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遥遥自告奋勇道:“我来做我来做!”
“行,遥遥煮。”谢奶奶笑呵呵道,“犟犟呢?来奶奶这儿。”
犟犟耷拉着脑袋慢慢走过来,坐在谢奶奶跟前嘤了声。谢奶奶心疼道:“犟犟这是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犟犟脏兮兮小毛脸上写着委屈:“嗯!”
谢奶奶赶紧抱起它来,一点儿不嫌弃它一身鱼腥味儿,还道:“哎哟这脏的,不委屈不委屈,奶奶带乖乖去洗洗啊。”
程遥遥酸溜溜地嘀咕:“还乖乖呢,臭臭吧!”
谢昭走到她身边,忽然一把抱起她来:“妹妹不委屈,哥哥带你去洗洗啊?”
谢昭笑意里透着丝痞,程遥遥猝不及防被他撩得小鹿乱撞,嚷嚷道:“你耍流氓!”
谢昭抱着程遥遥转了一圈才放下,提着鱼去院子里剖了。大黑鱼肚子里掏出的内脏都埋进菜地里当肥料,剩下个白色的鱼泡,问程遥遥:“要踩吗?”
程遥遥:“……我不要!”
谢昭只好把鱼泡洗了洗跟鱼放在一起。
程遥遥又跑过来趴在他背上,看着谢昭利索地刮鱼鳞,好奇道:“为什么要踩鱼泡啊?”
谢昭想了想:“……玩儿。”
小时候难得吃鱼,每次剖鱼时谢奶奶都会把鱼泡丢在地上给他踩着玩。用力踩破鱼泡,那“啪“地一声是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快乐回忆。
程遥遥听完很久都没有作声,忽然凑过来往谢昭脸上蹭了蹭。谢昭被她这小动物似的安慰弄得心里发软,经年累月留下的那些裂痕都在程遥遥的爱意里渐渐弥合。
程遥遥又道:“丢地上,我也玩儿一次!”
谢昭把鱼泡仍在地上,程遥遥抬起脚踩下去,鱼泡软软的,直接从她鞋底滑了出去。程遥遥追着踩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气道:“骗人的!”
谢昭把鱼泡踢回她脚边,道:“用力。”
程遥遥一手扶着谢昭,抬脚,狠狠踩下去。啪地一声,鱼泡踩爆了。
程遥遥维持着原动作一动不动。
谢昭道:“怎么了?”
程遥遥哭唧唧:“我要洗脚!”
拖鞋和脚都用香皂洗了好几遍,程遥遥还是疑神疑鬼的:“还有鱼腥味儿。”
谢昭看眼她雪白脚丫和粉润脚趾,呼吸沉了沉:“没有。”
程遥遥突发奇想,翘起脚尖:“你闻闻。”
谢昭忍不住抓住她脚踝,眼色沉了沉,忽然松开了手。
谢奶奶抱着洗干净的犟犟出来了,见程遥遥洗脚,道:“怎么了?”
得知程遥遥是踩鱼泡弄脏脚后,谢奶奶气笑了:“多大的人了,还踩鱼泡玩儿!昭哥儿也不拦着。”
程遥遥委屈,就是谢昭怂恿她玩儿的!
谢昭端起鱼,对程遥遥道:“妹妹,鱼怎么做?”
程遥遥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高兴道:“黑鱼番茄锅。”
谢奶奶道:“没听过这做法儿,啥味儿啊?”
程遥遥故意卖关子:“等我做出来您就知道了。”
黑鱼被收拾得很干净,肚子里的黑膜也去掉了。黑鱼肉质细嫩而少刺,最适合煮鱼片。程遥遥满意地把黑鱼放在案板上,贴着鱼骨取下两大片鱼肉。
程遥遥先把鱼骨上的肉用勺子刮成肉泥,放在一边备用。鱼骨和鱼头下进锅里,加了灵泉和水熬煮成鱼汤。
两大块鱼肉则改刀切成双飞片。程遥遥刀工娴熟,只见刀锋闪烁不停,两大块鱼肉很快就变成了薄如蝉翼的白玉色鱼片。鱼片放入盆子里,打进一个鸡蛋清,再加入料酒,盐巴和白糖、淀粉抓匀,放在一旁备用。
菜园子里的番茄长得好,一个个个头硕大,酸甜多汁。洗干净放在案板上切开,汁水四溅,沙瓤饱满。热锅热油,把切碎的番茄倒进锅里加少许糖快速翻炒,番茄很快就出汁起沙,再加刚才熬煮的鱼骨汤烧开。
等一锅番茄汤煮开后,加少许盐和胡椒粉调味,转大火,把鱼片放入锅里轻轻推开。鱼片很快就卷翘变白,等汤再次沸腾后立刻捞出。
一道雷声闪过,雨势又大起来,雨水炒豆子一般打在瓦顶。谢家厨房里点着两盏油灯,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着桌子吃饭。
红色浓稠的番茄汤里浮着白玉鱼片,上头点缀碧绿香菜段,冒着热气。在潮湿的雨天里,喝一碗热腾腾酸甜可口的番茄汤,简直浑身舒坦。鱼片放入口中一抿,就像在舌尖上化开了一般,一点刺也没有。
谢奶奶和谢绯都很喜欢这样的口味,谢昭的那碗则特地加了辣椒,喝得他鼻尖冒汗,菱唇红润,眼睛却是闪闪发亮。
小奶猫犟犟也很满意,它得到了一碗特质的鱼肉小丸子和鱼汤,一点调味料也没加,鲜得喵喵叫。犟犟也不闹谢奶奶了,埋头喝得津津有味,毛毛脸又弄脏了。
谢绯道:“鱼肉真好吃,哥你明天还去捞吧。”
谢奶奶挑了两片鱼肉放进程遥遥碗里,道:“你以为天天运气都能这么好呢?那是上游的鱼塘水漫出来了,鱼被冲到下游,刚好掉进田里出不去。”
程遥遥道:“那带个网去捞吧。”
谢奶奶更是好笑:“那可是集体的鱼!昭哥儿拉个网,还不被抓起来啊?”
谢昭道:“村东那片水稻田地势低,我明天上工再抓抓看。”
程遥遥高兴地道:“那再抓点儿小龙虾吧。”
“好。”谢昭应下了,随口提了一句:“大队食堂打算重开,你想去上工吗?”
程遥遥把不吃的鱼皮给犟犟吃,吊在半空看犟犟够不着急得蹦跶,随口道:“不去!”
“那就不去。”谢昭夹了一块鱼肉放在程遥遥碗里,“别欺负它了,吃饭。”
林大富听了谢昭的回复后,没多大意外。谢昭把程遥遥看得眼珠子似的,哪肯让她来食堂干活儿,他就是白提一句。
林大富沉吟道:“可知青们那边情绪大得很,她不出工,我这工作难做啊。”
谢昭斩钉截铁道:“有我在,她就不用干活。”
林大富才要开口,一条烟就塞了过来。林大富“嘶”了一声赶紧夹在胳肢窝底下,左右看了眼,大雨滂沱,没人看得见听得见他们的对话,这才松口气:“你这是干啥!叔打小儿看着你长大的,还能收你这个!”
谢昭道:“不能让您难做。”
这烟是牡丹,5毛一包,干部烟!他平时身上总揣着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三毛六一包,进城开会的时候装门面的。这还舍不得抽,平时只抽旱烟。林大富摁着那条烟,咬咬牙愣是没舍得推回去。
林大富讪讪把烟塞进怀里,忍不住说了句:“那程遥遥娇滴滴,我一早说她不是干活的料儿,也不是咱们甜水村养得住的。”
谢昭道:“ 我养。”
林大富怔了下,看着谢昭。谢昭平静地与他对视,不闪不避。林大富倒是先移开了眼,把旱烟杆叼进嘴里:“行,你干活儿去吧。”
谢昭临走前,冷不丁问道:“大队怎么忽然想开食堂?”
“这……有队员提议嘛。”林大富呛了一口。
谢昭没再多问,提着东西走了。林大富叼着旱烟杆,望着他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出神。谢昭如今不同了,咋越看跟他爹越像?
琢磨着谢昭临走前的那句问话,林大富皱皱眉。开食堂这事儿是程诺诺跟他提的,林大富先前还以为程诺诺想再去食堂上工,可程诺诺却提议让程遥遥去食堂上工,还说程遥遥的手艺比她强。
这话林大富当时就觉得不靠谱!食堂虽然不像下田要风水日晒,可一天要煮几百个人的饭菜,也相当累人。当初程诺诺在食堂上工时,光负责煮菜,洗菜淘米做饭烧火这些累活儿都是帮工干的。那程遥遥一看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像是会做饭的,更别提在食堂干了!
林大富越想越觉得窝囊,他堂堂一个大队长,怎么又让程诺诺给忽悠了!可别让谢昭起了疑,倒以为自己故意跟他要好处呢!林大富抬手就招来会计,告诉他程诺诺那一队女知情现在的活计太累,给她们换换。
会计心领神会地去了。原本大队就是照顾那群女知青,让她们挖田埂放水。抢收可累人多了,站在水里一泡就是一天,那蚂蝗水蛭更是少不了。既然她们不领情,就还让她们干原来的活儿去!
谢奶奶一语成谶。这场大雨连续下了大半个月,甜水村的雨水涨到了桥面上,水田里更是被淹得一塌糊涂。村里的壮劳力们冒着大雨去田里挖口子放水,抢收粮食,给山瓜和作物盖棚子,人人都熬得脱了一层皮。饶是谢昭年轻力壮,又有程遥遥用灵泉和美食给他补养着,脸颊也消瘦不少,线条越发冷厉。
过程虽然辛苦,结果却是喜人:由于甜水村反应及时,冒雨抢收,这一季的粮食作物保存了七成以上。坝上村的大队长这阵子跟谢昭来往密切,得到消息后也及时派人抢收,损失也不大。
而周边的桃庵村、哭水村和小杏村等七八个村子,大雨天人人都在家休息,等到大雨连着下了两个星期才反应过来不对劲,陆陆续续开始抢收,粮食和作物早就烂在了田里,损失惨重。
甜水村和坝上村受到了上级的褒奖,林大富和支书一群人乐得满面红光,回到村里特地搞了个煞有介事的表扬大会,表彰这次在抢收劳动中表现优秀,不怕苦不怕累的队员们。
而村里人都知道,这件事中最大的功臣是谢昭。如果不是谢昭再三提醒,林大富也不会下定决心抢收,甜水村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
谢昭接到通知要参加表扬大会时,第一反应就是不去。程遥遥拉着他胳膊晃:“去嘛去嘛,这是你应得的荣誉,干嘛不去!说不定还要给你挂大红花呢!”
谢昭顿时更坚定了:“不去!”
谢奶奶拍板了:“去!你不仅要去,咱们全家人都去!这是光彩的事儿,为啥不去?”
谢昭闻言才终于点了头。
表扬大会那天晚上,村口的小戏台上挂着大红纸,写着“劳动光荣,抢收圆满”。大队长和支书等干部轮流在台上发言,红光满面的。他们进县城开会,可是收到了上级的嘉奖,够他们吹嘘好久了!
等干部们发言完毕,又开始喊队员们上台接受表扬了。那些糙汉子一个个忸怩地不肯上去,你推我挤的,等上台了个个站得笔挺,恨不得踮起脚,好让台下的媳妇儿孩子看看自己的神气样儿。
台下的村民们善意地哄笑着,特别是自家男人在台上的女人们,笑得格外娇羞。
当大队长叫到谢昭的名字时,全场忽然安静了一瞬,各种目光从四面八方看过来。
谢昭,谢奶奶,谢绯,还有程遥遥。地主家仅存的三个人,和美如珠玉的城里女知青,四人组成了一支奇异的队伍。
程遥遥优雅矜持地挺直肩背,余光扫过谢昭,他也是面色自若。谢奶奶亦是沉稳大方,对谢绯道:“小绯,把头抬起来。”
程遥遥握紧了谢绯冒汗的手,她睫毛颤抖,在心中默念着不能丢谢家的脸,终于也把头抬起来了。
全家人今天都换了最体面的衣衫。谢奶奶蓝色的布衣浆洗得笔挺,花白发髻抿得一丝不乱,端坐在那儿,让甜水村的老人们依稀看见了当年那个地主家太太的模样。
一时间气氛有些怪异,支书捅捅林大富,林大富咳嗽一声,大声道:“谢昭!快上来!”
程遥遥小声鼓劲儿:“快去呀!”
谢昭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迈开长腿向台上走去。谢奶奶,谢绯和程遥遥都自豪地看着他。
谢昭新剪了短发,将他凌厉英俊的五官完全展露出来。他肩宽腿长,比旁人都高出许多,站在台上犹如鹤立鸡群,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众人终于发现,那个阴郁沉默的地主家狗崽子,已经长成了如此优秀的男人。场下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儿的脸都悄悄红了,特别是林璐璐,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谢昭。
而谢昭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程遥遥脸上。程遥遥对他露出灿然的笑容,冲他竖起两根大拇指。谢昭唇角一弯,从林大富手里接过奖品。
林大富冲众人道:“来,为谢昭同志鼓掌!”
程遥遥和谢绯用力地鼓起掌来,周遭却是一片安静。众人神色各异,有人道:“谢三那可是地主家的狗崽子啊,也能上台受表扬?“
也有人迟疑道:“要不是他,咱们村这次损失可就大了。”
众人都沉默着。谢绯的手掌拍得生疼,在这难堪的寂静里,她眼里再也忍不住涌出泪水,停下了手。
啪啪啪,孤零零掌声持续着。程遥遥把手都拍红了,桃花眼灼灼地望着谢昭,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自豪与骄傲。昏黄的灯光里,程遥遥犹如明珠生晕,灿烂光华。
程遥遥充满爱意的目光望住谢昭,变成无坚不摧的盾牌,保护着他。周遭一切异样目光都被挡在外,侵扰不了他分毫。
谢昭心口滚烫,恨不得冲下台去将她拥进怀里。他何尝需要世人的认同,他唯一想要的,只有她而已。谢昭与程遥遥遥遥对视,脸上冷峻神情犹如春水化冻,扬起一个从容的浅笑。
谢奶奶眼含热泪,抬手鼓起掌来。谢绯望着哥哥,也终于擦干眼泪跟着拍起手来。
台上的男人们都鼓起了掌。谢昭微怔,旁边的林大关和林贵各一边搭住他肩膀,其他汉子们也纷纷亲切地拍他一下,推他一把。这阵子谢昭和其他村民一块儿抢收,他干活多说话少能扛事,渐渐的倒成了领头的那个,一起干活的人都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