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着王医生到外头叮嘱:“今晚务必小心,想办法赶紧把人转走。这家不是善茬。”
就他家这个斤斤计较,死命想占人便宜的架势,后面老头的治疗但凡不理想,他家就会跟医院扯皮。无论老太还是那个儿子都不好相与。
而肝性脑病的病人,治疗理想的本来就没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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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岁的少女
余秋又吃了顿糁饭。
一想到那坛子红烧肉, 就连香甜的糁饭配上特地放了油渣的浆水, 都没办法让余秋胃口大开。
他没滋没味地喝着玉米糊糊, 倒是想起来要替何东胜犯愁:“你的坛子怎么办啊?还能买得到吗?”
7块钱的坛子,质量应当相当不错, 可惜随着红烧肉一并灰飞烟灭。
何东胜微笑:“那坛子酒七块钱,我特地托人买的。”
余秋不由地瞪大了眼睛,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可真是难买喽。”
现在城镇居民每个月供应二两酒票, 何东胜上哪儿去弄酒票啊。
他笑着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坛子不难弄, 县城的酒厂就有。”
说着, 他直起身体,招呼小赤脚医生道,“你先吃着垫垫肚子,我去办点儿事情。”
余秋这才想起来生产队长上公社肯定有正经事要做, 赶紧催促人走:“你忙你的吧, 我这边没事。”
可惜话不能说太满, 尤其是在医院上夜班的时候,“没事”这两个字是绝对的忌讳。
何东胜走了还没几分钟,余秋玉米糊糊都没喝完, 王大夫的电话又追到楼上来了。
这回王医生赌天发誓,以伟大领袖的名义做保证, 绝对是个女病人, 既不咯血也不呕血, 就是不停地吐。
余秋恨不得砍死他:“怀孕了吗?”
“是个小孩, 她妈说她胃浅,平常就容易犯恶心。前段时间她感冒了,身上没力气。
今儿放农忙假回家,她妈就给她烧了鱼汤,想补补身体,结果她吃了之后就开始拼命地吐。”
余秋只得放下自己的勺子,感觉很不爽。
夜班是个微妙的东西,常常开门第一位病人决定了后面整个夜班的走向。
呕吐病人其实并不好处理,因为导致呕吐的原因非常多,单靠临床表现判断病情并不容易,需要一系列的检验结果帮助鉴别诊断。
可惜卫生院连X片都拍不了。
余秋下了楼,目光扫过地面,先前的狼藉已经被护工阿姨打扫干净,医院里头养的那条狗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阿姨细心清洗过的五花肉。
余秋顾不上感慨,加快脚步朝急诊走去。诊室里头已经围了好几个人。
王医生没撒谎,病人的确是个小女孩,又瘦又小,面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余秋赶紧上前,先给孩子做心肺听诊。患者的心肺倒是没有听到明显的杂音,但是心率极快,咚咚咚个不停,余秋数了下,已经有150次每分钟。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吐的?都吐出了些什么东西,除了呕吐以外,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她旁边站着对中年夫妻,帮爸爸的人愁眉紧锁,做母亲的则急得眼睛发红,一直追着王大夫问:“医生,你赶紧给我女儿打药啊,你看她都这个样子了。你们就别问这么多了,赶紧给药吃啊。”
像是在验证母亲的话一样,她声音刚落下,那小姑娘嘴巴一张,又开始剧烈呕吐。
余秋看着她因为趴在垃圾桶上而高高翘起的肩胛骨,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吐得这么厉害呢?
腹部病变、神经系统病变、代谢和内分泌系统疾病、感染、药物和毒物、还有心梗、系统性红斑狼疮、饥饿、心肌缺血之类的其他原因以及功能性恶心呕吐。
患者的母亲还在催促,余秋耐住性子:“我不问清楚了,我怎么知道到底是什么疾病导致她呕吐?是药三分毒,随随便便就给她用药的话,万一耽误了治疗怎么办?现在麻烦你告诉我,你女儿这种情况多久了?是一直吐还是闻到什么味儿才开始吐的?”
孩子母亲急得哭了起来:“她就是受凉了,昨晚从学校回家以后也算没胃口。我今儿才特地托人弄的鱼回家给她吃。”
余秋敏感的捕捉到了从学校回家这几个字,立刻追问:“你是说她平常住校,放假才回家的吗?”
孩子母亲连连点头:“她上初中了,都是住校。”
“急查电解质,化验小便,准备补液。”余秋示意王大夫,“先对症处理。”
转过头她又接着跟孩子母亲询问病史,“你女儿身上来过没有?例假。”
其实这些事情询问患者本人更为合适,可惜这姑娘一张嘴巴就不停地吐,余秋什么都问不了。
“没有。”母亲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连声否认,“我女儿还是个小姑娘呢。”
余秋看她避之不及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无语。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有些家长对于儿女尤其是女儿生长发育这种事情,似乎有种莫名的羞耻,总是避讳谈及。
护士过来给病人抽血,又喊母亲带女儿去留小便标本。
可惜这姑娘实在吐得太厉害,浑身软软的,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
“算了,直接给她导尿吧,留两份小便标本。”说着,她拿起化验申请单,开了个尿液乳胶凝集抑制试验。
护士惊讶,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这是个小姑娘啊。”
余秋点点头:“所以要慎重。”
谁知护士刚拿来尿管,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就开始躁动不堪。她嘴里头发出奇怪的呓语,身体像不受控制似的动来动去。
孩子母亲吓坏了,一叠声地喊:“大夫,大夫。”
余秋赶紧招呼家长:“按住她,先按住她再说。”
可惜按住这姑娘也没用,她嘴巴一张,直接吐了余秋一身的血。
余秋一个头两个大,夭寿啊,该不是吐得太厉害,直接食管贲门粘膜撕裂综合症了吧。
她当然知道现在应该行急诊胃镜检查以明确诊断,可问题是要有胃镜给她用啊。
余秋脑袋瓜子里头一千头草泥马呼啸奔腾,她却只能咬牙切齿地:“拿盐水跟去甲肾上腺素来。”
患者挣扎得厉害,余秋又喊护士给她推安定。要是药物治疗没效果,患者持续剧烈呕血,搞不好就得开胸手术了。
千万不要开刀,余秋恨不得跪下来拜大神。她没做过开胸手术啊,作为妇产科专业医生,她就是去别的科室轮转,也基本上是台没有感情的病历机器。
人家一堆主治、住院、博士、硕士、进修医生都抢着上手术台呢,她能在边上看看就不错了。
护士匆匆忙忙执行医嘱,王医生在边上喊:“还有云南白药,要不要一起用?”
“先上去甲肾上腺素看看吧。”余秋头大。她的确不太敢在急诊情况下给病人用中药。
云南白药的配方对国内是机密呀,她哪儿知道里头究竟有哪些药物成分?副作用不明,不良反应不清楚,一旦发生情况她连追根溯源都找不到方向。
诊疗床上的小姑娘还在挣扎,余秋脑袋瓜子一个激灵,不,推安定效果不好。
患者13岁少女,剧烈呕吐,住校学生,父母其实不清楚她的真实情况,现在出现谵妄状况,眼睛,患者的眼睛看上去不太对劲。
“催一下化验室,赶紧把凝集试验结果报回来。”余秋扯着嗓子喊,“准备维生素B1。”
她等不及实验室的诊断报告,又因为患者母亲坚决否认女儿有性生活史,她直接给孩子做了个肛查双合诊。
摸到那软软的子宮时,余秋心里头就有数了,这小姑娘不出意外应该是怀孕了。
之所以吐得这么厉害是因为妊娠剧吐。又由于妊娠剧吐导致患者出现食管贲门粘膜撕裂综合症,呕血。神智改变是由于韦尼克脑病。
所谓韦尼克脑病,是指由多种原因引起的维生素B1缺乏所致的脑病。主要临床表现为眼球运动障碍,共济失调和精神障碍三大主症。
小姑娘吐得太厉害了,整个人没精神,反而掩饰掉了一些问题。
实验室的检测报告返回头了,余秋看到尿酮体++++,再看乳胶凝集试验阳性,立刻明确诊断:妊娠剧吐、韦尼克脑病、食管贲门粘膜撕裂综合症。
“现在给予补液,补充维生素B1以及止血治疗。”余秋面色凝重,“密切观察病人的情况,给她上束缚带,注意继发损害。”
她抓着手上的检验报告单,招呼孩子的母亲到边上去,她需要跟母亲进行谈话。
韦尼克脑病诊疗要点是早诊断早治疗,否则愈后欠佳,死亡率可达到10%~20%。而且即使经过治疗之后,患者仍然可能留下后遗症,共济失调改善不完全,以后走路都不稳。
小姑娘的母亲两只眼睛都肿了,红得跟兔子似的,她结结巴巴地追问余秋:“大夫,这怎么回事啊?我姑娘好端端的……”
“她的情况不好。”余秋立刻纠正患者母亲的措辞,“她要是好端端的,你们带她到医院来干嘛?”
不要搞得好像是医院让她变成这样似的。病情严重是疾病的自身的进展过程。
“我现在简单的跟你讲讲,看你女儿是怎么回事。”
患者才13岁,属于限制能力行为当事人,除了告诉她的父母事情真相,余秋实在找不到其他选择。
至于爹妈要怎么崩溃,后面孩子会不会挨打,都不是她现在能考虑的事情了。
“虽然你们说你女儿没有来过例假也没有性生活历史,但我们的检查结果基本明确她是怀孕了。”
孩子母亲发出一声尖叫,难以置信地瞪着余秋:“怎么可能?大夫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姑娘还是个小娃娃呢。”
余秋叹气:“我也不希望是这样,但我要客观地看待问题。你看化验的小便是阳性,我给她做的检查显示她子宮增大差不多有近三个月。你说她前头感冒了,浑身没力气,吃不下东西,那可能就是怀孕的症状。”
她又拿着其他检验单给呆若木鸡的母亲看,“她吐得这么厉害,就是你们经常说的害喜,不过因为太严重了,所以也是病叫做妊娠剧吐。吐得这么厉害,就跟人拉肚子似的,时间长了会脱水,而且身体里头的大量营养素缺失。其中有一种维生素急剧匮乏,导致她现在出现神志不清爽的情况。对了,她最近有没有说她的眼睛读哪儿不舒服,比方说看东西模糊之类的?眼睛动得不正常?”
孩子母亲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出来,嘴里头不停地骂着:“王八蛋狗日的,老娘杀了ta。”
汉语当中的他跟她都念ta,余秋不知道这位母亲到底是想掐死女儿,还是想宰了那个让女儿怀孕的人。
她倒希望是后者。
“现在我需要给她做个荫道检查,进一步明确诊断,希望你能同意。”
孩子母亲捂着脸,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余秋让护士帮忙去妇产科病区拿了鸭嘴下来,这是扩荫器的俗称。
等鸭嘴撑进去,看到典型的黑加征时,余秋已经不再做其他的考虑。
这就是一个早孕期妇女。也许说妇女是不恰当的,因为按照字典上的解释,妇女是年满18岁的女性。
眼前的小姑娘,显然达不到这条线。
“现在,咱们说说你女儿的治疗问题。”余秋叹气,“你女儿现在狂躁这些症状,临床上有个专门的名词叫做韦尼克脑病。这种病呢,有可能会导致患者死亡。我们现在只能一边治疗,一边观察,要是情况不好的话,后面有可能还要转到县里头去看。当然因为卫生院条件有限,我也不能完全排除其他疾病的可能,只能先治疗着试试看。你们要是想现在转院的话,充分了解转院途中可能存在的风险,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