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事儿,没坐上车。”顾涵江说,“我明天再回去,你和爸不用着急接我。”
谢苗正要出去,留空间给他和家人说话,闻言脚步一顿。
他这是,因为帮她两个蠢弟弟擦屁股,错过了回京市的火车?
像是有什么轻轻在心上撞了下,谢苗又回头看了眼少年的侧影,这才走出去。
“人不是早找着了吗?你们咋这个点儿才回来?到底出啥事儿了?”
王贵芝沉着脸,一见谢苗就拉着她小声问。
要是谢建军自己出去找人,还可能因为贪玩耽误了时间,谢苗却是个很有自控力的孩子。
王贵芝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事儿,一下午心里都不怎么踏实。
看到她的表情,谢苗反握住她粗糙的手,“没事儿,我一会儿再跟你说。”
王贵芝看看顾涵江所在那屋,又把嘴闭上了。
不多会儿,顾涵江打完电话出来,“谢谢谢奶奶,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吧。”
谢苗想也没想跟了出去。
顾涵江闻言,在门口停住脚步,“不用,你回去,天太晚了。”
谢苗想想家里还有事儿,没坚持,将一直拿在手里的手套递给他,“这个还你。”
手套上暖暖的,还残留着小姑娘手心的温度。
顾涵江垂眸接过来,紧紧握在手里。
谢苗就和他道别:“那你慢走。”
“嗯。”
顾涵江应一声,想想又道:“明年见。”
“明年见。”
直到走出好远,顾涵江才小心翼翼将手套戴上,虚虚握了握。
掌心仿佛又触上了那柔若无骨的小手,软软的,让人永远都不想松开。
要是能一直握着,就好了。
他想着,走回了吴老太太家。
吴老太太把顾涵江接回来,从骨瘦如柴养成如今的翩翩少年,哪里舍得他离开。
所以顾涵江说要留下来念到高中毕业,她嘴上劝着,心里却很高兴。
今天顾涵江要回京市,她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偏顾涵江十分固执,根本不要人送。
吴老太太看了眼钟,忍不住问自家儿子,“你说,涵江现在走到哪儿了?”
吴向东有些哭笑不得,“妈,涵江才走,你这都问几遍了?”
“我不是担心他一个人出门吗?”
吴老太太瞪他一眼,“这去京市还得倒车,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着。”
正说着,顾涵江突然回来了。
吴老太太一惊,“你咋回来了?没坐上车?”
“嗯。”顾涵江说,“镇上去县里的车坏了,没敢上。”
“那你吃饭了没?”
“还没。”
吴老太太立马下炕,去厨房张罗着给他弄吃的,“这车咋说坏就坏了,这得耽误多少事儿?”
谢家那边,却正迎来一场风暴。
顾涵江刚走,谢苗就沉着脸,把那张欠条给了王贵芝。
她当时把欠条仔细收了起来,而不是当场烧毁,为的就是让家里人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赌博不是小事儿,必须叫几个熊孩子一次吃够教训,从此再也不敢碰。
王贵芝一看脸色就变了,忙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建华他们见瞒不住,只能满脸畏惧,一五一十交代了。
谢家人本来只以为是夜不归宿,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出去赌博,还差点让人坑走一百块。
谢卫国当时就一脚踹过去,“带着弟弟出去耍钱,谢建华你长能耐了啊!”
他年轻的时候参加过援朝战争,也是见过血的,一脚下去谁能扛得住。
谢建华没敢躲,整个人抱着肚子跌做在地上,脸色煞白。
刘招娣一见眼都红了,“谢卫国你干啥?那可是你亲儿子!”
“他就是我亲儿子,我才管他!我咋没去管别人耍不耍钱?”
王贵芝见闹得不像样子,呵一声:“别搁我这儿打,回屋管孩子去!”
谢卫国和谢卫民就把各自的儿子带回了房间,只留下王贵芝和谢苗。
见奶奶脸色不好,谢苗给她倒了杯水,“奶你喝点儿,消消气。”
想想自家几个不成器的孙子,再对比眼前聪明乖巧的孙女,王贵芝叹口气,“建华他们要是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不用操这个心了。你说,他们咋就沾上耍钱了?”
谢苗:“学校作业留得太少了,他们闲的。”
“那你多给他们留点儿作业?”王贵芝心里一动,“今天这是运气好,遇到了涵江。下回没人帮他们擦屁股呢?他们还不知能闯出什么祸来。”
谢苗却觉得,强迫几个弟弟学习能看住他们一时,却治标不治本。
学习这东西,总要发自内心地对其有需求,才更有效率。
她沉吟,“奶,你看,让他们跟着上山挣几天工分怎么样?人总要亲自尝试,知道挣钱多么不容易,要花钱的时候才知道珍惜,也才知道读书是条多么好的出路。”
“上山挣工分?”
王贵芝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但现在谢苗提出来了,她也觉得有道理,干脆一狠心,“行,回头我就跟你爹你大爷说。他们不小了,也该懂点事儿了。”
“不行!建华翻过年才十六,咋能上山遭那罪!”
听到王贵芝的提议,刘招娣第一个反对。
在刘招娣看来,耍钱也不是啥大事儿,要不是被人下了套,她家儿子根本不可能输那么多钱。
刚才为着谢卫国打谢建华,她已经和自家丈夫吵过一架,这会儿眼睛还是红的。
程立春也觉得上山挣工分太遭罪了。
冬天地里没有活儿,河东大队都是接林场的清林工作挣钱。
而所谓清林,就是将林场伐木剩下的树枝砍碎铺在地上,省的挡路占地方。
累不累另说,首先大冬天踩着雪窝子上山就够受的了。
但她胆子小又没什么主意,只拿一双哭红的眼睛看自家丈夫。
谢卫国听了刘招娣的话却竖起眉毛,“十六不小了,老崔家二丫才十三,不也跟着下地干活儿了?他一个大小伙子,难道还比不过一个丫头?”
“丫头哪能跟他比……”
刘招娣还要说话,谢苗突然开口问几个弟弟:“你们怎么想的,愿不愿意当一回真正的男子汉,用自己的双手为家里挣点钱?”
几个熊孩子全挨了揍,包括一开始跟着胡闹后来又知情不报的谢建军,这会儿难得安静如鸡。
听谢苗这么问,谢建中第一个梗起脖子,“去就去,有啥了不起的?”
谢建军没说话,但看表情,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刘招娣见了就撇嘴,“谁愿意去谁去好了,我们家建华可不去遭那罪。”
谁知话音刚落,谢建华满脸坚毅地抬起头,“我去。”
他是哥哥,也是他把建中建军带歪了,谁都可以不去,他必须去。
第二天,清林队准备出发的时候,才发现刘招娣没来,反倒是谢家几个半大小子来了。
“谢书记,你咋把建华建军他们带来了?”吴向东忍不住好奇。
“孩子不小了,带出来锻炼锻炼。”
谢卫民说着,看向记分员,“盯着点儿他们,按实际干了多少活儿记分,别手下留情。”
既然说了要让他们自己挣工分,就不能手软,所以王贵芝特地将容易坏事儿的刘招娣留在了家里。
原本见他带了几个啥也不会干的孩子来,队里还有人不太满意,觉得这是来占他们便宜的。
听他这么说,这些人才没说什么,背着斧头锯子上了山。
他们走后没多久,王贵芝亲自去了趟吴家,给顾涵江送了点吃的,“听说你要回京市了,带着路上吃。”又塞给他一小包野生天麻,“拿回去给你爸妈和爷爷,能治头疼。”
她虽然没明说,顾涵江也知道这是为了感谢他昨天帮谢家兄弟收拾烂摊子。
他留下了吃的,却把天麻推了回去,“有这个就够了,谢谢奶奶。”
当天,顾涵江重新出发,终于坐上了回京市的火车。
而谢建华三兄弟则跟着一群大人艰难地上山,唯一能休息的时间,就是中午坐在雪坡挖出的地窨子里,边烤火边就着暖瓶里半凉的水啃煎饼。
三人累得浑身酸软,也没有胃口,突然都变得十分沉默。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刚吃完饭,谢苗又拿出了作业本,“把今天的作业写完再睡。”
谢家三傻:“……”
他们还以为打一顿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没想到更狠的还在后面。
兄弟三个每天白天跟着上山挣工分,晚上还要回来做作业,没几天,脸就瘦了一圈儿。
刘招娣心疼得什么似的,抱着谢建华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去。
谢苗却问几个弟弟:“这么累,要不咱们半途而废吧?”
“我才不半途而废!”
谢建中瞪眼,“我现在比以前干得好多了,一天已经能挣六个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