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情各异的目光落在脸上, 眼见这下面个个唯恐不及, 穆笑笑怔愣在原地,仓惶地绞紧了手指。
她只是看晚儿师妹这么做的, 她才想这么做的。
穆笑笑的确是存了点儿模仿乔晚的心思, 但没曾想落了这么个结果。
明明乔晚这么做, 这些人都还笑着受了。
这么一想,更觉得委屈, 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 嗫嚅道:“我……我并无他意,我只是看韩道友你艰辛,这才想着把这瓶养神丹相让。”
“如果你真打算想让, 就别到这儿来瞎掺和,收起你的眼泪。”韩嵩冷笑,“白塔这儿不稀罕。”
青年拄着剑一瘸一拐地下去了。
韩嵩不买账,穆笑笑脸上血气一阵翻涌, 泪盈盈的一双眼不经意间和擂台下的乔晚撞了个正着。
乔晚抿着唇,抱着剑没吭声儿。
虽说这的确奏效了, 但她心里却算不上轻松,反倒有点儿沉重。
【不平书院】
面前的男人一眼就看出了她脸上这微妙的神情变化。
“你不高兴?”
乔晚摸了摸手里的白棋, 安静思索了一会儿,给了个自己内心的诚恳的回答:“我觉得可悲。”
当初看书的时候没觉得,但后来脱离了原著再看,就琢磨出不对劲了。网络小说这东西,说白了就是给读者解压放松用的,所以让读者不爽,就是让作者不爽,为了吃饭,作者编织了个美好易碎的幻梦。
而抽离了《登仙路》原著,穆笑笑一直在追寻其他人的目光,活在其他人名为“爱”的桎梏之下。
李判倒也没多问,瞥了她一眼,沉声,“这才是第一步。”
“旁人点醒总归是假的,周衍对她宠溺太过,这就养成了她这个性子,遇事不知道从自己身上找错误,害怕承担责任,并无大恶,却有小心眼。”
作为不平书院唯一一个呕心沥血的“人民教师”,看人眼光不可不谓精准,李判从容落子,定定地给下了个评语。
“遇事不决,只知推诿。这种姑娘,旁人点醒是假的,总归要自己哪天幡然醒悟。”
李判:“你这是什么表情?”
乔晚:“前辈很有感悟?”
李判:“你这位前师姐,恐怕还会不甘心,有些小动作。”
“连她都对付不了,你就不配当书院山长。”
*
她只是想和乔晚一样而已。
少女攥紧了手指,乔晚能做到的,她为什么做不到,明明,她只是她的一个替身啊。
在韩嵩这跌了个跟头,接下来的这一段爬塔赛,穆笑笑不知道是想通了什么,还是怎么回事儿,都没再多吭一声,受了伤一个人坐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包扎。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深仇大恨呢。
少女身形娇弱,原本一头缎子似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颊侧,脸上灰扑扑的带着点儿血污,咬着牙一声不吭给自己包扎,狼狈又惹人怜惜,也有不少昆山子弟有点儿心软了。
刚下了擂台,擦了把脸上的汗,往这方向一看,杜芳妮冷笑:“这地方人多,想爬塔必须得从这儿路过,没多少修为,地方倒选得鬼精呢。”
这隐秘的小心思被戳破,穆笑笑咬紧了唇,眼里冒出了点儿眼泪:“我与师妹无冤无仇,师妹何苦一直针对于我?”
两人对峙的功夫,身边儿已经围了不少人,一拨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有一拨是看不惯穆笑笑这幅德行的,但还有一拨,想得就比较多了。
这些外门弟子,个个都是打滚摸爬出来的老油条。
穆笑笑跑白塔来这件事儿,一看就缺心眼。缺心眼的姑娘好糊弄,要是能和穆笑笑搞好关系,玉清真人就不想了,说不定还能攀上内门的交情。
立刻就有个外门弟子按住了杜芳妮的剑:“杜道友,你这话说得就有点儿过分了。”
“是啊,这白塔毕竟谁都能上,我看穆道友也没想这么多。”
“我看穆道友也没想这么多么。”
杜芳妮脸色顿时黑如锅底:“没想这么多?不是蠢,那就是坏。”
穆笑笑:“笑笑不知道是哪里惹怒了师妹,倘若是笑笑错了,我在这儿给师妹赔个不是,还请师妹不要再苦苦纠缠。”
少女敛衽缓缓行了一个礼,微红的鲜血渗着绷带透了出来,愈发映衬得少女像只仓惶无措的仓鼠。
【不平书院】
“第二步,你打算怎么做?”
乔晚默默思索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已经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不同群体,群体一旦形成,就会不知不觉间受这种集体心理支配。”
其实这穆笑笑和白塔这些外门弟子,算是个阶级矛盾的冲突。
“继续。”
乔晚顿了顿,继续口若悬河地讲:“受这种集体心理的支配,人们往往会出于集体的‘荣誉’,做出些偏激的行为出来。”
“群体?”李判沉思了片刻,略有点儿讶然地打量了她一眼:“这倒是个新奇的想法。”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但是如果没人站出来引导,恐怕没人敢踏出这一步。”
面前“少年”正襟危坐,容色冷静。
一点就通,竟然还能口出新奇的见解。
饶是李判也不由得略挑了挑眉,有点儿好奇,在周衍不闻不问的情况之下,乔晚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了。
看得透的,其实不是她。
不过,李判说得对,想要激化这矛盾,这需要有个人在里面推波助澜,内门势大,恐怕没有人会愿意轻易地做这个出头鸟。
而她。
乔晚挠挠头,她暂时还不想挑起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之间的纷争。
“看你样子是不打算这么做了。”李判摩挲着手里的黑棋,淡淡道:“你要是不愿意做,我再教你一招。”
“构人以短,莫毁其长。”
话音刚落,棋盘上的黑棋一手飞枷,凶残地吃了白棋三子。
构人以短,莫毁其长吗?
乔晚默默沉思。
李判:“你知道该怎么做。”
乔晚顿了顿:“一句话就够了。”
其实要化解穆笑笑这小心思,只要一句话就够了。
【昆山】
杜芳妮脸色一黑。
男人们或许看不出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或许更多是看出来了也在装聋做哑,但同为女人就不大一样了。
“杜道友你未免也欺人太甚了点儿!”
“穆道友估计也没这个意思,你就别和她计较了。”
少女以退为进,怯弱可怜,反倒让杜芳妮有点儿下不来台。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冷的嗓音猝不及防地在头顶乍响。
乔晚面无表情地抱着剑,从树上一跃而下,定定地落在了穆笑笑面前。
穆笑笑惊讶地抬眼,怯生生地往后倒退了几步,明显有点儿害怕:“乔……师妹。”
少女假发干脆也不戴了,光着脑袋,凶神恶煞的,胳膊上还在滴着血,顺着指尖缓缓地淌了下来。
四周顿时一片死寂。
不得不说,和这凶残狂霸的一幕相对比,师出同门,穆笑笑委实娇气了点儿。
在场的不论男女,哪个没断过胳膊断过腿,也就这内门弟子,被捧得高高的。
乔晚一跃而下,就只说了一句话:“穆道友在白塔多练练也无妨,免得日后再像当初那样,拖累泥岩秘境里的外门弟子。”
这话一出,整个碧空岛白塔上上下下,一片哗然。
穆笑笑偷偷进秘境这事儿在昆山几乎人尽皆知。
但就内门这包庇的态度,虽然私底下非议不少,但也没人敢摆在明面上说。
戒律堂说好当初闭关判了三年,但不久就以失忆的名头拎出来只闭门思过,再后来,为了替穆笑笑求医,这道法令形同虚设。
这也是穆笑笑最为虚心的命门。
七条人命,活生生成了垫脚石而毫无惩罚。
穆笑笑一张俏脸,顿时血色全无,闻言往前不自觉地走了几步:“师……师妹?”
杜芳妮心念一转,立刻笑眯眯道:“是啊,刚刚是我冒失了,穆师姐你多练练也无妨,当初那些被你拖累死的兄弟,若是泉下有知,自己这不值钱的命,竟然能换来内门弟子锐意进取,想来也会泉下有知。”
……
总感觉好像被针对了。
在场,一众命不值钱的外门弟子纷纷膝盖一痛。
也是了,这判刑最终结果,是什么样,大家心里也都是门清儿的。
这一句话不偏不倚,正好戳中了一众白塔弟子们的痛脚。外门弟子命贱,就连争口气混进了暗部的,死后也没能得个好处置。别说暗部弟子了,就说站着的乔晚,穆笑笑同门师妹,还不是被判了三十年的重刑。
这就是内门,这就是世家,他们心里不清楚?这些人心里门清儿,不过是默认了下面的基本都是能随意牺牲的猪狗牛羊,牺牲几个也没关系,只要不闹得太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想要借穆笑笑的东风,攀上内门,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别了,有的人能招惹,有的人是捧在心尖儿上的,一个行错踏错,我们这儿的都得给她陪葬。”
*
纤长的指节翻开了面前这裹得窄窄的字条,乌发金环的青年,合了字条,笑意盈盈的眼里目光微动。
身边儿立刻有个白衣的护卫察觉出不对劲,“少爷?”
“我这位未过门的小妻子。”
萧焕无奈地丢了手里传回来的消息,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语气亲昵含情:“真是蠢得令人发指,蠢得和我弟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