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很快地说,“她是好学生,没有人追她——我也不是在追她,我不能耽误她学习。”
周靖没有错过罗泓微微皱眉的小动作。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他随便闲聊了两句,就把这个心神不属的男孩子留在原处,自己慢慢踱远了。
有交往关系密切的男孩子、自己一提情敌,男生第一反应是皱眉否认、自己儿子最近和朋友都疏远了,再加上监控视频里宋娇娇说出的那些话……
这个叫云飞镜的女同学,恐怕在男女关系上有点混乱吧。
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血气方刚,大脑里有一半都是荷尔蒙,被一个女生耍的团团转的事,周靖也不是没听说过。
既然小楼非常坚持,那宋娇娇也不急着送走,反正总有机会的。
但这个女孩子带给小楼的负面影响太大了,真是多一天都不能在身边留。
想到这里,周靖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回去的路上正好经过刚刚做急救的那个医生办公室,大门敞开着,校医和同事的对话就飘进了他的耳朵。
“患者姓名……云飞镜……”
“诶,小刘,是那个云飞镜吗?”
“是啊,她这个月来校医院多少次了,我一眼就认出来。”
“那你不能给她开药,”有人的声音一下子就提起来了,“之前领导特意打个电话下来,交代的就是这个事。他说对一些校医院来的特别勤的学生,主要应该劝到市里正规的一甲大医院,做详细检查。毕竟咱们就是给学生看看磕磕碰碰,万一出事担不起责任。”
“可她也不是大病,一直就是外伤小伤……”
“那也不行。”
姓刘的小大夫似乎还想说情:“吴主任,这孩子我知道,她家里穷得叮当响,根本就没钱。您说除了在校医院直接用医保卡抵药、用学校福利当场报销之外,咱们能让她去哪个医院看?”
“你怎么就不开窍呢。”那个吴主任的声音也急了,“重点不是她大病小病,重点是她来的太勤了,所以以后不能给她开药看病,不能给她留医疗记录。我这么说你懂不懂?”
周靖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若有所思。
他们说她是校医院常客,又没有钱,那大概就是这女孩惹的事比较多,或者想占占学校便宜。
那个小刘大夫大概刚出社会,也不会听人话音。这种事周海楼只用一耳朵就明白了:能让学校领导点名跟医院说这个事,多半是那女孩子用类似医疗记录的东西往上讹诈过了。
周靖在心里摇了摇头,稍微加快了脚步。
学习虽好,但是格局未免太低了,这种孩子留在小楼身边,真是早挪走早好。
世上学习好的也不缺她一个,小楼身边得有几个人品正直的朋友,这才比较难得。
思忖着自己儿子的事情,周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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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镜再醒来时是在校医院,罗泓表情紧张地坐在她床头的椅子上。
除此之外,病房里还站着另一个相貌非常陌生的男人。
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正冲着她微笑,然而他礼貌的表情却像刻画在脸上一样,让人丝毫看不出他的真实喜怒。
男人生得白净细长,眼神精明,脸上有几道显眼的细纹,却让人看不出年纪。
说他二十七八也行,说他三十四五也行,甚至说他四十一二,仿佛也是成立的。
这是一个让人一见就知道厉害的人。
那个男人见云飞镜醒来,就冲着她缓缓笑了一下,耐心地等待罗泓对她嘘寒问暖完毕,还在旁边搭了把手,帮她打了杯水喝。
云飞镜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探病的花篮,罗泓肯定没有心情弄这个。
直到云飞镜的理智慢慢恢复到以往的正常状态,那个男人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他对云飞镜做自我介绍:“云同学你好,我是周先生的秘书。周先生就是周海楼的父亲,您今天和周海楼同学发生争执时,他也在现场。”
云飞镜慢慢地抿起了嘴唇。
仿佛没看到云飞镜充满了防备的脸色似的,男人的声音依旧轻声细语:“我们周总想请您见一面,就在学校附近的‘蕴味轩’二楼雅间888号房。您看,您是现在跟我过去,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再去?”
“……我也可以选择不去。”
秘书不卑不亢的笑了一下:“您还是去一趟比较好,周先生平时比较忙。您要是今天不去,以后想预约周先生,可能要等很久。”
他这是看云飞镜还是个半大孩子,所以连威胁都怕她听不出来,特意揉碎了给她说。
云飞镜放在被单下的手无声地捏紧了。
“我知道了。”她盯着秘书那张笑容彬彬有礼的脸,“我不太舒服,收拾一下再过去,让周海楼的父亲多等一会儿。”
“家长对孩子的事总是有耐心的,周先生脾气很好。”秘书也不介意她的称呼,只是笑了一下,“那就恭候云同学了。”
罗泓一直等到秘书退出病房,脚步走远,才问云飞镜:“今天周海楼又找你麻烦了?”
不,相比于今天发生的其他两件事,这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那部分了。
云飞镜一边思考着周海楼父亲的来意,一边摇了摇头。
之前接连经过转学不得、母亲遗物被毁两件事,实在让她长期紧绷的精神再也坚持不住,因此会在罗泓面前昏倒过去。
但她现在休息了一会儿,过了那个精神崩溃最顶峰的关卡,虽然现在情绪还是难熬,但也好一些了。
她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她知道周靖,全校大概没人不知道他。学校大股东,周海楼的父亲,A市首富。
这么一个人,看到自己亲儿子是个怂蛋,还被人打成那样,生气是必然的。
但云飞镜是个学生,这个身份一方面让她受到学校这个封闭社会的天然掣肘,另一方面,也让她受到保护。
所以他就是想拿云飞镜开刀给儿子出气,首先也得把这个身份抹去。
“罗泓,”云飞镜斟酌着自己的语句,“如果说,我被人退学了,然后再想入学,有人想要卡我,大概能从哪个方向做手脚?”
罗泓眉目一肃:“退学?为什么?你不是要转学去一中吗?”
云飞镜不想把他牵涉进来。
她只是简洁地说:“我打周海楼的时候被周靖看到了,我有点担心,猜猜最坏的后果而已。”
“他教子无方,怎么能怪到你头上。”
罗泓的语气加重了:“我来A市前,听说过周靖的名声。据说这个人长袖善舞,但性格非常凉薄。你先不要去赴约,我给舅舅打个电话。”
云飞镜拒绝了罗泓的提议。
虽然学校里也有传言说罗泓家世也很好,但他转学过来时,是被分在学习见长的一二班,而不是家世见长的三四班。
她知道A市首富牵涉着多大的财力和权利,除非到了马上会粉身碎骨的紧要关头,不然她不想把自己的朋友拉进这摊浑水。
罗泓自己也提到过,他的父亲过世了。没有爸爸的孩子在世上会吃多少苦,云飞镜再清楚不过。
她怕罗泓在他舅舅眼前也是看人脸色讨日子过活,那样的话,舅甥间的情分用一分就少一分,不能浪费在自己身上。
她劝罗泓说,自己只是先去见见周海楼的父亲。假如对方真的咄咄逼人,那再找他的舅舅说情也是一样的。
罗泓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那我送你过去。”
这个提议,云飞镜没有拒绝。
……
另一边,蕴味轩的二楼雅间,周靖手里已经拿到了一份云飞镜的基本资料。
薄薄两页纸,便承载了云飞镜短短十六年里的所有大事记。
她小学初中所在的学校都平平无奇,中考的名次倒是值得人看一眼。至于剩下的……
周靖皱眉问秘书:“这孩子的监护人是落在街道办事处的?”
“是。我去学校问过了,她家里好像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亲人了,连远亲也没有。母亲留给她一套房子后就走了。”
“欺负个家里没人的孤儿,周海楼是越来越能耐了。”周靖响亮地冷笑了一声。
秘书笑着劝他:“大少就是性格耿直一点,心地还是好的。”
“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拎不清、看不透,该狠心的时候妇人之仁,该心软的时候又梗个脖子……我这辈子,怎么就生了个这么不省心的东西。”
周靖皱着眉,和秘书抱怨:“我有时看他,心想这哪里像我?我当年十四岁就进省会里讨生活。你看看,他真是我亲生的?”
这话这么重,秘书实在不敢接。他停了停,才稍微带开话题:“夫人性格就善良,大少也是随夫人。”
“婉婉……唉,婉婉确实不聪明,可婉婉仁厚,大事上分得清。他要是能把他母亲的性格学全,我反而不担心了。”
提到自己早逝的妻子,周靖的语气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他又随意看了看云飞镜的资料,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张女孩入学时拍的的蓝底照片上。
照片里的女孩子素颜,唇红齿白,还留着长发。
她没学那些情窦初开、爱美爱打扮的小女生把头发散着,而是规规矩矩地结成一条马尾,发梢就搭在肩上。
然而粗头乱服岂掩天姿国色。
即使只透过一张不加修图的证件照,女孩子那种灵气逼人的清纯和美,也在第一眼时就脱出照片,扑面而来。
“这个女孩……”周靖突然迟疑了一下,他伸手盖住了照片的上半部分,手指挡着云飞镜那双鹿儿一样的大眼睛,只露出花瓣一样娇艳的嘴唇。
这个动作其实很普通,一般人拿到照片可能也随手盖着脸猜一猜。
可这个小姑娘实在长得太漂亮了,而周靖一向又是个八风不动的性格。他的这个举动,未免惹人遐想。
秘书看着他的举动,心里稍稍一跳。
他跟着老板十多年了,知道老板是不好色的,自从夫人走后甚至没起过类似的心思。
这女孩可比周总的儿子还小一年多啊。
“我当时见到她,就觉得有点熟悉。老华,你看,她下巴和嘴唇的样子,真的很像婉婉。”
周靖喃喃地自语:“我再看看……不,不太像,婉婉下巴这里,没有这个美人沟。”
他带着一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失望和怅然,把档案重新放回桌面上,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唉,要是囡囡……今年也该这么大了。”
在周靖默默感怀的时候,雅间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华秘书起身迎客,他打开大门放云飞镜进来,并且把护送云飞镜来此的罗泓挡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