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捡起程遥遥的外套给她穿上,道:“出去看戏。”
“嗯……嗯?!”程遥遥陡然打了个颤,清醒过来:“着火了?!”
“嗯。”谢昭拉起程遥遥的手穿进袖子里,道:“出去看看。”
程遥遥急得手脚乱挥:“着火了着火了!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快叫人来救火啊!”
谢昭仍旧是一副淡定模样,噙着笑:“出去看看。”
虽然已经到端午,深夜里仍然很冷。今夜的风却熏得程遥遥脸颊热烘烘的,带着一股子木炭气味,走到院子里就能听见树枝燃烧的哔啵声和火势被风吹的呼呼声。
犟犟早就醒了,倒腾着小短腿在地上蹦跶,冲谢昭哼哼唧唧地叫。谢昭顺手将它抱起来。
程遥遥道:“是怂怂叫醒你的?”
谢昭挠挠小胖狗的脑袋,低笑一声。这些天程诺诺一家住在隔壁,他夜夜都有起来巡视。不过怂怂方才的确第一时间就发现火情了,让它领个头功也无妨。
等到院子里,程遥遥才明白谢昭为什么那么淡定。谢家的院墙很高,能工巧匠雕砌的屋檐防火,外头的火势窜得再凶也扑不进来。
谢昭搂着她低声道:“烧起来的是门口的柴垛。”
程遥遥道:“可按照这个烧法,迟早会烧进房子里的。”
“别急。”谢昭盯着与隔壁相连的院墙,长眸微眯,侧脸线条在闪烁的火光里显得分外冷硬。
程遥遥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墙头那边忽然扔过来一根柴火,而且接二连三,抛过来好几根烧着的柴火。
“小心烧坏我的南瓜!”程遥遥急得扯谢昭的胳膊。
谢昭走过去细看,怂怂跟着跑过去,围在谢昭脚边蹦跶,还用湿漉漉小鼻子嗅那冒烟的柴火,被谢昭及时拎开了。
“嘤嘤汪!”
“嘘。”谢昭揉一揉犟犟的脑袋瓜,捡起烧着的柴火来。那柴火上倒了不少蜡烛油,掉在地上仍烧得很旺,可见纵火之人的恶毒。
程遥遥凑过去低声道:“怎么办?”
谢昭对她轻轻一笑,道:“你瞧着。”
谢昭修长健壮的胳膊一抡,那烧着的柴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回了院墙那头。
谢家院子的小狗奶声奶气地叫唤起来,才叫了几声没了声音,门口的火光却是越烧越旺,院子里也冒出烟雾来。
程诺诺握着点火的蜡烛,露出了诡异的笑。老天爷也在助她,这条巷子里没人养狗,谢家那只才满月的蠢狗,却是一点用处也没。
她点燃又一根柴火,烧着后正要往隔壁扔,一根带火的木柴却从隔壁原路飞回,正砸在她头上。
程诺诺被烫得惨叫一声,几根火柴接二连三飞了回来,全砸在她身上,她的头发和衣物都烧着了。这柴火上滴了蜡油,轻易扑不灭。原本害人的招数尽数回馈到自己身上,她惨叫着在地上打起滚来。
女人嘶哑尖锐的惨叫划破夜空。与此同时,谢家的小狗崽子也叫了起来,奶声奶气的小嗓子在夜里不算刺耳,却连带着远处的狗叫成一片。
有人高声嚷嚷起来:“着火了!着火了!”
门户开阖,叫嚷声响成一片,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惊动了。人们在自家院子里都能看见冲天的火光,把整个村子的夜空都映得猩红一片。
谢奶奶和谢绯也惊醒了,披着衣服冲出来:“昭哥儿,遥遥!怎么回事,怎么着火了?是咱们家吗……咳咳咳,好大的烟……”
这会儿换了风向,烟雾全往院子里吹,气味呛人。而且院子里被火光映得亮堂堂的,整座宅子犹如包围在火海里,十分吓人。
谢绯吓得直缩在谢奶奶怀里,谢奶奶也是惊疑不定。
“没事。”谢昭安抚着奶奶和妹妹,道:“是外头,没烧进来。”
谢奶奶道:“那你赶紧出去,看看是谁家烧起来了,好搭把手!真是作孽!”
谢昭答应着:“嗯,我出去看看。”
程遥遥道:“我也去!”
正有热闹看呢,她才不能错过。
谢昭对她的小心思了若指掌,哄道:“你先回屋睡觉,明天有的是热闹看。”
程遥遥哼唧了声。谢奶奶立刻道:“遥遥你过来,昭哥儿是去救火,你当是玩儿呢!昭哥儿你赶紧去,帮把手,你自己个也当心!”
谢昭再三交代,让程遥遥和谢绯把门窗锁紧,他一会儿就回来。着火这么乱的场面,保不准有人浑水摸鱼,尤其是家里有两个出了名的漂亮姑娘,谢昭更是谨慎。
谢奶奶干脆把程遥遥和谢绯都喊自己屋里睡,程遥遥哪里睡得着,扒着窗户往外头看。外头嘈杂极了,火光映着人影,还有各种叫嚷和骂声。
程遥遥简直心急如焚,巴望了好半天,谢昭终于回来了。他脸上和健壮胳膊上都沾染了一些黑灰,被火炙得额头冒汗,对谢奶奶道:“火灭了。是程诺诺放的火,被抓住了。”
谢奶奶并无意外,道:“这姑娘心思太恶毒了。”
农村人生活不容易,放火烧人家屋子,是要绝人家门户啊。何况程诺诺本就是外乡人,名声狼藉,甜水村人再好的脾气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谢昭看了眼程遥遥,抿唇道:“村里人很激动,差点打了伯父。”
程遥遥“啊”了一声,谢昭立刻道:“放心,我拦住了。只是银桂婶子把他们一家都赶了出来,程诺诺被捆去了牛棚,伯父也陪着去了。林家麒正好在村里,他明天就会联络同事来调查,到时候遥遥也要配合。”
谢奶奶心疼地搂着程遥遥,不满道:“那程诺诺作孽,关遥遥什么事?”
谢昭道:“那火是冲着遥遥放的,遥遥需要做笔录。”
谢奶奶这才罢了。
第二天一早,果然有几个公安来村里调查,其中一个就是林家麒。他们挨家挨户做了调查和笔录,来到谢家时,几个年轻公安看着程遥遥的脸,全呆住了。
程遥遥早就习惯了这种惊艳的视线,谢昭却挡住她,冷声提醒道:“有什么要问的?”
林家麒瞪了眼这些没出息的家伙,自己也移开眼不看程遥遥,免得被扰乱心神。那小公安咳嗽了声,忙严肃地询问起来。
程遥遥都如实一一回答了,包括昨晚有烧着的柴火被抛到自己院子里的事。
林家麒几人在院子里观察了一番。只见那柴火正落在一堆柴火杂物上,显见纵火的人早就摸准了位置。这柴火正靠近程遥遥住的房间,要不是及时被扑灭了,后果不堪设想。纵火之人的用意十分明显,就是冲着程遥遥去的。
想到那程诺诺烧得惨不忍睹的脸,再看看程遥遥如花似玉的容颜,林家麒心中就是一阵怒火:“这是十分恶劣的罪行!”
其他年轻公安也都义愤填膺,马上如实记录下来便离开了。
谢昭送他们出去,程遥遥也跟了出去,终于看见了程诺诺的杰作。一条巷子的柴火堆都烧成了漆黑的炭,有几处仍然冒着烟,青砖石墙面都灼黑了。谢家因为院墙高,倒没有大损失,有家院墙低的最倒霉,被烧着了鸡窝,十几只鸡不是被烧死就是被熏死,那家女人哭得嗓子都倒了,正扯着程征的胳膊要他赔钱。
程诺诺的脸和胳膊被烧伤好多处,草草敷了些药,被带来指认现场。魏淑英耷拉着脑袋,程征更是脸色惨败。
村里人围着他们高声唾骂,还有冲上来要揍他们的,被公安们拦住了。
程征一个高级知识分子,领口被扯得歪歪斜斜,眼镜都被砸坏了。他脸上青肿熏黑了好几处,手背上也有烧伤,是昨晚为了救程诺诺被烧的。
此时忍受着众人的白眼和唾骂,他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程诺诺却是挂着木然的冷笑,仿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愧疚。
一对上程遥遥的脸,她枯井般凹陷的眼里才有了波澜。程遥遥穿着粉色小洋装,雪肤红唇,盈盈立在门边,脸上身上不见一丝伤痕。
程征又愧又喜地看着程遥遥,喃喃道:“遥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程诺诺听见这话,脸颊更是抽搐起来,扯痛了伤处更是一阵剧痛。
只见程遥遥花瓣似的唇冲她无声吐出几个字:“你活该。”
程诺诺顿时被刺激到,尖声扑向她:“程遥遥!你命真大,怎么没烧死你!”
几个公安忙将她摁住,林家麒严厉呵斥道:“大家都听见了,程诺诺刚才的话佐证了她放火的犯罪事实!”
“没错儿!就是她干的!”
“连自己亲姐姐都害,真不是个玩意儿!”
程诺诺状若疯魔,闹腾起来几个大男人竟然险些按不住她,那涨红的脸再加上狰狞烧伤,看着简直像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怪。
忽然,她身子抽搐着,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软软滑倒在地上,裤腿里淌出漆黑的血来。
魏淑英惨叫一声,扑了上去:“我的女儿啊!诺诺你怎么了!杀人啦!”
程征也叫道:“大夫!送医院,送医院啊!”
程遥遥皱眉,她不确定程诺诺是装的还是真的,看那模样真的怪吓人。她悄悄往谢昭手里塞了个瓶子:“去帮忙。”
谢昭眼眸里略有不解,她道:“这么死掉,太便宜她了。”
谢昭顿时明白过来,大步上前推开程征,道:“谁搭把手,送她去卫生所!”
这种脏事儿村里人都不愿意碰,特别是被放火烧了房子的人。林家麒大步上前,帮着谢昭抬起程诺诺。
甜水村人的怒气在生死面前也退让了,七嘴八舌地道:“这是血山崩啊!赶紧送卫生所,赶紧!”
第192章 程诺诺下线
甜水村只有一个卫生所,卫生所里只有一个赤脚大夫,平时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去他那儿抓点草药。
消炎药和西药是相当珍贵的,城里的医院也得托关系才能弄到,更何况是村里的卫生所。
程诺诺脸上和身上的烧伤面积都很大,昨夜众人愤怒之下的推搡和牛棚过的一夜,叫她身上的水泡都破裂流脓了,人也昏昏沉沉发起高烧来。
大夫看了眼程诺诺就摇头了。魏淑英和程征都吓坏了,求着众人帮忙送程诺诺进城。
大夫道:“她血山崩呢,再坐上车颠簸进城,命还要不要了?她是小月子里没养好,身上的烧伤引起高烧,能挺到现在,已经是她命硬了。”
大夫说完就出去了。
程征脸色颓然,魏淑英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起来。外头帮忙的众人听了,还当程诺诺已经死了呢。
程诺诺瘫在床上奄奄一息,眼睛直勾勾瞪着天花板。上辈子和这辈子发生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为什么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却会落到比上辈子更凄惨的地步?
脸上身上的烧伤剧痛,拉扯着神经。小腹里仿佛有把匕首在搅动五脏六腑,她能感受到这具身体从里头彻底溃败了,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她不甘心。
灵泉明明是她先发现的,父亲明明已经站在了她这边,沈晏也被她拉拢过来了。她苦心经营了那么久才得到这一切,是怎么全盘崩溃的?
不甘心,她不甘心……神智一点点模糊,程诺诺觉得自己浑身轻盈起来,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解脱了……
清凉的水灌入唇齿,带着浓郁澎湃的阳气,程诺诺陡然提起一口气,贪婪地大口吞咽着灵泉水,恨不得将杯子都嚼碎。
她被重新拉回了这具破败的身体里。剧烈的疼痛再次贯穿神经,程诺诺呛咳着,死死抓住那个杯子。
魏淑英嚷嚷道:“慢点喝慢点喝,还有!”
程诺诺道:“这水……水是谁送来的?”
前一刻她还奄奄一息,如今已能说话了,双眸爆射出不正常的光亮。
程征道:“是遥遥叫谢昭送来的红糖水。遥遥这样以德报怨,你不觉得羞愧吗?”
程诺诺抿唇,眼底来不及掩饰的恶意被程征看得一清二楚。
程征见状,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之前那些人说你品行如何不佳,我都不信。可你昨晚跑去谢家院子里放火,真是太让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