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风简:“……”
宋初昭在暗暗猜测顾风简心思的时候,唐彰廉的视线在四周巡视了一圈,而后高兴地站起来,指着一个地方道:“就那盏灯!给我拿过来!”
一名金吾卫领命上前,把灯从上方挑了下来,送到唐彰廉的桌案上。
唐彰廉提在手里转了一圈,将纸面上的画看清楚,笑道:“我看这灯上的画与五郎方才的这首诗意境相称。虽不如五郎诗词中所写的那般壮阔,却也有几分味道。顾五郎,如何,将你的诗题到这盏灯上,就挂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大家以为如何?”
宋初昭愣了下。
怎么还有这个流程?
她却不知这是文酒宴历来的惯例。诗句能被选上,悬挂在最醒目的地方,是这场宴会的荣誉所在。一众文人抢破了头,就为了争这个面子。
只是顾风简以前不大喜欢凑这种热闹,偶尔来一次,也没什么兴致要参与,所以不曾被选上过。
座上的青年们又开始新一轮的捧场大会,言语间无不称好。
宋初昭就这么一个愣神的功夫,纸灯已经被金吾卫送到她的桌上。随后笔墨也送了过来,摆在她的右手边。
众人的眼神,期待中带着羡慕,皆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宋初昭:“……”
君要臣死……可她不想死!奈何这般啊!
她嘴唇干涩,喉结重重一滚。
这般氛围,宋初昭再不情愿,也寻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一面安慰说自己的字不算难看,凭这帮文人的本事定然能给她夸出花来,一面硬着头皮提起笔,带着心虚移向纸面。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乍然响起,就挺顾风简道:“陛下若不介意,请让宋某来写。”
众人连同唐彰廉,都顺着视线看了过去。顾风简极有风度地起身,朝唐彰廉庄重行礼,又重复了一遍。
唐彰廉见状,心领神会地一笑,点头道:“自无不可。”而后一拂袖,让人把东西搬过去。
众人也露出的暧昧神色来,范崇青那傻货甚至笑出了声。若非唐彰廉在,宋初昭觉得他已经起哄出声了。
然而宋初昭此时只觉得松了口气,立即让出位置,朝对方做了个请的姿势。
顾风简穿的衣服,虽然样式简朴,但作为女装,还是过于不便。他把袖子在手腕上缠了一圈,而后从容提笔,在不好落笔的灯面上书写。
唐知柔坐在他的旁边,托着下巴,神色恹恹地斜眼偷看。
她今日本是为了顾五郎而来,不想出了先前的意外,被顾五郎狠狠训斥了一番,现下已完全没了对文酒宴的兴趣。心里酸得厉害,根本不想看这二人在她面前恩恩爱爱。
她瞥了几眼,发现身边这人落笔的字迹龙飞凤舞的,搅作一团。落笔有力,墨汁浸染了纸面,看着架势十足。可是相当潦草,她一个字都认不出来。
唐知柔还是本能地不喜欢宋三娘,张口便道:“这字写得好丑啊!都是什么呀?”
周围几位姑娘也摇了摇头:“你看得懂吗?”
“字太小了,我看不见。”
众人听见这话不由好奇,伸长脖子想要查看,唐彰廉也跟着紧张起来。
唐彰廉当对方主动请缨,应该是有点本事,这才欣然同意。若宋三娘真的只有半桶水,却急于显露,那在这场文宴上,是要闹出笑话来的。
他岂不是要被贺公念死?!
顾风简对唐知柔的话不予置评,仿佛没有听见,手下笔锋依旧。一直到最后一句写完,才利落地收了笔,架到案上。
他泰然起身,声线平坦道:“不才。献丑了。”
等在边上拿灯的金吾卫顺势看了一眼,发现自己也看不懂,抬头间有些迷茫,将灯抱了过去。
他这反应,搞得唐彰廉更紧张了。
唐彰廉接过一看,眉毛上挑。他深深看了顾风简一眼,又饶有兴趣地看了唐知柔一眼。而后在众人的急迫中,不动声色地挥了下手,示意金吾卫将灯笼拿给左侧的青年们过目。
纸灯在众人的面前游过,让青年们能近距离看个清楚,但众人还是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季禹棠定睛一瞧,率先拍手夸道:“这手狂草,写得真是飘逸啊!”
“何止是飘逸啊?与五郎豪迈不羁的文风相得益彰!实在是太妙了!”
“这是仿沛公的字吧?我看神韵已得九成。”
“不想宋三娘的书法造诣竟如此深厚。狂草写得如此好的女子,这世上可真不多!”
范崇青其实也认不得上面的字,他甚至觉得那几个字比自己写的还要难看。画鬼跟画符一样,起码他的字还是能看出轮廓的。
但听季禹棠等文人这般推崇,虽然不懂,也与有荣焉地应和道:“哈哈哈,这世上同宋三这般潇洒的女子也没有几个啊!她可是在边关长大的,自然看得更多更广。”
“都道字如其人,三姑娘过来是不拘小节之人。”
宋初昭起初听着高兴,范崇青一开口她又有点慌了。生怕这憨憨说得多了,唐彰廉一高兴,让顾五郎上去表演个单手扛鼎的绝活来。
好在唐彰廉没有再让众人表演才艺的兴趣,只在众人回到座上之后,叫身边的侍卫把灯挂到最显眼的地方,供之后观赏。
众人认同顾风简的字,唐知柔就陷入了无比的难堪。
虽然此时无人说她的不是,也没有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她依旧觉得脸颊火辣辣得疼。
旁边的几位姑娘也暗自庆幸,还好方才没有嘴快附和唐知柔的话,否则现下丢脸的就是她们。
唐知柔秀眉拧起,又扫了宋诗闻一眼。
都是宋二娘,给她暗示了许久宋初昭不学无术的事,她才下意识地如此认为。哪里晓得宋二娘还会写什么狂草。要知道,想要得到对面那帮眼高于顶的青年的赞赏,可不容易。
丢人要丢大发了!
这宋诗闻嘴里可真是没一句实话!或许关于宋初昭的别的坏话,也全是假的。
看看宋三娘这气质,这姿态,像个不喜念书的人吗?
宋诗闻向来爱在外吹道自己的才名,该不是怕宋初昭盖了她的风头,才编出这些可耻的谎言?
唐知柔这样想着,看宋诗闻的眼神便有了鄙夷。
从未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她却不知,宋诗闻比在场众人都要震惊。
她祖母不是这样和她说的!
她最为骄傲的,便是自己比三娘更为博识的才学,待人接物也不同三娘那般粗鄙。这些是金钱与权力改变不掉的,是她自己多年努力所得。
来宴会之前,她想过宋初昭可能在众人面前出丑的模样,或许还会一气之下闯出祸端,却绝想不到对方能有这种一鸣惊人的机会。
宋诗闻怔怔坐着,思绪如波涛汹涌。
这……这不对吧?
第35章 标题
周围人群吵吵嚷嚷,宋诗闻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她听着青年们陌生的赞词,心里不甘想到,宋初昭怕不是中了邪,为何能处处压她一头!
这个念头一出来,在觉得荒唐的同时,又慢慢在她脑海中生根发芽,如何也甩脱不去。
宋诗闻意识到什么,猛地惊了下。
她不知道宋初昭是否会写狂草,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在边关念过经文,但是,不知从哪天起,宋初昭的性格确实是发生了变化。
以前宋初昭虽然也不曾对她动手,但是眼神里不乏对众人的不耐与烦躁,语气也带着冲动,显然还不善掩饰自己的情绪。
到了后来,对方的目光里就只剩下叫人退却的寒意。她漆黑的瞳孔仿佛能洞察所有的事情,以一种可笑的心态在俯视他们。连原先春风得意的妙儿,也被她整得不敢吱声。
宋初昭才回来不久,众人都对她不太了解。这种变化,若不仔细观察,或许发现不了。可一旦疑心,其中的诡异之处又显而易见。
所以,哪怕顾家人从未见过宋初昭,也对她格外关照,顾五郎甚至一反常态,为她与人打斗。
这世上,怎会有人平白无故的喜欢谁?除非是叫人摄了魂。
宋诗闻呼吸一窒。
顾五郎的失常,总不该是她多想了,连唐知柔也是这样认为!
宋诗闻不安地抬起眼皮,朝着右侧瞄去一眼。顾风简吊着眼角,也正巧看向了她。那带着警告与威慑的眼神,叫她心脏颤了一下,赶紧将脸移开。
“宋三娘。”唐彰廉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住在边关的时,生活如何?可有什么趣事?宋将军平时是如何训兵的?他待你严厉吗?还有,不知教你书法的,是哪位先生,他竟愿意到边关去。”
一连串的问题砸到顾风简的头上,他默了片刻。
答倒是也可以答,只是他知道的没有那么详尽。
唐彰廉笑说:“尽可随意些,大家都不必拘谨。我今日也是来参加这场文宴的,诸位将我当做寻常人即可。”
众人附和地笑了两声,只是那笑声背后委实不大真诚。
毕竟唐彰廉也只是随便说说。
这时宋初昭出声道:“宋将军确实御下严格,军营里纪律分明。至于其它的事,应当与京城差不多吧,只是边关的琐事更多一些。”
唐彰廉:“顾五郎知道?”
“三姑娘与我说过。”宋初昭索性将话接过来,“一些经验丰富的精兵,平日里负责边城巡卫,每日操练不可懈怠。边界处偶有外敌蠢蠢欲动地进行试探,这批精兵便会带队出去轰赶威慑。也有一些零散的士兵,大多是当地的壮男男性。有战事时他们会举刀相助,无事时就帮着家里耕地种田,充作劳丁。所有士兵都得学习如何传达军令,如何列阵行军,如何快速扎营。近两年里国泰民安,边关也和平了不少。有时会有商队途径,想要出关,他们担忧安全,便会请将士们帮忙护送,并送些棉服过来作为感谢。所以军营里的士兵过得还好。只要不出什么大的天灾,都可以吃得饱、穿得暖。”
唐彰廉拍桌高兴道:“吃得饱穿得暖就好!都是我大梁的好儿郎!”
众人又跟着恭维了一番。
傅长钧有些诧异地看了宋初昭一眼,未料到顾、宋二人私下居然已经交流了那么多。对顾家五郎略感不满,但是也没太过放在心上。
倒是宋诗闻的脸色愈发苍白,心中的违和感逐渐加重。
她注意到了,方才宋三娘迟疑了下没有回答,所以顾五郎才出面替她解围。可是宋初昭自幼长在边关,如此简单的问题,哪里用得着犹豫?
此事分明有异,绝不简单。
由于宋初昭帮忙代答,唐彰廉当是宋家三娘不喜在人前说话,就没有再问。他倒是还想再听几人说说,可是傅长钧提醒他时辰已经不早,催促他赶紧离开。
唐彰廉见今日确实浪费了太多时间,而自己在,这帮小子也玩不尽兴,遗憾起身,先行离场。
他一走,宋诗闻也借口身体不适,匆匆告辞。
她面无血色,确实是不舒服的表现,众人没有怀疑,关心了两句,命人送她离开。
唐知柔本想跟着离席,但闹了别扭,不愿与宋诗闻撞上。又见对方表情仓惶,面带心虚,担心若自己也走了,会有人拿开场时的事说道,便决定等一等。
唐知柔意兴阑珊,范崇青等人却跟放出了笼的猴子一样,火速涌向宋初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