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在八卦的老师的渲染下广为传播,一时间程遥遥和谢昭成了学校里一对神仙伉俪,励志榜样。
故事的主人公并不在意这些传闻,每天出双入对,甜蜜如初。
程遥遥和谢昭虽然不在同一个系,许多课程倒是重叠的。如今老师严重缺乏,许多班级的课程都合在一起上,两人仍然可以天天见面。
谢昭很享受大学生活,学习对谢昭像呼吸一样自然简单,自由的学术氛围与环境更让他无比舒畅。而且私营经济的形势一再变好,架在他身上的枷锁解开了,广阔天地任他驰骋,事业亦是风生水起。
程遥遥见谢昭这么喜欢大学生涯,心里也无比欢喜和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她不喜欢学习,可她喜欢谢昭开心的样子。
两人约会的地点有学校草坪,图书馆,也有公园与商场。
他们不似普通大学生那样清贫,日子过得分外自由潇洒。每周末可以去新开的外贸商店尽情花钱,去红房子吃西餐,也可以去杨嫂的餐馆饱餐美食。杨嫂的餐馆已光明正大地开起来了,数次邀请程遥遥加盟。
不过程遥遥自有打算,并没答应,只偶尔借杨嫂的后厨亲自露一手,为谢昭煮一餐美食,再给室友们带一份回去打打牙祭。
室友们与程遥遥的关系处得很融洽。77届大学生年纪参差,可都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大家醉心学术,也关心政治与国家,并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斗。
77届大学生思潮新派,与75、76工农兵大学生倒是时常因为思想不同而发生冲突。这些工农兵学院还保留着一些批判斗争作风的余温,总看不惯77届的做派,连程遥遥也因为“小布尔乔亚”做派被贴过大字报。
谢昭直接领人将大字报撕了,两派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险些演变成一场武斗。事后,中文系更是为此展开一场大辩论,美丽骄矜的程遥遥是中文系的吉祥物,是集体保护的对象,怎么能容忍欺负。
这种小小的冲突在风雷激荡的校园里,算不得什么。程遥遥见了谢昭为自己冲冠一怒的英姿,甜得好几天都黏着他撒娇。
谢昭点点她额头:“撒娇也没用,把这些题做了。不然同学又要帮助你了。”
程遥遥满腔柔情付诸东流,悻悻看起书来。谢昭唇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看着阳光里闪闪发光的程遥遥,心中满含爱意。
学校的老师们都是临时凑齐的,有刚从牛棚放出来的,有从乡下请回来的,有些老师口音很重,可每节课教室里都是满满满当当学生,下课时更是争相挤上去问问题。
每天下课后,教室里、图书馆里都是埋头苦读的学生。夜里九点半熄灯后,走廊和厕所也有借着路灯看书的。甚至有人一大早守在图书馆门口,翻窗进去读书。学校在得知这件事后,把图书馆的闭馆时间改成了晚上十一点。
没有人觉得辛苦。经历过十年的断层,这群年轻人比任何人都更珍惜学习的机会。
只苦了程遥遥,她生性懒散,下课后就收拾东西离开教室,被同班同学当做了后进生,认真与她长谈几回,劝她不能沉溺于儿女私情而耽误了学习。还要成立互帮互助小组,带着程遥遥一起进步。
程遥遥想到这儿,委屈巴巴扯谢昭的衣角,小声告状:“她们晚上也不让我早睡,拉着我一起复习。”
谢昭含笑揉揉她发丝:“再忍一忍,明天我们去看房。”
程遥遥来了精神:“房子找到了?是什么样的?”
“嗯。带你去看看喜欢不喜欢。”谢昭卖起了关子。
程遥遥不由得期待起来,写题的速度也加快许多。明天正好休息,看完房子还可以去百货商店看新衣呢。
快到夏天了,她要买上几条新裙子!
草长莺飞的日子,谢昭骑着自行车,载着程遥遥穿过文史楼下的林荫道,去校外看房。
谢昭身上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带着一股阳光、香皂和青草混合的香,像甜水村春日的草地。一双长腿裹在天蓝色牛仔裤里,肌肉紧绷矫健。
程遥遥早知道谢昭身材好,却不知道有这么好。牛仔裤是经典的直筒款式,如实显出谢昭的窄腰长腿,臀又紧又翘。还有某处,也……
程遥遥瞄了一眼又一眼,小鹿乱撞。
谢昭穿惯了宽松的布裤,穿上这紧绷的牛仔裤,把大腿肌肉线条绷得分毫毕现,只觉得浑身别扭。
不过他得陪着程遥遥。
这牛仔裤是谢昭的一位外商客户送给他的,经典的天蓝直筒样式。一条男款一条女款,程遥遥非要穿,谢昭自然要陪着。到时再有人贴大字报,也有自己挡在前头。
在此之前,学校里最新潮的不过是喇叭裤罢了。
学生们为了“穿牛仔裤是不是资本阶级毒草”这个话题产生了几次激烈的争辩冲突,今天双方正争执不下时,就瞧见程遥遥坐在自行车后招摇而过。她穿天蓝色牛仔裤配白衬衫,宽皮带勒住纤细腰肢,裤腿卷起露出玲珑脚踝。随意又潇洒,眉眼里带着富家少女的骄矜与难描风情。
反方辩手拍案而起:“那裤子哪儿买的!”
第207章 老别墅
1978年的上海,房屋空前紧张。一条条弄堂犹如城市的毛细血管,石库门房子里塞满了人。
三世同堂挤在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子里,是常有的事。孩子的床,得在晚上收起饭桌,全家都睡下后,才搭在过道中间。哥哥结婚,还得跟未嫁的妹妹挤在同一间屋子里,只在床中间拉上一道帘子。
最难捱的是,家家户户都没有独立卫生间,得出去上公共厕所。
人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拥有一间宽敞点儿、带厨房的屋子。这个愿望也是相当难实现的:房子得由单位统一分配,可单位的福利房就那么多,哪能落在自己头上呢?
然而在过去的十年里,也有人将大房子视作烫手山芋,尤其是坐落在某区的小别墅。
一朝开放私人房屋买卖,就忙不迭将这烫手山芋甩了出去。
自行车轧过泊油路面,停在一棵梧桐树下。
程遥遥轻巧地跃下车,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别墅区她并不陌生,这儿是上海环境最清幽的某区。在民国时期,这儿住着上海滩最精英的一群人,在外面炮火连天时,这里的人们仍旧纸醉金迷。在后世,这儿被保护起来,每一所别墅都成了文物,寸土寸金。
谢昭将车停好,上前牵住程遥遥的手:“别乱跑,在这边。”
程遥遥乖乖被带着往前走了一段,停在一间清水红砖小别墅前。
有个男人迎上来,热络地跟谢昭打招呼:“谢同志你来了。这是你的……”
他盯着程遥遥,露出惊艳的表情来。
谢昭道:“这是我对象。妹妹,这位是老赵,这位是房主陈叔。”
原来老赵是中间人,他身后的老陈才是卖家。这老陈两鬓斑白,神态瑟缩,背驼得夸张。
老陈哆嗦着掏出一枚钥匙打开铁门,随着“吱呀”一声,锈蚀的铁门缓缓推开,一大丛怒放的红蔷薇跃入眼中。
中西合璧,风情浓郁的小洋楼,二楼雕花栏杆的阳台垂下瀑布般蔷薇花藤。院子里的草足有半人高,将院子当中的小喷泉和安琪儿雕像也缠绕起来。忍冬、蔷薇、玫瑰和绣球在杂草里兀自生长,颜色浓郁得像流动的丝绸。
院子当中的杂草被踩出一条小径,几人走过去,推开别墅的大门,一股尘封的气味扑面而来。
程遥遥跑在前头,被呛得直打喷嚏。谢昭忙给她手绢,侧身替她挡着呛人的烟尘。
老赵忙道:“这屋子太久没住人,通通风就行!哎呀看这些帘子,老陈你赶紧去把窗户开开,别呛着人家姑娘。”
老陈慌忙扯开四面的厚厚帘子,阳光照射进来,程遥遥眼前顿时一亮。
别墅一楼的客厅足有七八十平,古典欧式装潢,摆着全套西洋沙发和家具,一架钢琴,都铺着一层白布。
客厅当中横七竖八摆着几口大木箱子,上面的封条还没揭去。
程遥遥好奇地碰了碰那封条。老赵忙道:“这房子从前被封了,房子里的古董摆设都被充公。这是前几天国家发还给老陈的!里头好些好东西呢!”
“那你怎么不自己留着?”程遥遥道。
老陈忙道:“这……我哪儿还敢留这些。只要加两……一千,就都给你们。”
价格是早就谈好的。这老陈临时加价,程遥遥心中有些不爽快,兴致缺缺道:“这些东西,拿十斤粮票去古董摊上能换一麻袋呢。”
老赵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老陈一眼,又对程遥遥笑道:“现在政策好了,不少人来收这些古董呢。哪怕留着当摆设也不吃亏呀!”
程遥遥不置可否地看着自己的手。雪白指尖上沾染了一点尘埃,分外明显。
谢昭捉住她指尖,拿手帕擦干净了。
老赵看出两人间程遥遥才是拿主意的那个,赔着笑道:“姑娘,这个价虽然贵点儿,可满上海找不出第二间比这更好的房子了!当初老陈他爹花了大价钱,请德国佬盖的房子,没住两年就被充公了。不信你瞧瞧,这楼梯都是进口的红橡木!”
一道带扶手的欧式木质楼梯通往二楼,墙壁上还挂着几幅歪斜画框。
程遥遥往楼梯上走了几步,鞋跟在木质楼梯上发出清脆声响。她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冲谢昭笑道:“以后得在楼梯上铺地毯,不然太吵了。”
她站在落满阳光与灰尘的楼梯上,眼下一点泪痣映着绝色面容,像个忽明忽灭的旧梦,与这间别墅说不出地合衬。
谢昭眸光炙热虔诚地望着她,这朵娇滴滴人间富贵花,合该养在这富贵温柔乡。
老赵原以为这笔生意做不成了,谁料谢昭痛快地付了款,户主落在程遥遥头上。
谢昭拿过军绿色行李袋打开,一百三十捆大团结,十三万。
老陈手都哆嗦了。
这年头高级工工资一个月才八十,十三万,是许多人想也不敢想的巨款。
老赵乐得见牙不见眼。这笔生意做下来,够他吃半年了!老赵一把拉住抖着手点钱的老陈,赶着去房管所办手续了。
如今保守派和改革派的斗争越来越激烈,朝令夕改是常有的事,谁也不知道明天这交易会不会就办不成了,他得抓紧时间!
等两人走了,程遥遥几步从台阶上跳下来,落在谢昭怀抱里:“这房子就算买下来了?你怎么不再砍砍价?”
“周围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房子了。”谢昭稳稳抱着她,道:“二楼的家具也很齐全,要去看看吗?”
“好!”程遥遥赖在谢昭怀里,“你抱我去。”
谢昭低笑一声,抱着她走上楼梯。
欧式楼梯盘旋着通向二楼,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是开的,阳光倾泻而入,地毯上落满枯叶。
这房子被封存多年,反而没有受到多少损坏。二楼的主卧很大,摆着漂洋过海运来的梳妆台,古典铁架床和桌椅。
程遥遥爱不释手地欣赏着那精致的梳妆台,拉开抽屉,还发现了半只口红和镶宝石的银梳。
程遥遥来了兴致,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寻宝,当真找到了一些小东西,柜子上的羊脂玉花瓶,西洋珐琅鼻烟盒,西班牙女士绣花披肩,格鲁吉亚石榴石项链……
谢昭眼含无奈又纵容的笑:“妹妹,小心蜘蛛网。”
程遥遥冲他略略略,围着雕花大床转来转去地找。根据她的经验,大户人家的床上都有暗格,像谢家那样。
谢昭拉开厚厚的丝绒落地窗帘,大阳台上蔷薇花开得如火如荼。他正要走出去细看,“喵”地一声,一只锦毛玳瑁大肥猫飞檐走壁地跑了。
谢昭:“……”
程遥遥闻声跑了过来:“有猫?”
“嗯,看来这房子的住户不只咱们两个。”谢昭搂着她纤细腰肢,目光炙热:“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我们的家。”程遥遥喃喃重复着他的话,心里莫名软成了四月的春水,低下头与谢昭额头相抵:“嗯,我们的家。”
谢昭垂眼看见她手里的匣子,道:“又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啊,这个。”程遥遥喜滋滋举起手里的桃花心木匣子,“藏在床头暗格里的,肯定是好东西。我打不开。”
程遥遥晃了晃匣子,里头当啷作响,听上去是金石之物。只是匣子上挂了个小铜锁,她打不开。
谢昭接过去:“我试试。”
在程遥遥期待的目光下,谢昭徒手把铜锁拽开了。
程遥遥:“……”装宝贝的锁这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