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里头就复杂多了。
看威远侯这副失魂落魄、抵死不认的样子,八成是不知情的。既不知情,这事情自然而然就落到威远侯夫人这个当家主母身上去了。
若明昱大师不是威远侯夫人所生,那当年的抛弃之事必定是威远侯夫人所为。毕竟能为侯门世家生下一男半女对于任何妾室和外室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她们又怎会舍得将亲生女儿(荣华富贵)丢弃。
如此一来,沈静秋的亲生母亲与未来的国师大人就有杀身之仇,这要是结了亲,岂不是要连带着他们也跟国师大人结仇?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明昱大师是威远侯夫人所生,那与沈静秋的关系……是双生子还是李代桃僵?
两者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
易地而处,他们若是明昱大师本人,那么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这位侯夫人和沈静秋的。
回去得赶紧跟家里的夫人、老太太们说清楚,这门亲事千千万万做不得。
在场的都是人精,虽然想抱上国师大人这条粗大腿,但是没听人家说吗?明昱大师亲缘已断,此路不通!不通!
不管底下一众大臣的心思如何,周仁帝心中却是惋惜不已,清辰这小老儿竟是把这个漏洞堵上了。
不过那又如何,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他就不信这个小丫头能真的对她亲生父母不理不睬、不闻不问。
更何况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么多年她说不定也一直渴望着威远侯府的血脉至亲的怀抱呢?
“沈爱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身为一家之主,威远侯府竟然出现了这等事情,你要担负起失察之责。家族传承、宗族繁衍,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是子嗣后代。被人在子嗣后代上做了手脚,你却全然不知,简直枉为人子、枉为人父。”周仁帝威严尽显,说起话来半点情面不留,狠狠地将威远侯批了一顿。
威远侯一张俊脸一时间青红交加,五彩斑斓,煞是好看。面对一国之君的严厉批评,他只能讷讷认错:“微臣知错。”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威远侯府家宅不宁,朕如何能放心将朝廷重任交予你手。这样,下朝后,你把手中的各项事务移交给工部给事中包同义。先回府处理家事,无论如何也要给清辰大师和新任国师一个交代。”周仁帝竟是直接称呼方立安为新任国师,完成了前后两代国师的卸任与上任。
“陛下。”方立安上前一步,顺杆爬道,“微臣有话要说。”
“国师请讲。”
“微臣与微臣的师父并不需要威远侯府给的交代。正如师父所言,微臣的亲缘已断,威远侯府已与微臣无甚干系,微臣日后只会一心为大周百姓祈福。”方立安扯起大旗道。
“国师言之有理,但国师幼年所受之苦,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些有罪之人还未得到应有的惩罚。若是放任不管,往后还不知会发生多少类似的事情。所以必须严加处置,以儆效尤。”周仁帝言辞恳切道。
“陛下的忧国忧民之心可敬可叹,微臣拜服。”反正是为了天下人,不扯到本宝宝身上就行。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周仁帝心头微恼,小的跟老的一样不懂事,哼,不识抬举!
接下来就是文武百官奏事议政的时间,众人却纷纷因为开头这遭事心猿意马起来,各个神游天外。
本来有要事需要禀告的,精简精炼,三言两语交代完了。事情不怎么要紧的,便索性憋在肚子里,省的说了。那些没事的,就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多说一句了。
周仁帝这个大BOSS跟他的臣子们也是差不多的状态,所有的心神都放到了新任国师方立安身上,脑子里全是——让哪个儿子去色诱她呢?
老大?不行。老大年纪太大了,都够做她爹了,小姑娘家家的未必会喜欢。
老二?不行。老二年纪大不说,长得还不如老大。
老三?不行。老三虽然长得好看,但是个子太矮了,目测还不如这个小丫头高,听说小女孩都喜欢高大威武的。
老四?不行。老四虽然外貌条件各方面都不错,但是性格太软了,降不住这个硬茬。他可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老五?唔……老五确实不错,个子高,长得好,性格强势,有勇有谋有男子气概。听说这几年引得宁京城不少闺阁少女芳心暗许,即便老五已经娶妻生子也不在意,竟是纷纷扬言道当侧妃、侍妾也是乐意的。唔,这样的条件用来勾搭一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片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再说了,要是老五不行,他还有老六、老七、老八、老九挨个排着。儿子不行还有孙子,老大家的两个小子好像跟这丫头也差不多年纪。
这要是成了,自己可就平白比清辰高上一辈儿了。他徒弟管自己叫皇祖父,他岂不是要管自己喊叔?想想都乐!
落花无意,流水无情。
大周朝有史以来历时最短的一场大朝会就这么结束了。
方立安跟在师父身后,在一众大臣的恭维下,坐上国师府的马车,离开了午门。
往后的事情究竟如何,就不是她能管的了,当然,她也没这个心思管。谁过得好,谁过得不好,除了师父和傻爹一家子,旁人又与她何干?
第114章
“夫人,大事不好了!”威远侯府的侯夫人沈王氏刚从荣华堂给老侯爷和老太太请安回来,服侍两位老人家用了早饭,自己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她平日里最是注重侯门规矩,绝不允许府上的奴才出现慌张无措的失礼行为,因此这时见到这名负责洒扫院子的小丫鬟风风火火地往里间闯,一张脸瞬时就拉了下来。
“侯府的规矩呢?”手里的远山青翠茶盏往黄花梨木桌子上随意一搁,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当家主母的威仪散发地淋漓尽致。
“夫……夫人……”侯爷怒气冲冲来了后院……
小丫鬟心中着实委屈,她在侯府伺候了两三年,第一次见到怒容毕露的侯爷,整个人吓得不轻。
然而,她自诩是个忠仆,心里惦记着自家夫人,这才着急忙慌地跑来通风报信,连口气都没喘匀。
“夫人真是好大的规矩!”威远侯这时疾步而来,冷言冷语道。
“老爷今日这是怎么了?怎地这般火气?”沈王氏立刻起身相迎,给心腹丫鬟春桃使了个眼色:把这没规矩的小丫头带下去。
春桃得令,在没惊扰主子谈话的情况下,悄悄把人领走了。
“呵!我且问你,嘉和三年,你究竟生了几个孩子?”威远侯懒得与她虚与委蛇,连厅中的下人都未屏退,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他的家丑已经满朝皆知了,估计不消半天工夫,整个宁京城的人都会津津乐道,以此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又何惧多几个府上的下人呢!
沈王氏听闻此话,第一反应就是羞得满脸通红,这青天白日的,怎就说起了生孩子的事情,厅里还有不少下人在呢!
第二反应才是,嘉和三年正是自己“生”秋儿的那年。是了,十五个春秋悄然而过,漫长的岁月里,她已经全然忘记了那个被她抛弃的女婴,一心认定沈静秋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这些年里,她在威远侯府的地位日渐稳固。如今,她是有着朝廷亲封一品诰命的侯夫人,有个对她一心一意、人人羡慕的好夫君,有三个勤奋上进、人人夸赞的好儿子,还有一个才貌双全、知书达理的贴心女儿。
整个宁京城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夫人太太嫉妒她嫉妒地眼红,咬坏了多少银牙,撕碎了多少帕子。
许是日子过得太过安逸,让她的大脑迟钝了许多,第三反应才理解了威远侯整句话的意思——嘉和三年、生几个孩子?
不知夫君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但当家主母的惯性思维提醒她,讨论这种话题应该屏退左右,于是,从容不迫道:“夏李,你们退下。”
“哼!”威远侯对她这种自欺欺人的架势充满了不屑,死到临头还想好看。
“侯爷可是在外面听别人胡说了什么,怎会突然问起这种事来?咱们夫妻二十几载,一向恩爱不疑,定是旁人眼红咱们,才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侯夫人的策略不错,不管出了什么事,先讲远近亲疏,毕竟咱们才是一家人,哪有放着枕边人不信,反而相信外人的道理。
只可惜,她此次遇到的外人是前任和现任两任国师大人,以他们二人的超然地位,根本不屑于跟你威远侯府沾亲带故,搞什么栽赃嫁祸。更别说威远侯本人亲眼见到了“铁证”。
“你既然不想承认,那就由本侯爷来说吧!”威远侯凉凉一笑,阴阳怪气道,“今日早朝,清辰大师辞去了国师之位,由他的徒弟明昱大师继任。”
他一边说,一边只觉得心在滴血:“你可知这明昱大师是何许人也?”
“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得知新任国师是谁……”沈王氏平生第一次被夫君用这样的眼神看待,心中的不祥之感越演越烈。
看着眼前的始作俑者,威远侯忍不住恶意丛生,只见他面带笑容,轻声漫语道:“你怎会不知道呢?新任国师可是你在嘉和三年生的那个女儿啊!那个被你听信谗言佞语亲手丢弃的女儿啊!那个左眼角与我有着同样红色泪痣的女儿啊!”
说着说着,他竟仰天大笑起来,悲愤到泪流满面,胸腔里充满了痛楚与恨意。
他的亲生女儿,出生后他还未得一见,就被这个毒妇丢到了殊林坡;他的亲生女儿,他还未来得及给予半分关心与爱护,就与自己断了亲缘;他的亲生女儿,明明与他有着至亲的血脉,继承了他全部的相貌,却与他形同陌路……
他心中怎能不痛?他太痛了,痛彻心扉!
威远侯此人确实没有什么文韬武略、将相之才,充其量是个守成之人。他出身富贵,对金钱权势却不热衷,甚至为人有些天真。不然也不会仅仅因为心中喜欢,就硬是违背父母意愿,执意娶了八品京官的女儿做世子夫人。
他是真心心疼孩子,为骨肉分离、至亲生疏至此而感到难过。
一旁的沈王氏早在他说完第一句话时就彻底懵了,她的女儿?新任国师?被她丢了?国师是什么身份?国师是她的女儿?怎么可能呢?她的耳朵是不是不好使了?还是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
她根本不愿意相信丈夫带回来的这则消息,待她回过神时,下意识就想否认,可是再看威远侯那副涕泪交加、悲痛欲绝、仿若癫狂的样子,哪里还容得她有半分侥幸,顿时惊得浑身发软,两腿一时间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直接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这时,外面响起夏李的声音:“三姑娘,老爷和太太在里头商议事情。”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父亲母亲不会怪罪你的。”说话声来自风波中的另一个关键人物沈静秋。
沈序斌虽然承袭了威远侯的爵位,但老侯爷和老夫人至今健在,所以威远侯府并未分家,二老爷和三老爷还住在府中。
孙子辈的排序也是放在一起,因此,家中下人称呼沈静秋为三姑娘,排在二老爷家的大姑娘和三老爷家的二姑娘之后。
威远侯的无数思绪就这样被打断,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他得查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这件事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算了!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道:“出去。”
来人止住脚步,心中惊疑不定,语气轻快道:“父亲,是我,秋儿。”
“出去,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回你自己的院子去。”威远侯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个从小被他宠到大的“女儿”。
虽然她当年只是尚在襁褓的婴儿,但他只要一想到她就会想起自己的亲生女儿被丢在乱葬岗,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迁怒于她。
此情此景,不如不见。
似是感觉到气氛的不对,沈静秋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声音略显委屈道:“秋儿告退。”
甫一出门,便让身边的丫鬟翡翠去前院找看门的小厮,立马派人寻大爷、二爷回来,自己却是去了院子里的厢房,并没有离开。
厅内,威远侯走到沈王氏面前,厉声逼问道:“王氏,你就不要再狡辩了,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就无人知晓了吗?别天真了!国师大人岂是你能蒙骗的?人家对你做的这些事情早就弄得一清二楚了,今日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抖了个干干净净。从今往后,威远侯府就是全京城的笑料!
“我现在就是来问问你,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谁撺掇你这么做的?静秋又是哪来的孩子?你给我老老实实交代清楚,或许我还能看在你为侯府生儿育女的份上,容你一二。若是你胆敢再有一丝欺瞒,就别怪本侯翻脸无情,最后送你一纸休书了!”
沈王氏与他相亲相爱这么些年,何曾见过他这副阎王模样,当下被吓得魂飞魄散,体如筛糠,抖抖索索道:“侯爷,妾身也是为了侯府,为了这个家啊!
“当年,那孩子刚落地,妾身的母亲便来告诉我,父亲日前去祈安寺上香,偶遇静善大师。大师算出妾身此胎的产子时间后,又道明这个孩子日后会是乱家之源,只有将她送往南方,以后再不相见再不相认,方可破解。
“妾身当时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侯府的兴衰,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一时糊涂就让她把孩子送走了。”
“呵!那我还要替威远侯府谢谢你了!”沈序斌冷笑道,“静秋又是怎么回事?”
“母亲当日为了以防万一,直接带了个婴儿过来,那个婴儿就是静秋。”沈王氏掩面心虚道。
“你们王家可真厉害,竟然敢算计一品侯府的子嗣血脉。我真后悔,当初不该不听父母劝告,娶了你们这种人家的女子。”沈序斌恨声道。
“夫君,妾身知错了,妾身也是为了侯府着想啊,妾身当初也不知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你就原谅妾身这回吧,妾身真的错了!”沈王氏哀求起来。
他们这番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反而因为情绪激动不知不觉放大了许多。因此,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静秋站在厢房的窗边注意着厅里的动静,从头至尾更是没错过一丝一毫。心中剧烈起伏:自己竟不是威远侯府的血脉!她究竟是谁!她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恍惚间,下人们投来的隐晦视线都让她感到难堪起来。
第115章
“来人!”
“老爷。”侯爷的贴身小厮石桥闻声听唤。
“去丁善街王宅,把王老爷和王夫人请来。”沈序斌神色冰冷道,“点二十个家将同去,若是王老爷和王夫人恰巧不在或者有事推托,要么你们把人寻到,要么你们把人绑来。否则,你们也不要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