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娇自幼与她一同长大,一看顾长楹这幅装模作样的表情就恼火非常。她惯来是个不吃亏的性子,细眉一挑张口就刺道:“某些人听了几句吹捧的话,就真以为自个儿是仙女下凡了。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个儿到底是仙女下凡还是井底之蛙。”
顾长楹眉头一蹙,瞥了一眼王娇就冷笑:“我若是井底之蛙你是什么?一叶障目的蝼蚁吗?是不是仙女,总比某些人生得不堪入目强。”
王娇嗓音拔高:“你的意思是说我丑?!”
“难道不是?”顾长楹轻言细语,离得远都听不到她说话。
“你!”王娇脾气一点就爆,当即怒极:“你才不堪入目!不过清汤寡水的长相,会吟几句酸诗就自诩才女。信不信大公子身边一个伺候的下人拎出来都比你强!”
“只有你跟下人比,我这般品貌都比不得,你岂不是要被衬到泥里去?”顾长楹嗓音绵软,说出去的话却跟淬了毒似的字字戳人心肺管子,“王娇你总盯着我做什么?难不成觉得多跟我比一比,你便跟我一样是京城第一美人了?且取镜子,你不若自己多照照!”
王娇被这一句气得当场就砸了帕子,冲上来要撕烂顾长楹的嘴。
她一动,旁边看热闹的姑娘忙以帕掩嘴顿时就作鸟兽散。这里是在周家,一举一动说不得会关系未来亲事,可不能随意糟蹋。其中离得最近的刘莹莹跑得最快,生怕一不小心就沾染是非。全场就属安澜一个粗人不懂避讳,她蹲在凉亭的台阶上,兴致勃勃地看得起劲。
王娇这脾气,当真是被家里人惯坏了。
此时被顾长楹一激,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她身材高挑,推搡起来顾长楹就轻轻松松。顾长楹又气又恼,躲又躲不掉,避又避不开。众目睽睽之下,她跟王娇两人仿佛市井没规矩的泼妇,姿态别提多难看。
早知道这疯子不顾场合,她就不逞口舌之力惹怒她了!
耳边是细细索索的议论声,顾长楹压低了嗓子呵斥王娇,叫她松手。
王娇能听她的话才怪!
从小被她压着,从小就不对付的人,王娇对顾长楹所说的任何话都是下意识的反驳。于是凉亭之下,这两个被周家婆媳看好的媳妇人选厮打起来格外难看。不明所以的丫头们见状连忙过来拉,很快就引来了周家人。
原本不过一场小口角,结果闹得各自家族的大人都出来了。
顾长楹衣裙稍显凌乱,看到温氏领着婆子丫鬟匆匆赶来,躲在自家长辈身后没忍住就哭了出来。尤其温氏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失望,顾长楹扶着丫鬟的胳膊身子都摇摇欲坠。她等了这么久才等到周卿玉议亲,这下好了!逞一时之气功亏一篑。
王娇火气下去,脸也刷地就白了。
她是个急脾气,火气上头就不大会看场合。此时对上温氏深深的眼神,她的心头犹如被浇了一盆冰水,透心凉。
袖子里的手微微颤着,她缓慢扭头看了眼顾长楹。哭得妆容都画了的顾长楹盯着她的眼神仿佛淬了毒,全是恨意。
她翕了翕嘴,胳膊上被指甲划伤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她哑口无言。
“罢了,两位姑娘想必也累了。”温氏目光在顾长楹和王娇身上落了落,眼里显而易见的失望。
她抬手招了招,分别叫了两个婆子领着姑娘去厢房梳洗。
狼狈的顾长楹和王娇一走,刘莹莹心中不由窃喜不已。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儿,看来周公子注定了跟她天生一对。都不用她出手,王娇那个蠢货自己就憋不住替她出掉了顾长楹这么一个劲敌。刘莹莹抚了抚鬓角,美得嘴角都翘了起来。
安澜郡主撇撇嘴好生遗憾,还以为能打的头破血流,谁知道就扯扯头发。想念校场的安澜郡主跳下台阶,一个人揣着手,满院子晃荡起来。
前院周卿玉吃多了酒水,委实有些不大好受。少傅素来是不爱饮酒的,并非不能,而是不喜欢深陷不清醒的状态。此时拒绝了凌云凌风的搀扶,一个人缓步出来吹吹风。初冬的风寒凉中带着萧瑟,吹得人清醒。他半趴在锦鲤池旁的栏杆上,随手往池子里洒些鱼食。
安澜就是这个时候晃悠到锦鲤池子旁的。
天边的霞光映照了半个西天,漫天的神采如流水洒下。亭台楼阁掩映之下,一个颀长的身影懒散地倚着栏杆目光悠远。
池水粼粼,在晚霞的照射下黑沉沉的。只见临水那人乌发雪肤,额间有几缕发丝衬得眉眼清冽清隽。恍惚如昏暗乌黑见骤然劈开迷雾的一瞬惊艳,君子风华如白玉滴水,清透干净,一尘不染。
周卿玉脑袋昏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长指挑动荷包的拉线,缓缓打开。
不知荷包里头装了什么,那公子似乎吓了一跳,脸都变了色。
丢掉荷包的瞬间,抬起了头看向一旁。与此同时安澜立在池子的对面与他四目相对。视线交融的瞬间,安澜注意到那公子有一双冷漠又沉静的眼睛,仿佛深渊霎时间摄到了她的魂,她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周卿玉却没注意到一个姑娘在隔水看他,他被荷包给吓醒了酒。
少傅额头突突地跳,他还以为这蠢货终于懂事儿,晓得亲手缝荷包给他。结果呢?结果呢!夏淳那个蠢货,他果然不能对她有期待。她居然敢送给他一个装满了三只小青蛙的荷包!
周卿玉气得咬牙,想想,屈指狠狠敲了敲栏杆。
身后凌云闪身单膝跪在他面前。
“去告诉那蠢货,她再敢送青蛙来给我,本官回去就打断她那两只爪子!”
凌云:“……是。”
“等等。”
凌云回过头。
“这么冷的天儿,她打哪儿抓的青蛙?”少傅不禁纳闷。
凌云:“……属下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帮你醒酒还不好,切!
第四十二章
直至周卿玉悄然离开,安澜郡主苏皖方似梦似醒地问了一句:“那人是谁?”
引路的周家婢女远远地看着周卿玉的身影消失在水榭里, 有些疑惑她竟然会不认得:“那是咱们府上的大公子, 当今太子的少傅。”
“他就是周卿玉?!”苏皖顿时就震惊了。
……传说中的周卿玉原来长得这幅模样?怪不得那群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女会争得如此难看。安澜先前还在鄙夷,却没想过周卿玉生得如此出尘, 完全颠覆了她对俊俏男子的认知。可转念一想若非周卿玉如此,周家也没底气摆出这样大的阵仗。
不过, 怎么办?她也看上了这男人。
临水发了会儿呆, 苏皖捂着久久不能平静的胸口,心事重重地回了宴席。
因着顾家王家闹的这一场,宴席没多久就散了。
温氏最看好的才女顾长楹居然能跟王家的嫡长女王娇打起来, 任谁都始料不及。周家婆媳心里不由都有些迟疑, 如今人选还剩两个,一个定国公府的刘莹莹另一个安澜郡主。温氏觉着,儿媳妇这事儿还得再缓缓。一日两日的, 还真看不出姑娘们的脾性, 至少多些时日去打听两家的家风和姑娘私底下的品性。
不过即便如此,定国公府和定北王府自见识了宴上周家婆媳的表现, 心里都有数了。虽没有给个准话,但就耐心等着周家做最后的决定。
夏淳不知周家女主人心里的盘算,天一黑, 她换了身衣裳又摸去周卿玉的屋子。
少傅早就在等着。知晓这女人十之□□不会消停, 他如今对夏淳做什么都见惯不怪了。此时周卿玉一身单薄的中衣,正盘腿坐于窗边烹茶。也不知大晚上的他喝什么茶,夏淳绕着边缘走了一圈就钻进了他怀里。
冷着脸不说话的周卿玉:“……”每回犯了错就耍赖, 没脸没皮的东西。
“公子,”夏淳双手环着他精瘦的腰肢,鼻尖充斥着男人身上独有的清冽香气,十足的醉人。不知他在这里坐了多久,衣裳料子都是冰凉凉的。夏淳整个人嵌进去,仰起头眨巴着大眼睛看他,“听说今儿夫人寿辰邀请了许多名门贵女?”
周卿玉身子一僵,到嘴边的兴师问罪没说出口,眉心渐渐蹙了起来。不知为何,他要议亲本是一件顺理成章之事,但少傅莫名就不喜夏淳提起来。
他不说话,夏淳也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转头就又说起了其他。
少傅心中松了一口气,放下杯盏,从来矜持得摊手以示清白的人环住了怀里人。摇曳的烛光微微晃动,夏淳整个人美得勾动他心神摇曳。门窗紧闭,走廊上下人似乎放轻了脚步。周卿玉一时间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滋味儿,难得主动将怀里人打横抱起,起身进了内室。
纱帐放下来,不久之后便响起了熟悉的交.欢之声。
少傅果然是喝茶喝多了睡不着,一晚上就没有犯困的时候。
夏淳哭得嗓子都哑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周卿玉干出来的事儿?这狗男人特么的是不是吃错药了!明明脸皮薄得跟保鲜膜似的,居然会堵住她的嘴埋头胡来。虽说以前也偶尔被会她闹得把持不住,但这天晚上她发誓她真的一点手段都没使!
怨念的夏淳累得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偏偏过了那个劲儿又睡不着。翻来覆去的,闹得周卿玉也睡不着。正当他翻身压住,夏淳赶紧开口:“公子,奴婢大晚上的睡不着,是有一个问题困扰奴婢许久,不知可否请公子解答?”
狠狠吃一顿肉,少傅的心餍足了,整个人大猫似的就有些懒洋洋。闻言他略抬了抬眼帘,鸦羽似的眼睫之下,他倦怠地吐出一个字:“问。”
“咱府上的下人,是不是被指派去哪个院伺候,身契就会一并跟着走?”
周卿玉淡淡的:“是,却也不尽然。”
他低头看一眼夏淳,夏淳乖巧地窝在他的怀中,仰头看他,一脸的求知欲。便道:“一般下人被分派到各院伺候,便是那个院子的私产,下人的身契自然掌握在院子主人手中。只是有些客院暂居的,下人是周家的私产。”
“就像表姑娘?”夏淳眨巴了几下眼睛,心领神会。
周卿玉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睛,脸上的倦怠更浓,似乎困得神思不属。
夏淳却来劲儿了,抓着他的衣领就又要问:“那像奴婢和初春他们几个,自被老夫人送进玉明轩,主子变成了公子,是不是身契都会随之转到公子的手中?”
周卿玉表情已经怔忪了,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嗯。”
夏淳心里咯噔一跳,她瞪大了眼睛亮晶晶地盯住了周卿玉:“可奴婢是表姑娘带上京城的!奴婢原本是杨家的下人,身契也在公子的手里么?”
“能进我的院子,自然是在我手中。”
“那公子能给我吗!”
少傅迷蒙的眼睛一瞬间清明起来,他垂下眼帘,眼中的审视显而易见。他就说这丫头那么计较那么爱折腾,怎么问一句就不问了,原来果然还是想提妾。周卿玉环在夏淳后腰的手淡淡地拍了拍,不知是安抚还是解释地说了一句:“莫心急,你给我乖一点。”
夏淳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嘟起了嘴:“奴婢一直很乖啊。”
“那便多些耐心。”许是吃饱了心情好,少傅难得闻言软语地安抚夏淳。
“非得提了妾方能削奴籍么?”夏淳觉得这个说法很不合逻辑,有法律规定么,“奴婢没提妾之前,这身契就不可以销毁了?”
这倒也不是。脱不脱奴籍,都是看主家的态度。有些对主家有突出贡献的家奴,主子就是放他一家脱了奴入良都是可以的。少傅捏了捏夏淳这些时日被宋嬷嬷养得白皙绵软的手,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
总觉得怀里这白眼狼就是那随风飞的风筝,没根靠谱的线捏手里,他心里不踏实。
“你想要?”少傅嗓音暗哑。
夏淳眼珠子咕噜噜转一圈,实话实说:“嗯。”
“也不是不行,”周卿玉沉吟,“你预备怎么谢我?”
夏淳一见有戏,顿时就激动了!她于是翻身坐起来,被子滑下去毫无遮挡:“公子喜欢什么姿势?奴婢保证完美地配合。夜夜笙歌如何?白日宣淫也行啊!书房,花厅,会客厅,膳厅都可以,公子你觉得呢?!”
“……你个臭不要脸的玩意儿给我立刻闭嘴!”论厚脸皮,少傅果然还是比不过夏淳,面红耳赤地一把掀开了被子将人整个儿罩进去。
……
次日,难得素来勤勉的少傅睡到午时才起。夏淳迷迷瞪瞪地醒来,少傅人还在外间儿。宋嬷嬷一早就在屋外候着,等到周卿玉起身才进来说起了药方之事。
说来,夏淳身子有损这事儿不是小事儿,宋嬷嬷得知后的焦心程度不输小彩蝶。只是她年岁长,素来端得住,面上没表现出来。这不夏淳吃了好些天那妇科圣手的药不见效果,她方才提及自己有别的方子:“公子,这药之所以有奇效,并非是方子多高明,实则不过药材用得好。这等金贵的药一般人可吃不起,更别说一年半载的吃……”
换句话说,这都是拿银子换的。宋嬷嬷于是看着周卿玉,心里也没底。
毕竟,什么身份做什么事儿。她家姑娘要是正经的周家主子,用方子上的这些药,宋嬷嬷自然不会顾忌。就是因为夏淳目前的身份太尴尬,少傅不允,以姑娘的月例根本就供不起。这也是为何宋嬷嬷一开始没将方子拿出来。
周卿玉先前沦落涯底之时读了不少医书,如今看药方是丝毫不费力的。此时少傅接过药方浏览了一遍,见上面用的果然都是名贵的药材,心里约莫有了点底。
“方子没大问题,但还是等太医验过了再说。”贵不贵重,在少傅眼里都不是事儿。周家素来不缺钱财,少傅这辈子就没有为三斗米折腰的可能,“那丫头之前不是不愿吃药,怎地又突然愿意治了?”
“……”说到这个,宋嬷嬷都替自家姑娘脸红,“奴婢将方子给姑娘瞧过。她亲眼瞧见上头的药材名儿了。”
周卿玉:“……”知道都是好东西,她连苦都不怕了么,可真是有出息!
方子给了太医院十二个太医都瞧过,都说方子好。这般周卿玉也没了顾忌,就准了夏淳用这方子治。不得不说,少傅真是一个财大气粗的男人,五百年的人参随意切了给她煲汤用。夏淳每次喝药,都抱着些都是钱的决心一口干的。
不得不说,药材好,效果就是好。虽说宋嬷嬷早早给她说过有副作用,但夏淳还是明显感觉到手脚热了起来。尤其这大冬天儿,她都不怕冻脚疼了。
少傅看着她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人也一日比一日娇,心里也有几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