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招呼趁着门诊没病人跑过来看情况的王大夫:“做诊断性驱铅试验吧。”
王医生脸上写满了问号:“啥?”
余秋赶紧做名词解释:“让小孟解干净小便,然后给他5%葡萄糖500ml加依地酸钙钠1g进去,静脉滴注。同时留24小时尿液,同时收集24小时的尿量,然后送检,如果尿铅达到1mg/24小时的水平或者达到0.8mg/L的水平就可以确诊了。”
王大夫很老实:“就检测孟凡本人吗?他父母是不是也一样得化验?”
余秋点点头:“跟他们夫妻交代一下,最好留样化验,防患于未然。”
一般这种家庭习惯所造成的中毒,家族成员基本上都无一幸免,不过是中毒程度的轻重差别而已。
李伟民这会儿倒是精神了,直接表达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不抽血化验?抽血应该比验小便准而且方便吧。”
虽然问题有些想当然,但是能够思考提出自己的疑问,就是好学生。
余秋决定鼓励李伟民:“没说不抽血。不过铅中毒的情况有些不一样,铅离开血液很快,检测血铅在急性铅中毒中意义比较大一些。孟凡的情况应该是慢性铅中毒的可能性大。两者都送化验,检测结果对照着看,更有临床意义。”
王医生拿着病历开医嘱,突然间抬起头看余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呀?”
小秋大夫冷笑:“我是在医院泡大,我泡在医海里头整整11年,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全都贡献给了医学。”
李伟民在旁边掰着手指头数,妈呀,这么算的话,余秋起码4岁就开始学医了。
教授家的女儿都这么可怕?这才4岁的娃娃呀。
余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然你以为呢?不管干哪一行,不下死功夫都是不行的,别指望天上掉馅饼。”
李伟民吓得立刻要尿遁,被余秋拽回头:“别跑,就是他了。你去给孟凡写一份大病历,好好写,认真细致地写,不要有任何遗漏。还有,不许抄王医生的病历,不许想着病人是铅中毒就拼命的往铅中毒的方向靠。你必须得有独立的思考。”
李伟民可怜巴巴的:“他不是铅中毒吗?”
“在检测结果出来之前,你要始终保持开放性思维,不要轻易下定论。”余秋叹气,“这方面你应该比我做得更好才对,因为你接触医学的时间不长,条条框框更少。”
临床医疗工作中常常有些疑难病例反而是实习生、研究生先提出来的诊断考虑方向。因为他们的思维有时间更活跃。
王医生看着李伟民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偷笑。对着余秋,他又端正了颜色:“那我们就等着检验结果吗?不给他做治疗?”
留24小时的尿液啊,等这么长时间,孟凡肚子痛了怎么办?家属肯定会有意见的吧。
“依地酸钙钠本身就是重金属解毒药,对于铅中毒的疗效很不错。”余秋下意识地捏了捏眉心,“先挂上药,密切观察吧。有什么情况对症处理。”
李伟民在边上直咂舌:“你这11年的时间到底背了多少书啊?怎么什么都知道?”
余秋摇摇头:“凑巧而已。”
她是妇产科专业的,对于铅中毒的患者接触比较少。
她大三刚开始临床见习的时候,刚好国际顶尖医学杂志《柳叶刀》上有篇文章关注了中国儿童的铅中毒事件。她为了获取某个医学论坛的积分,翻译了那篇文章。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才知道国内某些地区重金属污染问题有多么严重。
地方政府需要工厂纳税,默许他们在不经过任何处理的情况下排污水废气。
经济发展是重中之重,这是公共利益,为了发展经济,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甚至健康乃至生命,似乎没什么好稀奇的。
我们总是被教导,为了集体利益可以牺牲自己。
然而在这个所谓的大局之下,被牺牲的是哪些人呢?几乎都是穷人,没有话语权的人。
他们无力反抗,甚至没有办法搬走,只能沦为牺牲者。而且连牺牲都要静悄悄的,保持稳定的情绪,省得给日理万机的领导们添乱。
余秋没有在楼下多呆,直接回了妇产科病区。
上楼的时候,后头有人往上冲,差点儿撞到她身上。
余秋看清楚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忍不住皱眉头:“你手上还端着东西呢,能不能动作慢点儿?”
小周嘿嘿笑着,赶紧跟她道歉:“哎呀,不好意思啊,小秋大夫,我家二妮放屁啦,我给她熬了汤。塘虱鱼,可香啦。”
余秋皱着的眉头没松开,她看着小周手里头的鱼汤,不赞同地摇摇头:“她刚通气,胃肠功能还没有恢复呢,你先给她喝点儿稀米汤,让身体适应了,也顺便补充碳水化合物。”
“那个不营养。”小周很有主意,“我可是听说了,术后需要补充蛋白质,得吃鱼吃肉吃蛋。”
所以昨晚上他趁着二妮睡着了以后去摸的塘虱鱼,小李大夫也说这个对久病体虚的人好。
余秋又想揍李伟民了,这孩子进补也要看时候啊。
“听我的,先给她喝点儿米汤试试,顺顺肠胃。”她诚恳地看着小周,“这事心急不得,别到时候二妮肚子胀的难受。”
小周仍旧不愿意放弃:“那我米汤里头加鱼汤成不?”
余秋无奈:“行行行,你少给她喝点儿,一次先喝两汤勺。就是那个小调羹,过半个小时以后再给她喝两勺,少食多餐。”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已经进了妇产科病区。
护士看着小周屁颠颠地端着鱼汤跑进病房,忍不住笑着冲余秋摇摇头:“这小子看着不着调,对他老婆倒是不错。”
余秋摇摇头:“希望吴二妮早点好起来啊。”
久病床前无孝子,要是她迟迟不康复的话,小周的耐心也会被磨尽吧。
护士看着余秋好笑:“哎,你这丫头年纪不大,怎么老气横秋的?要对生活充满了信心与希望。”
余秋笑了起来,调侃道:“好,我就看着希望变成现实。”
她话音落下,小周就屁颠颠地又跑出来了,手里头端着个搪瓷脸盆,美滋滋地跟医生护士臭屁:“我给二妮擦擦脸,这样她也舒服些。刚才二妮喝了汤可好了。”
余秋看着这小子兴冲冲地背影,感觉这小子跟炫耀似的。她回头看护士,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呀?”
护士点点头:“没错啊,这就我们俩。”
余秋在心中狠狠的呸了一声,一脚踹翻这碗狗粮。
要脸不?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秀恩爱,了不起呀,居然敢虐单身狗。
护士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笑得不行,连接电话的时候都忍不住咯咯咯。
结果她挨了电话那头的人臭骂:“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在医院里头,病人已经那么痛苦了,你们居然还笑得出来!”
护士被这一连串的咆哮吓到了,结结巴巴道:“请问您哪位?您要找谁?”
妈呀,现在有电话的地方不多,病区里头的电话基本上都是为了方便找医生会诊用的。
护士完全没想到这居然是一个外头打进来的电话。
那人的声音压不住的怒气:“余秋呢?那个赤脚大夫余秋呢?她怎么又跑到卫生院了,她为什么不在大队好好待着?”
护士听出了这是县格委会秘书的声音,赶紧汇报情况:“中午的船还没来,小秋大夫上午处理情况严重病人了。”
那头的怒气似乎顺着电话线喷过来:“叫她过来接电话!”
可怜余秋吓得心慌手抖,赶紧假装气喘吁吁的模样接过话筒:“喂,我是余秋,请问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跟火山爆发似的,冲击波效果堪比免提:“赶紧上县医院来,廖主任疯了。”
余秋还想再追问几句,那头电话已经啪的一声挂掉。
她再打回头,那边电话始终占线。看样子,秘书大人忙的要死,要向无数人汇报这件石破天惊的大事,没有时间搭理赤脚医生。
护士目瞪口呆,她刚才就站在余秋身旁,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妈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余秋,“我没听错吧?廖主任怎么疯了?”
余秋苦笑:“应该没听错,除非咱俩同时出现幻听。”
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秘书大人惜字如金,连一句具体情况都不肯交代。
护士站起身,在长桌子后头转来转去:“你说他好端端的怎么会疯了呢?好歹也是堂堂的县革委会主任啊。”
余秋头痛:“他就是天王老子,要生病还是会生病。”
“哎,小秋大夫,你说会不会是那鬼娃娃跑到廖主任身上去了呀。”
身后突然间传过来的声音吓得余秋一跳,她猛的回过头,看清楚小周的脸时,顿时没好气:“你能不能不要胡说八道?哪儿来的鬼娃娃?你别装神弄鬼的,吓人就行了。”
“不是我吓人啊。”小周满脸严肃,“你可别忘了,我家二妮咬了他一口,结果二妮现在好了,他疯了,而且二妮肚子里头还有一副牙齿。小鬼肯定当时就是顺着牙齿跑过去的。”
余秋上下打量他,感觉这家伙生错了时代。要是他在2019年,绝对有机会成为一代灵异文高手,真是会瞎唧吧鬼扯淡。
“不可能,你少把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余秋满脸严肃,“这话不许再说,知道吗?要是被人听去了当了真,廖主任现在这样,你家二妮能落到好。”
小周这会儿才想起来他们有可能会想办法将鬼娃娃重新揣回二妮身体里头,吓得赶紧捂住了嘴巴。
余秋趁机告诫他:“廖主任的事情不许跟任何人说,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小子这时候知道怕了,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一溜烟跑回病房去,守着他家二妮了。
临关上病房门之前,他还回过头冲余秋强调:“你可千万别把小鬼又送回来啊。”
余秋很想招呼陈敏拿他的嘴巴做实验,直接缝合起来。
她揉揉眉心,又开始认命地拨电话。
护士在旁边劝她:“别打了,我估计他不会接你电话的。”
廖主任疯了,估计现在秘书也离疯不远了。
“我不是打给他,我要打回杨树湾。”余秋叹气,“我答应今天中午就回去的。现在出了这事,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说话的功夫,电话拨通了,很快被人接起来。
何东胜在那头喊了一声:“喂,请问你找谁?”
“就找你。”余秋言简意赅,“县医院有个病人情况比较严重,我得过去看一下。你帮我跟大丫二丫说一声,让宝珍好好教教两个小师妹。”
何东胜忍不住笑了:“你这师父当的还有模有样啊,每天居然还要盯学习进度。”
“你知道什么呀?”余秋没好气道,“现在是两个丫头最敏感的时候,我要是一声招呼不打就消失不见,她们会害怕的。”
两个妞妞儿已经被父母遗弃了一次,要是她这个师父也无影无踪了,她们肯定会以为自己又被丢下了。
成人永远没办法理解孩子被抛弃时的痛苦,这种被遗弃感可以伴随他们一生。
何东胜总算端正的态度:“对对对,我们小秋大夫可是儿童专家。”
余秋想冲天花板翻白眼,不是她吹的,论起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好歹她也是产科大夫。
虽然她接触的娃娃基本上都是刚生下来的小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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