秋折腾半天,肚子不禁咕噜咕噜叫起来——是饿的。正好红柳等已提前准备好红糖发糕与蒸熟的鸡蛋羹,连忙端了来,本就为着给产妇解乏。
楚镇念在她辛苦操劳的份上,这回就不与她抢食了,只是见林若秋大口大口的吞咽蛋羹,忙道:“小心点吃,别噎着。”
可林若秋此时哪顾得上这些,她累了大半天,浑身的气力都使完了,哪怕赏她一头牛她也吃得下。林若秋吃了四五个拳头大的发糕,又喝了三碗蛋羹,这才觉得胃里舒坦了些,捂着肚子惬意的打了个饱嗝。
此时她才想起还没给女儿起名字。
楚镇踌躇道:“不如你帮她想个好点的名。”原本他以为林若秋大概率会生个皇子,准备的都是些又冷又飒的字眼,用在女儿家身上难免失之恰当。
这下正说到林若秋心坎上了,自从经过楚兰那出之后,林若秋一直盼着生个小棉袄,私底下还偷偷拟了几个小名,不过她取名字不在乎内涵,只要好听。
这会子楚镇既问起,林若秋便假装临时起意,“妾想取个婳字,从女旁。”
美人如画么,林若秋望着女儿细致的面颊,头一次体会到女娲造人时候的心态。这孩子在她看来就是一件最为精巧的艺术品,且是造物天生,非人力所能塑成。
“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是个好名字,就依你所言吧。”楚镇沉吟道,“朕还想为阿婳取个封号,为无忧,你觉得如何?”
这回轮到林若秋惊诧了,本朝规矩,公主大多等到下降时才得御赐尊号,最少也是及笄之年。她虽然知晓楚镇对这孩子的喜爱,可是刚一出世就获册封,会不会太瞩目了些?
林若秋踌躇道:“恐怕言官们会起口舌之争。”
楚镇含笑道:“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朕的孩子难道还得看旁人眼色?他们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皇帝任性起来还真是够任性的,林若秋无法,只得予以附和,“陛下文采斐然,臣妾敬服。”
彩虹屁都快吹上天了,可惜她眼里却没有半点崇敬的意思,可见这话纯属敷衍。
楚镇笑着揉搓她的脸,“朕看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当着朕的面都敢心口不一。”
林若秋才吃完发糕,这会子倒被人当成发糕摆布,真是天理轮回,报应不爽。奈何她此时根本没力气下床,只能左右腾挪闪避楚镇的攻势,心中又急又气,暗暗骂了一声:臭男人!
但愿阿婳将来别学得她爹这副德行,不然林若秋就真得担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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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贵妃得知琼华殿诞下一女的消息,面上倒是平常,“生儿生女都无妨,以陛下对她的宠爱,迟早总还会有的。”
明芳叹道:“娘娘果然睿智。林婕妤这回诞下一女,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谁知陛下依旧对林氏好得很,爱屋及乌连那孩子也得了好处。林婕妤的孩子才刚刚出世,陛下就命礼部拟定尊号,这般荣宠着实罕见。”
谢贵妃微微一怔,“定尊号?”
明芳点点头,“可不是!虽说祖宗规矩得帝女下降时才能请封,可陛下执意如此,礼部能有什么办法?连封号都是陛下自己想的,叫什么无忧,娘娘您瞧,这下不知该有多少人背地里难受了。”
无忧?是说公主自在无忧,还是要保林氏一生无忧?谢贵妃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的轻轻叹息起来。
披香殿中,赵贤妃的脸色却有些错愕。她本以为林氏这一胎定是位皇子,还想将孩子抱过来养呢,结果却是个女儿,那她又何必费力跟林氏争抢?
川儿面色凝重道:“娘娘此话差矣,陛下对这个孩子格外看重,怎可因是公主就掉以轻心?”
赵贤妃不解,“公主总是要嫁人的,又不能承继帝统,与咱们有何相干?”
川儿叹道:“娘娘糊涂,陛下既对公主这般爱重,林婕妤自然恩宠无虞,长此以往,何愁生不出皇子来?”
赵贤妃迟疑,“你的意思是……”
总不成叫她去争一位公主吧,争过来又有何用?
川儿沉思道:“眼下还瞧不出什么,娘娘不如且等等,当然,您得尤其对林婕妤与公主表示善意,如此陛下自然也会喜欢。”
他望着赵贤妃,似有如无的提醒道:“其实娘娘出身武家,陛下不许您生下皇子,但养个公主却是无妨的,也省得您长夜漫漫,难免孤清。”
赵贤妃心中一动。
魏安在琼华殿外抻着脖子看了半晌,也不见里头有何动静,陛下因他适才耽搁消息,无端恼起火来,不许他随侍身侧。
魏安一开始还拉不下脸面,渐渐地见人来人往,难免焦躁起来,又唯恐他这个御前大太监一遭失宠,遂咬一咬牙,闭着眼直挺挺跪在琼华殿门前的红砖地上,也不敢假做张致带些护膝之类的垫具,他心知肚明:若不吃足苦头,陛下是难以消气的。
红柳来报了两次了,楚镇始终不为所动。那魏安虽是个阉人,自小亦养尊处优的,哪经得起这般折磨,很快便面白气喘起来。
林若秋在一旁听着都颇觉尴尬,这样下去未免太不近人情,遂轻声向楚镇道:“魏公公好歹伺候陛下多年,陛下就让他起来吧。”
楚镇面无表情道:“朕并没让他跪,他自己愿意领罚,朕还能拦着?”
说着便喂林若秋喝了一勺小米粥——才半个时辰不到,这又是一餐了。可林若秋此刻的肚子就像个无底洞,多少东西都填不满。
林若秋就着他的肘臂浅浅尝了一口,心道皇帝还挺会装模做样的,您老若真有如此雅量,就不会允许魏安在长街上罚跪呢,须知这不只是打魏安的脸,也是打皇帝的脸呀!
楚镇似是看出她在想什么,遂轻声解释道:“朕若不罚他,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他是否还敢瞒着?朕就是要让满宫里知道,朕对你的宠爱无人可以阻挡,谁再敢自行其是,魏安便是他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