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敏知道方惠茹不轻易做什么决定,今天肯定是有事情才会来这里的。
“等等。”肖敏进屋去让陈小军带着乖宝,然后这才跟两位老人一起走了出去。
三个人沿着河岸线一路走着,冷风刺骨,饶是方惠茹身上穿着军大衣,都冻得直哆嗦,真是老咯,年轻的时候在苏联留学,那会儿冬天零下几十度,丝毫没有觉得冷,现在竟然都会觉得冷咯。
南方的天气一到夏天就潮湿闷热,到了冬天又是阴冷刺骨,方惠茹刚来这里的头两年还好,今年夏天开始竟然一天天的失眠,看来南方是呆不住咯。
方惠茹发出来不经意的吸气声让肖敏心里特别的不舒服,她身体不好,但是肖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您身体还好吧?”最后还是肖敏开了口:“县里面送去炭火你也别舍不得用,我们南方的冬天很难挨的。”
方惠茹没有想到她观察的这么仔细,笑着说:“也没有什么难挨不难挨的,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其实也还好,大概是老了,在南方呆不住了,我跟老唐要回北方去了。”
这是肖敏最最怕到的事情,两位老人要回去了,他们真的要走了……
其实以前也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是真的到这天的时候心里特别不舒服,其实生离死别很正常,谁没经历过分别啊,但是今天是怎么了?
肖敏心头涌上来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感,怎么都压不下去。
是啊,这么久了,她都拿两位老人当亲人看待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们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方惠茹跟唐老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只见方惠茹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一个东西。
——是玉佩,是当初丢掉的玉佩,怎么会在方惠茹的手里。
肖敏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的时候,方惠茹就知道自己找对了,真的是肖敏丢的,这孩子也真是太不小心了。
“我的——”
“你肯定很好奇这个东西吧!”两人几乎是同时说出去。
心里藏了个事儿,怎么都淡定不下来了,肖敏死死盯着那块玉佩,看了很久,然后很坚定的说:“这块玉佩是我父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很多记忆都没了,我当时走了以后就只留下来这个东西,但是怎么会在您这里?”
听她这样说完方惠茹提着的一颗心才算是放进肚子里面。
其实来的时候已经构想过无数见面的画面,肖敏看见这块玉佩无动于衷,肖敏甚至说她从没有见过这种东西,那么这两年来的相处,也就只是两位老人的一厢情愿而已。
但是她说这是她父母亲留给她唯一一件东西!
方惠茹脚底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还是唐老伸出手,在后面扶住了她。
“你说这是你父母亲留给你的东西,那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方惠茹带着颤抖的嗓音问。
肖敏迷惑的摇摇头:“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了,听我娘说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才四岁,那会儿也会哭着跟人讲我父母亲的事情,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些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是偶尔也会有片段划过我的脑子,不是很清晰,其实跟不记得是一样的。”
在唐老跟孩子讲故事的时候,方惠茹给孩子们烤乡村面包和大列巴的时候,那种脑海中深刻的记忆曾今被拔出,但仅仅只是碎片而已。
方惠茹已经忍不住了,哭泣道:“我的女儿啊,你就是我的女儿,你丢掉的时候才四岁大,怎么可能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我就知道你是我的闺女,你吃过的所有的东西都是小时候我给你做过的,即便是你忘记了,但是依旧记得一点点的对不对,妈妈真是对不起你,真是对不起你啊。”
她的话怎么每个字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呢?
肖敏的脑子“轰”的一下就炸了,颤声问道:“您说什么,您是我的——”
妈妈?
她好像无数次唤一个人叫做妈妈,但是这个记忆真的太久了,太久未曾出现过,她叫不出来,然后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两位老人。
构想过无数次真的找到父母会怎么做,其实在这个时候大脑也适应不过来。
其实她以前觉得方惠茹对她好,对乖宝好无非也就是一种精神寄托,没有想过她真的会是……他们的女儿啊。
方惠茹拖着哭腔说:“58年年底学校里面乱过一阵,爸爸当时带着你在家里,突然家里就闯进来一大群人把你爸爸带走了,听邻居说你当时出去找爸爸,就再也没有回来,我跟你爸爸在外面找了你好多年,直到去年才知道你是我的孩子,我是看见乖宝才知道的,这孩子长的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啊,你就是我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啊……”
唐老这个时候也淡定不下来了:“是我不对,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女儿也不会丢,这都是我的错,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在外面怎么会好呢,你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肖敏居然觉得自己挺淡定的,她还挺平常心的听方惠茹说完。
原来是这样,他们其实早就知道这一切,只是觉得没有脸面对她,不敢相认。
现在要走了,想要她一起走而已。
方惠茹脸上带着泪痕,哭泣着说:“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原谅妈妈,但是妈妈还是希望你能够跟我们回去,我跟你爸爸在京市的房子很大,能够住得下这么多人的,你带上小军跟乖宝一起回去,孩子应该享受最好的教育,你也应该去城市里面发展,这个地方太小了,对你和小军的事业发展并不好。”
肖敏打断她:“等等,您跟我说这个就是要我跟您回城里去?”
可不是嘛,方惠茹始终觉得大河村就是个小地方,新安县城也是个小地方,跟京市那种大城市是远远不能比的。
但是这是肖敏从小到大长大的地方,是她的家啊!
“既然您知道我从小就在这个小地方长大,也知道我的粮本跟关系都落在大河村,就应该知道我不能跟您回京市,我现在在这里有家庭有事业,跟您去京市做什么呢,到那里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跟小军没有文凭,没有粮食关系,没有落户的单位,我跟他会突然变得一无所有,然后成为靠你们养着的废人吗,我不能回去!”
肖敏脸上带着坚毅,她一向做事都有自己准则,不能走就是不能走,跟对他们有没有意见没有关系。
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方惠茹来的时候就鼓足了勇气要劝她,但是现在看到她坚定的眼神,心知劝也无用,女儿长大了都有远嫁的时候呢,不可能一直跟着父母住在一起,也不可能从两个能自立自强的年轻人变成一个需要别人养活的人。
她的女儿是优秀的,并不甘心做笼中鸟。
“你真的不是因为不能原谅爸爸妈妈才这样讲。”
“不存在原谅不原谅什么的,我不知道当年我走丢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父母肯定不会主动丢弃我,我其实从没有憎恨过我的亲生父母,就是想要找到他们而已,既然已经找到了,我的心里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很庆幸我的父母亲是你们这样优秀的人。”
方惠茹颤声说:“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我没有想到我的女儿竟然从不曾狠过我,可我宁愿你恨我,妈妈没有能力保护一个这么小的你,等到再找到你的时候你都已经成长了,长大了,你都有你的女儿了,时光真是不等人,太残忍也太残酷了,不过我依然要感谢你的养母,她对你很好,把你教育的很好。”
平复了心情的肖敏现在很淡定,她也很喜欢两位老人,乖宝也同样喜欢他们,但是不代表他们要永远住在一起,亲情有时候也需要距离和呵护。
“我说不跟你们走并不代表我对您有什么意见,这个您不要太介意,只是我现在还没有做好要去京市的准备,我的事业还在发展期,我在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等我做完了,说不定我也会去京市的。”
“你是说真的?”
“我的样子像是骗您吗?”肖敏故作轻松。
对于这一点唐老看的比较开:“我们先回去把身体养好,你的心脏不好受不了南方的冷天气,咱们学院好歹有暖气不会让你这么难受,等到春天天气好的时候,我再陪你回来,再说我的工作性质不是就是这样,可以到处跑的,你也不是一直见不到孩子们。”
他又对肖敏解释:“你妈妈她心脏不好,到了冬天和夏天非常的难受,我打算早点办退休,到冬天和夏天的时候带她出去疗养,找个环境适应些的地方住着,这些日子她总也睡不好,有时候半夜半夜的就要起来,我想着带她回北方看看,第一看换一个熟悉的环境能否让她舒适一些,再就是京市的医疗条件相对也要好一些……”
最后两位老人还拜祭了肖家的养父母,又看望了肖军一家子。
得知妹妹终于找到亲生父母,一直把肖敏当亲妹妹的肖军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他也挺为妹妹高兴的,张罗着要给两位老人做饭吃。
唐老跟方惠茹两人原本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属于女儿的世界,但是等他们真的找到女儿的时候发现跟他们构思的相差甚远,肖敏过得很好,这样便好,世界从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缺席而停止步伐,孩子们也会有更广阔的空间。
一九七七年年末两位老人回到了京市。
一九七八年开始,大河村、新安县、甚至于华国都开始重大的变革。
第95章
肖敏的养猪场首先在大河村开了起来,规模不大的养猪场到了年底的时候收获了巨大的成功。
村民开始分了责任田以后,生活也一天天好了起来,时光列车开始步入到八十年代,八零年代最初的这一年是改变最大的一年。
县城有了第一条柏油马路,通车的那天简直人声鼎沸,肖敏当时带着乖宝去县城里面看热闹,人踩人的差点没能挤出来。
陈小军在这一年也盖了一个大砖窑,彻底结束了租用村里的小砖窑的日子,由于新砖窑的需要,购买一辆拖拉机的需求也迫在眉睫。
肖敏知道陈小军心里不知道多想买却又舍不得这笔钱,但是这笔钱却是省不了的,她劈里啪啦的打起来算盘,
这一年县里评选“劳动红旗手”陈小军跟肖敏同志两人同时获得这个殊荣,为了让砖厂的生意继续做大做强,陈小军跟县里提出来想要买一台拖拉机的想法,当然县里面出面批了条子,他自己的私人拖拉机从县城一路开到大河村,可风光了。
当然拖拉机并不便宜,把这个刚刚富裕起来的家里几乎是要掏空,看来陈小军同志必须肩负起要继续努力赚钱的任务了。
大河村也成为整个新安县第一个实现农业和企业双轨道跑,双向改革的新农村建设的标杆。
“通电灯咯,通电灯咯。”陈家的孩子们跑跑跳跳的把电灯环拉了一下,然后屋中的电灯就亮了。
已经四岁半的乖宝现在长得越发的好看了,这一带的孩子没有一个生的有她这般水灵,就因为长得好看,加上嗓音亮亮的,经常出去参加演出的乖宝,也就是陈檬同学,对电灯可真不陌生。
陈家装好了电灯以后,陈檬垫着脚儿一拉绳儿,屋子里面就亮堂堂的了。
她天生好像会用这些电器似的,电灯刚装上其他的孩子还没闹明白呢,乖宝就已经会用了。
真是可怕的智力啊!
春妮端着一碗面跳从后门进到陈小军家里,一进门就说:“乖宝,你家里的灯真亮啊。”普通人家里舍不得装大瓦数的灯泡,只有陈小军家财大气粗,堂屋吊了顶,又装上了四十瓦的白炽灯,这一拉开关,屋子里面亮堂的跟白昼一样。
陈大哥家里除了堂屋装了一个十五瓦的灯泡,其他的屋子均是十瓦的小灯泡,就这样都稀罕的不行。
但是刚刚才有的满足感到了三叔家里就全灭了,三叔家这才是电灯呢!
陈檬乖乖的:“我妈说灯太暗了做作业看书对眼睛不好,姐姐你要做作业的话拿我家里来做呗。”
看看这妹子多懂事,春妮稀罕极了,跑过来抱着陈檬亲了好几口,嘴里叫道:“我的乖宝,姐姐可稀罕死你了,三婶人真好,你也真好。”
四岁的小陈檬老神在在的:“我叫陈檬,不叫乖宝,姐姐你还要在学校这样叫我,我就不理你拉。”姐姐刚刚吃完面就亲她,让她真的怀疑姐姐是不是想在她脸上蹭蹭擦嘴呢。
随后进来狗蛋吐吐舌头:“你就是乖宝,乖宝就是你,还怕别人叫你乖宝不成,你长多大都是乖宝。”
这狗蛋跟陈檬就差了半岁,两人日常能玩到一起去,也喜欢拌嘴,狗蛋哥哥稀罕乖宝的时候也是稀罕的不行,但是嫌弃起妹妹来,也是比别人更厉害的。
现在农村条件好了,大家伙比之前更忙,学校又拉起一个幼小班,一个学前班,陈檬从三岁开始读幼小班,现在读学前班,但是听老师说明年开始她就能上一年级了,但是狗蛋哥哥还要继续在学前班耗着。
这太伤自尊了,爷们竟然比小丫头要晚一个年级。
不过也不能怪人家乖宝提前上一年级了,虽然才四岁,陈檬小同学现在都学会了一千多个汉字,而狗蛋连十位数的加减法都不会,整天挥舞着棍子当土匪,就连他亲哥毛蛋同志都非常嫌弃他。
毛蛋学习成绩最好,现在家里这四个已经上了小学的孩子里面,毛蛋的学习成绩最好。
“狗蛋哥。”陈檬吐了吐舌头,小丫头俏皮的很:“再叫我小名,我就在学校叫你狗蛋。”
“小丫头你竟然敢这样对你哥哥,你不仁我不义,吃我一招!”
“哎呀,春妮姐姐,狗蛋欺负我,陈狗蛋要打死人拉。”孩子们在灯光下闹腾了起来。
就一个电灯,够孩子们乐呵很久了,因为还有许多人连电灯都装不上呢。
孩子们玩心极大,春妮学习了冰心的那篇文章《小橘灯》以后,非要磨着姐姐做小桔灯。
春妮把橘子上面开了个口子,把里面的肉一瓣瓣取了出来,然后把家里没有烧完的蜡烛给放了进去。
一群孩子几个把家里的电灯一关,看着红彤彤的小桔灯就听见毛蛋在叫:“姐,咱们讲个鬼故事好不好?”说完把小桔灯放在下巴处一照,那张脸看上去别提多阴森可怖。
陈檬最怕鬼,偏偏毛蛋最喜欢吓她,非要把孩子吓得呱唧呱唧叫个不停才罢休。
果然见到陈檬往姐姐怀里缩,毛蛋高兴的大叫起来。
大河村修好电站是年初的事情,但是通电是夏天的事情,现在天气正热着呢,这一通电,外面的蛾子也往家里钻,春妮“啪”的一下又把家里的电灯给关上了。
一条大河滋养了这一带的居民,也同时让这一带的居民最先用上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