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做现吃才有滋味!”
暗号对完,谢昭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黄六?”
“你就是猴子介绍的三哥?”黄六也在打量着谢昭,笑了:“太年轻了点。”
谢昭道:“叫我谢三就行。先吃饭,我请。”
这家百年老店的枫镇大面是招牌,几样鲜卤肉食小菜油汪汪的,热腾腾的香气直冲鼻子。黄六咽了咽口水,拒绝不了白花花的面条,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反正这小子愿意请客,不吃白不吃!
谢昭夹了个锅贴蘸一点醋咬下,滚烫鲜美的肉汁迸溅在口中,皮薄而韧,底部焦脆,咀嚼得满口生香:“这锅贴哪家店的?”
“啊?”黄六正扒拉得满口面条,闻言愣愣望着谢昭,没反应过来。
谢昭夹着半个锅贴,重复了一遍:“这锅贴,哪家买的?”
“……”黄六伸直脖子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愣愣道:“玄妙观西门角点心店。这家锅贴最出名了,得提前找人排队去,现买现吃。”
“嗯。”谢昭把锅贴塞入口中,几口咽下,又端起面条吃起来。一路风尘仆仆,他早就饿了。
两个男人吃饭没什么话说,两碗面和一桌子小菜一扫而空,还续了两笼鲜肉汤包,最后点了一壶茶消食。黄六捧着肚皮瘫在椅子里,叼着牙签,满足得想哼歌。他多久没吃得这么饱了?
黄六一边东拉西扯一边眯眼打量对面的年轻男人。谢昭坐姿端正,肩膀挺拔,把玩着手里小小的茶盅,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还反问几句苏州哪里有好丝绸,哪里有好吃的点心,倒是反客为主起来。
跟谢昭介绍完哪家卖上好鸭蛋粉和头油后,黄六终于失了耐心。他喝了杯茶,试探道:“你是猴子介绍来的,我也不拿你当外人。咱们交个底,我能吃下这个数,你这回的货有多少?”
黄六手不经意地搭在脸旁,迅速比了个数。谢昭八风不动:“你说了不算,我要见你上面的人。”
“……”黄六笑了笑,“我说了算!”
谢昭站起身:“你们商量好再来找我。”
谢昭提着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面店。眼看着他的身影没入人流,黄六追了上来:“哎哎哎!”
两人隔着些距离走着,在热闹的街上也不起眼。黄六牙疼似的啧道:“你怎么看出我不是管事儿的?”
谢昭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没有回答。有个娇气包说过,看一个人的身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请他吃一顿饭。黄六这样的吃相,显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怎么可能是管事的?
黄六左右扫了眼,低声道:“跟我走!”
黄六率先转身走了,谢昭落后几米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这条街上。
天气冷了,秃黄油很快就凝固起来。黄澄澄酱凝固在玻璃瓶子里,看着别提多诱人了。荣导几人都吃过中午的蟹黄豆腐,此时收到一整瓶秃黄油,都是喜出望外。荣导直接就把两瓶秃黄油藏进了抽屉。
编剧故作严肃:“遥遥,你送礼我也不会给你加戏的!”
“我还就怕您给我加戏呢。”程遥遥毫不客气地回嘴。
编剧闻言,跟荣导几人交换了个眼神,有些为难:“遥遥,这个戏,是艺术。有时候为了艺术,一些小小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程遥遥眯了眯眼,转向荣导:“导演。”
荣导咳嗽几声,笑道:“遥遥,是这样的。我们为了你这个事儿,已经开了好几次会了。这个亲热戏,咱们都用隐喻的方式来展现,但是有几个远景和借位的镜头,还是需要你自己来。”
副导演连忙补充:“你放心,肯定不会真让你吃亏!都是借位。而且裸露的都是男演员,不会拍到你。”
程遥遥摸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七八十年代,中国已经涌现出一批十分优秀的导演和电影作品,而且各种大胆的剧情镜头层出不穷。当时的一些特权阶级总可以观看完整版的电影,美名其曰审查。而这些电影出现在大众面前时,许多镜头都会被删减干净。
《迢迢》的原剧本里,只有一场船戏。这场戏承上启下,是全剧剧情的一个高潮,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情欲原本就是文学作品里一个不可或缺的核心,程遥遥知道这个道理,她也知道导演和编剧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
程遥遥咬了咬下唇,道:“真的是借位?”
“我保证。”荣导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不乐意拍吻戏,我不是也删了吗?”
程遥遥这才松口:“那好吧。只借位。”
正说着,场记来汇报工作了,看见程遥遥惊讶道:“遥遥你怎么在这儿?刚才有人找你,我当你出去了呢。”
“找我的?什么男青年?”程遥遥道。
场记道:“个子高高的,特别英俊。”
“是谢昭!”程遥遥惊得跳起来,“他现在在哪?!”
“快一个钟头前了。”场记道,“我在门口听见他找你,就让他进剧组来了。怎么,他没找到你?”
“没有啊!”程遥遥急得转身就要出去。
荣导忙道:“你别急!不一定是谢昭!“
“肯定是他!我知道是他!”程遥遥相信自己的直觉。
程遥遥脸泛桃花,眼眸亮晶晶的。荣导知道劝不住她,又怕她这么跑了,只得哄道:“要真是谢昭,他肯定还会来找你,你这样跑出去,两人反而跑岔了。”
程遥遥琢磨了一下,有点道理,便道:“那我去门口等着。他找不到我,肯定不会走远的!”
副导演和编剧面面相觑,道:“你们说的他,到底是谁啊?”
程遥遥从门口探进头:“他是我对象!”
娇美面容在门口一晃又不见了。编剧拍腿大笑:“这是哪里找来的宝贝,活脱脱的一个沈寄秋!”
荣导得意地捧着茶缸:“要不是宝贝,我能千里迢迢跑去乡下请来?”
副导演中肯道:“可惜心思不在电影上。”
荣导一拍大腿:“是了!我好容易把她的心思收在电影上,谢昭这小子不厚道,半路跑出来扰乱军心!不行不行,赶紧找个人看住程遥遥,别让她跑出剧组了!”
不用荣导说,剧组门禁森严,门卫把门看得死死的,有进无出。特别是这些年轻的姑娘,没有导演的允许,是绝对不准出门的。
程遥遥跟门卫大爷软磨硬泡了半天,门卫大爷愣是没松口。孟姐又跑来传导演的话,劝程遥遥回去:“遥遥,那谢小哥千里迢迢来找你,肯定不会走的。你先回去吧。”
“我不走,我再等等,说不定他过会儿就来了。”程遥遥不肯走。
她可怜巴巴趴在铁栏杆上,望着外头。剧组借住在一座不对外开放的小园林里,附近人烟稀少,等了半天也只有一只流浪猫跑过。
第100章 替身
天色很快就完全黑了下来,门房亮起了昏黄的灯。程遥遥揉了揉胳膊,她没穿厚外套,有些冷了。
门卫大房催了她好几回:“有人找你,我第一个通知你。你赶紧吃饭去,食堂的菜都被抢完了!”
程遥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食堂今晚的菜色不错,一大盆茄子焖肉,一大盆炖杂鱼,大米饭不限量供应。
程遥遥盛了些白米饭,挑了个空位坐下。她才坐下,一旁刘悦她们的说笑声就停了,安静得十分突兀。
程遥遥看了看桌上的菜。她今天来得晚,大盆里菜都被吃得差不多了,就剩一点儿菜在盆底,浸着油。程遥遥哪里吃那个,倒了点开水泡饭。
一饭盒菜推到程遥遥面前。程遥遥抬起眼,孟锐对她笑笑,轻声道:“看你这么晚没来,给你留了点菜。”
程遥遥心不在焉,用勺子把米饭搅匀:“谢谢,我不是很饿。”
孟锐劝道:“你得多吃点。明天好几场重头戏要拍。吃完饭……我们去排练室对一对戏?”
明天有一场借位吻戏和船戏,大晚上的去排练?孟锐的小心思令程遥遥心生反感,她伸出一根雪白手指,把饭盒推开:“不去。”
孟锐也不恼,他在程遥遥这儿碰了好几次钉子,仍然屡败屡战。毕竟全剧组的男演员哪个不盯着程遥遥呢?他是男一号,近水楼台,其他人不知道多羡慕他。
程遥遥还惦记着谢昭的事儿,其他人却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早就醋海翻波了。
一个姑娘跟刘悦挤了挤眼,忽然问程遥遥:“遥遥,你不吃菜啊?”
程遥遥笑了笑:“我不太饿。”
刘悦转头,跟那姑娘玩笑似的道:“这些是剩菜,人家哪里看得上啊。导演指名让她开小灶的。”
几个演员正要去夹菜,听到这话筷子讪讪停在半空,进不得退不得的。
程遥遥冷笑了一声:“我开不开小灶,关你什么事?反正我是不用减肥的。”
不是每个剧组的饭菜都这么好的,好些演员都是新人,在进剧组前连大米饭都没吃过几回,一个月下来都胖了不少,上镜的时候特别明显。荣导三令五申,让演员们控制体重,还是有人管不住嘴。
还是程遥遥出了个主意:修容。国内这时的化妆技术相当单一落后,修容膏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孟姐根据程遥遥的描述,用深色号的粉底作为修容来使用,总算解决了整个剧组都是圆脸的问题。
程遥遥自己是不需要的,她这段时间心情不佳,小脸越发清减。荣导让老李给她开小灶,程遥遥也不爱吃。
刘悦恰恰相反。她是圆脸,这个年代很流行的样板戏程遥遥角脸,一胖就显得更加土气,偏偏她管不住嘴。拍戏时往程遥遥身边一站,被压得灰头土脸。
程遥遥的那句“反正我是不用减肥的”直戳到了刘悦心坎里。偏偏孟锐还道:“遥遥是太瘦了,应该多吃点。”
刘悦把筷子一拍,眼泪都气出来了。她不冲孟锐,却冲着程遥遥去:“你的意思是说我胖了?!”
全桌都被吓住了。
程遥遥舀起一勺饭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咽下后才回答:“这是你自己说的。”
刘悦嗓音尖锐:“你就是说我胖对不对?!程遥遥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程遥遥挑起眉梢,桃花眼里露出真实的困惑,““你自己胖不胖,自己心里没数啊?干嘛一直问我?”
“程遥遥,你太欺负人了!”刘悦向程遥遥冲了过来。
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拉住刘悦,劝道:“别闹别闹!荣导他们听见了,又要挨批评!”
刘悦居然还气哭了,颠三倒四就那几句:“你凭什么说我胖,程遥遥你太欺负人了。你是导演找来的女一号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咱们找导演来评评理!”
程遥遥掀起眼皮:“找就找。”
跟刘悦关系好的姑娘拉道:“谁不知道导演护着你,找导演有什么用!”
“咱们只好忍忍吧,别跟她计较。”
程遥遥奇道:“导演护着我什么了?我也没做什么需要导演护着的事儿啊?”
“你……”刘悦口不择言:“剧组不准谈恋爱,你还跟个乡下傻大个谈对象,你……啊!”
盛菜的大铝盆直飞向刘悦,洒了她一头油汤,其他几个姑娘也未能幸免。刘悦愣愣感受着温热油腻的菜汤从头发里流下,鼻子上还挂着根茄子:“你……程遥遥!”
程遥遥柳眉倒竖,抓住另一个盆:“你继续说啊!”
程遥遥长得美,天生透着娇骄二气,她又不跟其他年轻姑娘扎堆。众人都先入为主地觉得程遥遥脾气不好相与,只是碍于荣导的面子,都不敢招惹她罢了。
没想到她居然动手!看着哭得伤心的刘悦,众人看向程遥遥的眼光都明里暗里地带着不满。
刘悦哭得撕心裂肺:“我要找导演!”
程遥遥嘲讽地扯了下唇角:“我还没跟你计较,自己先撞上来了。我问你,今天下午有人来找我。你说了什么来着?”
刘悦的哭声戛然而止,强作镇定:“什……我不知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