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幽幽地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在宣州寻个父母,弄个家世清白的身份。”
“民女……愿意。”苏霁叹了一口气。
刀架在脖子上,不愿意也得愿意。
“既如此,你便退下罢,待我能用到你时,你可不能叫本宫失望。”不知何时,太子正襟危坐,从书桌后面的暗箱里寻出几份尚未批示的草拟文书,犹自批阅起来。
原来只是名义上投靠就行了?
希望太子殿下永远也用不着她,苏霁卑微地祈祷着。
苏霁闻言心事重重地走了,用力推开厚厚的门帘,走到外面一片风雪之地。
而屋内,突然多了个身形矫健的男子,正是太子最得力的下属,魏九。
“公子,您不是说再也不见那苏霁了吗?”魏九不无担忧地道,“可是您今天怎么又……”
“在宫中,哪有什么公子。”太子提醒,定定地凝视着几案上的折子,又道,“现在我又改变主意了。苏霁是一把利刃,在明处防备她,倒不如在暗处利用她。”
“殿下,可……”魏九仍有担忧。
“你放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太子脸上满是恨意,冷冷地道,“她当初那般对我,我永远记得。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
“是。”魏九道。
“我要让她粉身碎骨,让她明白什么叫做痛彻心扉。”太子沉沉地道,眸间仿佛有化不开的浓瘴。
魏九察觉到太子的眉间添了一丝阴鸷,这是魏九跟随了十几年也从没感受过的。
“公……殿下。”魏九面露犹豫,“有一件事,魏九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太子道。
“那日主子您从茅山被救下,左肩骨折,可是我们将您救出的时候,那骨头竟已被复了位,还用树枝固定,用碎布包扎。”魏九回复道,“我们初步判定,那碎布是……是苏霁姑娘身上的。”
太子听此,眸光的阴鸷渐渐消散,只是用复杂而又疑惑的眼神凝视着几案。
-
十日后,皇帝大赦天下,正式宣布太后病愈。
按照惯例,皇家每三年进行一次大选,凡在籍适龄女子皆须参加。只是因着太后的病,选秀已经推迟了许久。
太后一直在那念叨着宫里适龄的女子太少了,总该选几个合意的。苏霁站在她身后侍奉着,却在心中默默地感叹,可惜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正值青春,却得嫁给个胡子花白的老头。
皇帝已经不再年轻,几十年南征北战,却也没耽误生孩子。苏霁在寿安宫奉差,光是给太后请过安的皇子公主,就有十几个,再加上被外封、和亲的皇子公主,一个屋子都坐不开。
这一朝的宫斗,早已落下帷幕,胜利者拥着自己的成年儿女悠闲喝茶,而这些即将入宫的女孩子,入宫的命运早便被写好。
元庆二十七年廿月初一,在各方势力的试探下,殿选开始了。
第14章
“演道真人之女,瑞福郡王之外孙女,张玄晴,年十七。”太监声音尖细,唱名之声响彻整个御花园。
苏霁端着一果盘,静静地立在太后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样子。
不过等到那秀女上前行礼,苏霁仍是忍不住好奇,趁没人注意,悄悄向那秀女的方向瞄了一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可把苏霁唬了一跳——这不是茅山掌门之女晴姑娘吗?
看来在苏霁的干涉下,她非但没有黑化,还远离了主线剧情,来这皇宫里参加选秀。
或许这样,她既能躲过自己的悲惨命运,而本书的男女主之间也可以少些波折了。
苏霁欣慰地叹息,还好还好,虽然无意中改变了剧情,但是是往好的方面发展的。
“妾张氏,请皇上、太后安。”晴姑娘行似弱柳扶风,身子虽单薄,精神却比先时好上许多。
“你母亲近来身体可还好?”太后含笑问道,“自从她嫁去苏浙之地,便不大常见她了。”
“托皇上、太后的福,家母近来倒安泰,精神也比去年强些。”晴姑娘答道。
“瞧这姑娘,很知礼数,哀家看了觉着亲切得很。”太后赞不绝口,问向皇上,“皇帝,你觉得呢?”
“太后喜欢便好。”皇上抿了口茶,淡淡地道,摆了摆手。
“留牌子,赐香囊!”小太监按照吩咐唱道。
下一位秀女由嬷嬷引着准备上前,却被王公公一摆手拦住,王公公一个眼神瞥向上首,只见皇上还有什么话要说。
“朕倒想起一件事来——你们中有个叫苏霁的,过来。”旋即,他看向太后一干伺候得宫女,“朕真是老了,和这些小姑娘差不多大的时候,朕看人可是过目不忘啊。”
苏霁有些惊讶,但也在预想之中,便端着果盘在皇上面前行礼。
“你医治太后有功,朕还没赏赐你。”皇上道,“朕瞧着十九皇子性子温顺,朕为你们赐婚,你可愿意?”
场上所有人物虽沉默不语,却互相传递眼神,好不热闹。
苏霁登时一愣,强迫自己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皇子,也能算是“赏赐”?
况且她现在已经□□下一员,自己要是这么跑了,太子会不会……
“民女……民女出身微贱,粗鄙无礼,怎么能配得上尊贵的皇子呢?”苏霁道,“何况太后大病初愈,民女嫁出去了,也放心不下太后的身体啊。”
太后笑道:“这孩子倒是个会说话的。”
王公公亦笑容可掬地道:“陛下,奴早便跟您说了,这孩子啊,心眼实在,旁的什么都不在意,满心满眼里只有医术,倒是个医痴。”
医痴?苏霁满脸黑线,这王公公是从哪里听说的?她怎么不知道?
“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皇上感叹道,“唯有用心一也,方能学至如此境界,治愈太后多年咳疾。”
“陛下过誉了,民女受不起。”苏霁诚惶诚恐地道。
“不过朕倒是好奇,这般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究竟是从何而来。”皇上叹息道,“朕坐拥天下,征伐五国,见了五国奇珍异宝,却仍是没见过这般灵妙之物。”
“额……”苏霁思索了一番,“说起来可能陛下不信。”
既然她都是□□的人了,何不顺水推舟,把功劳给太子呢?
“一个月前,民女夜中做了个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慈眉善目,精神矍铄,他给了我这药。”苏霁信口胡诌,道,“他说,有人为祖母诚心祈祷,孝心感动了上清诸神,于是上清诸神便命他托梦,将这药给我。”
苏霁讲得绘声绘色,脸不红心不跳:“可小的我哪里知道医治谁?可凑巧,便看到了为太后寻医的告示,民女便入了宫。直到祈桃之夜,民女才知道那梦里说的,竟是太子殿下。”
皇帝听闻,面色动容,问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对天子说谎,死了后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民女哪儿敢啊?”苏霁一脸老实。
“太子竟仁孝至如此。”皇帝长叹一口气。
“可若是陛下不张榜,向天下求医,民女也来不了这儿不是?”苏霁又道,“是陛下与太子的孝心一齐感动了上清诸神,其利断金,才最终医治了太后。”
皇上继续细问那“神仙”模样,苏霁能诌的都诌了,实在圆不上的,便推说不知道。
说她是“医痴”,倒不如说她是“神棍”罢了。
最终,皇上一笑,道,“便封你做正六品司药,兼领太医院正七品医士之职,专为太后瞧病。”
司药?还有御医?听上去不错啊,苏霁的心中有些激动。
“谢皇上。”苏霁喜形于色,说罢行福礼。
“皇上赏赐是要磕头的!”王公公出声提醒,“你这孩子,在宫里个把月了,却连规矩都学不会。”
“啊?”苏霁一脸茫然地看着王公公,最后轻轻地说了一声,“哦。”
期末复习时,有什么重点是苏霁不会的?相比期末重点,这规矩算得了什么?苏霁其实心里知道,不是自己学不会,而是自己从心底里厌恶这套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规矩。
但如今形势比人强,看来自己以后还是要好好学啊。
苏霁将托盘放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谢了恩,拿起托盘准备回到太后身侧,却被其余宫女笑着说不用。
她已经是有品秩在的女官,哪里能再做宫女的活儿呢?
她悄悄溜开,想躲在一个小角落里,把这热闹看完,正兀自坐下,却望见天边不远处一黑褐色的鸽子在附近盘旋,那淡黄色左爪上还绑着一条绸带。
苏霁不由得想起,凤鸣便有一只差不多的信鸽,那可是当年他劫掠吴中富豪得来的,聪慧机灵,据说可千里传书。
苏霁屁股还没坐热,便又站了起来,见那信鸽不断盘旋,最终歇在了墙角边的桃树上。
“这鸽子,可真会找地方。”苏霁用树杆总也打不到那地方,“算了,反正现在大家都去凑选秀的热闹了,谁来看我?”
苏霁双手双脚并用,凭借着几处枝杈,手脚麻利地爬上了桃树。
她在奶奶家可皮了,别说上树,就连上房揭瓦她都干过。
蹑手蹑脚地伏在信鸽旁,苏霁瞧那鸽子肥硕,额头上有一雪白斑点,这才确认——的确是凤鸣的信鸽。
苏霁解开那丝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暗红色的大字,像是凝固了的血液:顾倾城欲杀我,救命!
第15章
她繁体字认得不多,但是那个“杀”字却使她印象深刻,三国杀卡牌上的繁体“杀”字,没想到在这古代,是真实地表述着死亡。
苏霁心下慌乱,将那白绸攥在手间,手却是一直在抖的,怎么也抑制不住。
怎么办?怎么办?她现在人在皇宫,就算立即寻了机会逃出去,可这几千公里,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要走上几个月啊。
而他用信鸽传递给苏霁,恐怕已经是穷途末路,周围再无可信之人了。
苏霁越想越惊,却又没个对策,一个不慎,竟跌了下去。
完了,完了,这棵桃树得有三米多高,掉下去不是摔死也得骨折。
苏霁往下一瞅——她的正下方竟有人负手而立,苏霁刚想出声叫他赶紧躲开,却恍然想到不远处还在举行着选秀,若是惊动了皇上和太后,估计他们俩的小命都会不保。
那人却极敏锐地察觉到了声音,他向上抬头,开始是一愣,转瞬间眉间微蹙。
苏霁瞪大眼睛——这不是太子吗?
太子极敏捷地后退了一步,海棠色的薄唇微微抿起,冷眼瞧着她像棵倒栽葱似的坠落。
苏霁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而她的身体迅速坠落,眼瞅着离地面越来越近。她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来补救一下,可是身体却因为恐惧,连关节都是僵硬的,想要呼救都叫不出声。
在离地面还有半尺距离时,苏霁感到背后的衣裳被人使劲拽住,旋即两肩被一双手紧紧地按在对方的胸膛上,苏霁下意识地立刻紧紧揽住他的腰,死死攥紧他的衣角。为了缓冲巨大的冲击力,那人双脚利索地轻点地面,苏霁的身体便随他横在空中,靠对方双脚脚尖用力,旋转了几圈方才停了下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苏霁惊魂未定,捏着太子衣角的手微微颤抖,整个身体由于恐惧下意识地蜷缩在一起,紧紧地贴在太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