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谢三嗓音嘶哑,被程遥遥逼得退无可退,一把抢过馒头,一口便撕下半个,凶狠地咀嚼着,额角连着脖颈处青筋凸起。
吃个馒头也吃得这么凶。程遥遥这才转身,脚步轻快地在前面带路:“快点走,趁着这会儿凉爽!”
谢三将视线从她窈窕背影上扯回来,近乎自虐地狠狠掐着掌心,好半天才终于平复下来。
年轻的身躯血热躁动,吃下一个窝头后胃里略带饱足,却又生出另一股令人火烧火燎的饥饿。这股饥饿一直纠缠着他,不知何时才得解脱。
一抬眼,前头的撒手没已经跑不见了。谢三心里一紧,连忙提起筐子背上。在提起筐子时他动作下意识慢了一瞬,可肩膀和胳膊的伤处却没有疼痛,将筐子稳稳背上,重量似乎也轻了许多,身体里力气充盈。
谢三大步走向前,转过一个弯追上了程遥遥。
程遥遥摘了几朵大红色的芭蕉花,吮着喇叭状花朵底部的花蜜,玫瑰色的唇沾染一层水泽。
谢三看着她吮吸的唇,她注意到谢三的视线,大方地递过来:“你要不要?”
……
程遥遥的劳动日记:
上午八点:抵达大豆田,休息,喝水。
上午八点半:谢三又流鼻血,吓坏了,要休息两个钟头才能好。
上午十点半:劳动。
上午十点四十:太阳太大了,劳他娘的什么东西。
中午十二点 :烤菌子,烤面饼,为了让谢三吃白面馒头和饼干,斗智斗勇半小时。
中午一点:午睡。
下午三点:午睡。
下午四点:醒来。谢三把活儿都干完了,一起摘菌子,摘樱桃。
下午六点:回家。
又是繁忙而充实的一天!
农忙接近尾声,劳动量也越来越大。知青们每天回家都累得臭死,瘫在炕上不动弹。
只有程遥遥洗得一身清爽,在厨房里煮杨梅汁。上好的东魁杨梅颗颗饱满发黑,已经在大豆地里晒过了,缩减不少水分。
把杨梅倒入锅里,加入清水煮开。把上头一层泡沫撇掉,口感便不会苦涩。再加入适当的黄砂糖和一些甘草,甜味就增添了许多层次。而且甘草味甜,可以节省不少黄砂糖。
这些天程遥遥已经攒下好几斤杨梅干了,这是最后一瓶,准备送给谢三的,她格外上心地盯着火候。
程诺诺忽然凑了过来:“遥遥姐,要我帮忙吗?”
程诺诺凑得很近,手臂挨着了程遥遥的。夏天大家都穿着短袖,她胳膊带着汗,程遥遥被她蹭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忙避开些:“不用。”
程诺诺也不介意,笑吟吟:“那我帮你生火?”
“真的不用。”程遥遥挑了挑眉毛,“你离我远一点吧。大热天别挨挨蹭蹭的,我们没这么熟!”
程遥遥把锅里的杨梅都捞出来,剩下的杨梅汁也倒出来晾着。
才进宿舍,张晓枫忽然跑了进来,道:“大队长和支书来了!”
自从知青们分到这个宿舍,为了宿舍的事儿没少跟大队干部们闹,因此大队长和支书还从没光临过这儿呢。
大家伙忙爬起来,韩茵兴奋道:“是不是要跟我们说搬宿舍的事儿了?”
“我看悬。不是说农忙完才提吗?”程遥遥奇怪道。
张晓枫道:“人已经到门口了,快点整理好出去吧!”
男知青们也是忙忙穿戴整齐,大家伙都跑进院子里,大队长林大富和支书也正好走进院子。背着手打量着院子:“这里被你们打理得不错嘛!”
沈晏迎上去:“大队长,支书。您两位来视察工作?”
林大富和支书对视一眼,咳嗽了一声:“今天我跟支书吃完饭,出来遛弯消食儿,正好顺道走到你们知青点来了,就来看看你们的生活环境。”
知青们忙搬出几把板凳来,又张罗着给他们倒水。程诺诺捧出两碗杨梅汁,甜甜地道:“没有什么好招待两位的,还好煮了一些杨梅汁,喝了可以解解暑。”
程遥遥:“……”
林大富和支书捧着杨梅汁,碗里的汤汁红艳艳,扑鼻的酸甜香味。喝下一口,甘酸甜润,冰冰凉凉的,一身暑气都消散了。
林大富不禁夸赞:“好喝。小程知青的手艺就是好。”
韩茵忙道:“这是遥遥煮的呢!”
“哦?”林大富有些惊讶地看着程遥遥,“你也会煮东西?看不出来啊。”
程遥遥心疼地看着那给谢三留的杨梅汁,面上只能羞涩地笑:“很简单的,杨梅加点糖煮开就好了。”
程诺诺笑着接口:“要煮得好喝可不简单呢。遥遥姐每天都要带新鲜的杨梅回来现煮才行。”
林大富道:“我记得大豆地那边,是有一片杨梅树。你每天都摘杨梅啊?”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这不是明摆着给程遥遥上眼药吗?
程诺诺也低呼了一声,自悔失言似的:“遥遥姐一定是干完活才去摘杨梅的。”
林大富不语,支书放下碗,慢悠悠道:“你们城里来的后生就是爱玩儿,每天干完活多累,还顾得上摘菌子摘杨梅的。村西头杨梅多,爱吃都可以去摘,别去太远的地儿就成。”
知青们都是爱玩爱闹的,一听就乐了。程遥遥还拉着韩茵大声道:“那食堂每天也可以煮上一锅啊!消暑解渴,比现在的苦艾茶好喝!”
程诺诺脸皮一抽,忙道:“可……”
“好主意!”韩茵带头鼓掌,“现在那苦艾茶太难喝了,难喝得我天天喝凉水。”
众人都欢呼雀跃,只有程诺诺脸皮抽搐。整个公社的人每天要喝杨梅汁,她得增加多少工作量?程诺诺忽然想道:“可杨梅汁要放许多糖的,开支太大了!”
“不大不大。”程遥遥忙道:“可以放糖精,一天一大锅,成本肯定不超过五分钱。现在可是最要紧的关头,难道还不能给大家伙儿一点福利吗?”
糖精在供销社可以买到,甜味是蔗糖的五百倍,滋味自然也更人工。可村里人能尝到甜味儿就很高兴了,哪里尝得出是蔗糖还是糖精?
林大富原本没当真的,听程遥遥这么一说,还真的考虑了下:“这个提议好!杨梅不用钱,糖精便宜!我记得食堂里还有一大包呢,就这么办!”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雀跃,万万没想到程遥遥几句话就给他们争取来了杨梅汁的福利。
一个男知青还高兴道:“程诺诺煮的饭菜味道最好,煮的杨梅汁也一定比我的好喝。大家伙喝了身上有力气,才好干活呢。”
程诺诺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了。一天一大锅杨梅汁,又要消耗几滴灵泉水。她隔着衣服碰了碰玉佩,稍稍安下心来。只要程遥遥还在,她的灵泉就不会断。
说笑了一阵,支书忽然道:“我们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谈。”
“是分宿舍的事儿吗?”程遥遥第一个发问。
此时明月当空,程遥遥比月色更皎洁,盈盈生光。林大富不由得语气和缓:“宿舍的事儿等农忙后提。我们今天是找沈晏和张晓枫的。”
程遥遥失望地叹口气,跟众人转身离开时,大队长又道:“小程同志,你也留下。”
“???”程遥遥和韩茵面面相觑,这是闹哪样?
第28章 天鹅蛋和竹枕
那天晚上,张晓枫几个在院子里跟大队长他们聊了好久。张晓枫回屋时脸色严肃,程诺诺和沈晏却没有进来。
韩茵盘问了张晓枫半天,张晓枫也没有回答,只道:“不是说分宿舍的事儿,睡觉吧!”
张晓枫难得这么严肃,韩茵吐吐舌头也不敢再纠缠了。过了好久,程诺诺才进来,虽然洗过脸,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她哭过。她闷头钻进自己被窝里,蒙上头睡了。
韩茵跟程遥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疑惑。韩茵用口型夸张道:“啥事儿?”
“不知道。”程遥遥摇摇头。
韩茵又冲男知青那边挤了挤眼睛,用两个大拇指对着比了比:“这个?”
“估计是。”程遥遥不感兴趣。
第二天,程诺诺和沈晏就闹崩了。早饭的时候,程诺诺讨好地给沈晏递了一个窝头,沈晏却是黑着脸,直接起身走了。
要知道打从两年前沈晏和程诺诺勾搭上开始,沈晏对程诺诺可是呵护备至,从没有一句重话,更别提是当众给她没脸了!
韩茵死死拖住张晓枫,一定要逼问她昨晚发生了什么。张晓枫架不住她死缠烂打,叹了口气吐露:“咱们这宿舍,还是早点搬吧,怎么尽出这样的人!”
程遥遥和韩茵听得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很快,村子里传开了:程诺诺贪污食堂的粮食!
村子里没有秘密。大队长和支书给知青们留面子,只单独对张晓枫和沈晏程诺诺提了这事儿,可其他人的嘴却不严实!
事情居然是两个窝头引发的。谢三没有去上工,每天就剩下了两个窝头。一个黑五类罢了,有谁会替他记着?程诺诺见多余剩下两个,也没吱声,给了沈晏。
谁知道这几天程遥遥托韩茵帮她从食堂领午饭的时候,把谢三的那份也领走了。程诺诺不知道,仍然每天多给沈晏两个。
沈晏多吃了两个,自然就有人少吃了两个。这个倒霉蛋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叫黑妞,是村里另一个黑五类。她每天排在最后去打饭,却连着几天都没有领着窝窝头。
搁在别人身上,肯定嚷嚷起来了。可是黑妞一向受欺负,是个针扎了也不出声的性子,也不说话,饿着肚子去干活儿。回家就忍不住哭了。黑妞她娘却是个泼辣性子,直接去了林大富家,坐在他院子里一通哭天抢地,说村里欺负她们孤儿寡母,让孩子饿着肚子干活儿。她不想活了,要一脖子吊死在林大富家,让林大富养活她的几个孩子。
林大富一家子正吃晚饭呢,林大富七十岁的老母亲被她这么不吉利的话说得差点厥过去。林大富也是暴跳如雷:“食堂的饭菜都是可着人头做的,咋能少了!”
林大富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天程遥遥提起过,谢三一向是饿着肚子去上工,可食堂也没有窝头剩下啊?
林大富这么一想,把支书叫上,两人找了几个轮流在食堂帮忙的人问了问,就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程诺诺贪污粮食!
虽然只是两个窝头,在这个年代,在食物极度匮乏的农村里,已经算得上相当严重的贪污了!
林大富和支书还是考虑到程诺诺是个姑娘家,又是城里来的知青,没把事情闹大。就单独把知青点的男女班长和程诺诺留下来,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教育。
程诺诺一开始还不承认,每天两个窝头那是多出来的,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等林大富和支书把证据摆了出来,还说要叫出韩茵和程遥遥对峙时,程诺诺才一下子慌了手脚。
村里人的谈资立刻从程遥遥转移到程诺诺身上。
大队食堂在吃大锅饭的那几年装修得可好。村民们每天下了工,自己带着碗筷去打饭,一人打一勺菜,两个窝头,比家里的伙食强。何况程诺诺做的饭菜吃得人身上有力气,人人都乐意,连带着对大桶后头挥舞细胳膊打饭的城里知青也挺有好感。
现在就不一样了。人人看着程诺诺的眼神都十分异样,打完饭就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冲程诺诺指指点点的。
瞧她那样儿,个子小得跟个娃娃似的,心咋那么黑,居然敢贪污粮食!
人家才不简单呢,都这样儿了,还没事人似的,刚才打饭的时候还笑笑的跟我问好。你说城里来的姑娘脸皮还挺厚啊!
这些事都是韩茵学给程遥遥听的。程遥遥听完就忘到脑后了,跟韩茵盘算起来:“我想买顶蚊帐,等搬宿舍以后就能挂了。”
韩茵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现在黑市上蚊帐要七八块一顶,哪儿买得起。”
两人嘻嘻哈哈说着话,程诺诺进来了,两人话音一顿,继续说起来。
知青点没有人当着程诺诺的面说过什么。这种莫大的污点,是一起笼罩在知青们身上的。知青们对这件事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也给足了程诺诺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