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指的当然是东淑身故的那件事……说来也奇怪,让这铜镜成双的,到底还是东淑,铜镜成了双,东淑也回来了,虽然可以解释为“巧合”,但这却是萧宪无法否认的。
文帝虽不知这种内情,但只看外也够了,他说:“如今铜镜成双,你又得了个称心如意的干妹妹,可见这古物到底是有些意思的。”
萧宪无言以对。
文帝回头看着那桌上的金器,眯起眼睛道:“爱卿,你跟朕说一句实话,你觉着景王如何?”
萧宪垂头道:“皇上若是担心景王殿下会成为孺子婴,只怕是多虑了。”
文帝笑笑:“那你觉着,群臣之中,有没有人会是王莽的?”
萧宪一震,沉默片刻才道:“臣……别的不敢说,只是放眼满朝文武,有的人虽然具备王莽的才干,但绝无王莽的野心。”
这句指的当然是皇帝忌惮的李衾了。
皇帝不语。
萧宪继续道:“且毕竟本朝跟西汉末世不同,西汉那时本就群雄兵器,分崩离析,而本朝根基稳固,文武一心,天下太平,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文帝才长吁了一口气,点头道:“爱卿的话,让朕安心了不少。”
他转身往内殿走了几步,萧宪随着跟上,只听皇帝说道:“萧爱卿,朕有一件事百思不解。”
萧宪问道:“皇上何事不解?”
文帝道:“怎么这李衾,定要娶江雪呢?”
萧宪微怔。
文帝回身看着他道:“难道只是因为江雪跟萧东淑的长相相似?还是说……因为她成了萧家的干女儿?”
这个问题若是放在以前,萧宪也不至于多心,但现在才说完了孺子婴跟王莽,皇帝就又提起这件事,若说没有关系,他是不信的。
李衾要娶东淑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毕竟外人眼里是江雪,可萧宪知道那是东淑。
但这话自然不能告诉文帝。
萧宪犹豫片刻:“这件事,皇上为何不直接问李尚书呢?”
文帝道:“朕问过。”
萧宪有些好奇了:“那李大人是如何回答的?”
文帝笑道:“李衾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李衾竟这样回答皇上?
萧宪眉头锁起:“这……”
文帝道:“朕觉着他是在搪塞朕,你觉着呢?”
萧宪不由笑道:“李大人的心思,臣有时候也是摸不清的。”
文帝道:“这么说你跟他不是一条心了?”
萧宪皱皱眉:“皇上……”他猛然察觉,便道:“皇上莫非以为,江雪跟李衾议亲,臣就跟李尚书是一条心了么?皇上大可不必这样想。”
他说了这句后,索性有些忍不住了,因继续道:“当初府内把东淑嫁给了他,臣就有些不喜,只是抗不过家中长辈们的意思。后来东淑出了事,臣的眼里看他只如仇人一般了。”
“既然是仇人又怎么会把才认得干妹妹嫁给他,难道也是府内的意思?”
萧宪苦笑:这次却正好相反。
他叹道:“皇上,臣不敢欺瞒,这次非是府中的意思,说来……他们两个人大概是有前缘吧。”
皇帝立刻了悟:“你是说,江雪跟李衾,彼此有心?可这江雪才跟镇远侯和离,如何就移情别恋的这样快?”
“请皇上恕罪,这些儿女之事臣就不清楚了。不过郎才女貌,江雪又无依无靠,臣虽想她留在萧家,可也并非长久之计,既然她有了归宿,臣也愿意玉成好事。”
萧宪的应对,无懈可击,合情合理。
皇帝听了,沉吟片刻,才说道:“那假如,朕想棒打鸳鸯呢?”
萧宪愣住:“皇上?”
皇帝笑道:“对你来说只是想给江雪找个归宿,那假如朕给她寻一个归宿呢?不是李衾,你可愿意?”
萧宪跟文帝彼此对视,半晌他才问:“皇上说的人是谁?”
偏殿。
东淑自打进了殿内,李持酒就尾随在身后也跟着走了进来。
因外头冷,东淑便伸手在炉子上取暖,李持酒悄悄地走到她对面,才要伸手,东淑已经要转身退了。
他便忙陪笑道:“你再烤烤火无妨,大不了我不烤就是了。”
东淑不想跟他说话,便背对着说道:“侯爷你自有歇息的地方,总跟着我是怎么回事儿?难道这皇宫不够大,没别的地方容下你吗?”
李持酒笑道:“自然有的是地方,可别的地方没有你啊。”
东淑皱眉回头,呵斥说道:“侯爷小心说话!不要再出轻薄之语。”
李持酒抬手遮了遮嘴巴:“这原来也是轻薄之语吗?又没带什么脏字儿……”
东淑瞪了他半晌,终于叹了声,在一张紫檀木的大圈椅上坐了。
李持酒端量了会儿,怕走过去坐的话又惊的她走了,于是便在她对面的位置落座。
这偏殿很寂静,宫女太监虽然伺候在侧,却一声不响的。
李持酒心中暗暗骂娘,觉着这些人怎么跟死了一样,但凡有些声响,也不至于让自己这样紧张,几乎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好不容易镇定了会儿,见对面东淑低眉垂眸,姿势竟是自始至终没变过,像是一尊清雅出尘的玉人。
李持酒先咽了口唾沫,才没话找话的说道:“你今儿怎么又穿男人的衣裳?我还以为我上次是病的糊涂眼花了。”
他说的自然是指在大理寺,他中毒东淑来抢和离文书的时候。
东淑见镇远侯居然心无芥蒂的提起这件事,才有些意外,便抬眸看了他一眼。
虽然她没有说话,但李持酒给她一扫,心怦怦地跳乱了。
便又舔了舔嘴唇,抬手抚了抚自己心口处,叹气道:“你上次打的我这里很疼啊,我差点儿就真的死了。”
东淑听了这句,才有些忍不住了。这件事上她心里也藏着一点愧悔的,虽然说和离文书不论如何一定得拿回来,可也没想要了他的命。
于是道:“侯爷可好了吗?怎么皇上还说你身上的毒没全消呢?”
李持酒见她问起这句,心里一股股的往外冒热气儿,觉着自己受到了关怀,便笑道:“好极了……”
贸然冒出这句,迎着东淑疑惑的眼神,才又道:“啊我是说,那个毒有些厉害,要不是我当时反应快,身子又好,这会儿你就要当寡妇了。”
他果然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本来这句是发自他内心的,可是在东淑听来,自然又是轻薄了。
当下便又蹙了眉头:“镇远侯!”
李持酒却也自知失言,便转头呸呸地自己乱啐了几口,笑道:“我瞎说的,算不得数。你可别生气……若是气多了容易伤身。”
东淑本有些恼,可见他言里话外竟都是殷勤,实在想不通他是何意了。
又因身边都是宫女太监,说话不便,东淑便站起来:“侯爷你近前一步。”
镇远侯闻言如听军令,立刻跳起来,他的人高腿且长,三两步就到了东淑跟前。
反而把东淑吓得后退,以为他又疯了,便道:“你干什么?”
李持酒忙止步:“你叫我过来的。我没做什么呀。”
东淑警惕道:“没叫你这么靠前。”
李持酒笑道:“那好吧,这个距离如何?”
东淑见他循规蹈矩的没做别的,才定神,因放低了声音问道:“侯爷,我先前已经给你说清楚了,你难道不信吗?”
李持酒眼珠一动:“你是说在别院时候告诉我的?”
东淑点头。
李持酒笑道:“我当然是信的。”
“你若是信,怎么还这么纠缠不清的?”东淑越发不明白了。
李持酒望着她的双眸,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自打知道了她的身份,眼前所见,越来越像是他心底的那个人。
比如现在,这双眸子里闪烁的,是生生动动的疑惑,跟暗藏的那些小脾气,幼猫爪子似的挠着他的心。
“我没有纠缠不清啊。”镇远侯回答。
东淑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跟你说话。”
东淑鼻孔冒火:“你够了!”
她喷了这句,深深呼吸:“侯爷若是不死心,或者是因为愧疚的缘故想从我身上找到她的影子,你就错了,也是白费心了,而且你以前也说过什么……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不过是个女人而已,现在,侯爷是时候换一件新衣服了。”
李持酒笑道:“若我不想呢?”
东淑道:“你说什么?”
李持酒道:“这件衣服我就很喜欢,全天底下最喜欢的就是这件,也只想穿这件。”
东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对。可听他这么说,忍不住道:“是吗,若是这件儿衣裳不属于侯爷了,难道侯爷就什么衣裳也不穿了,得去裸奔吗?”
她内心虽有些泼辣,可毕竟是个有教养的闺秀出身,蓦地说出“裸奔”二字,脸上有些微热。
李持酒却笑吟吟地,望着她说道:“那又有何不可?”
东淑目瞪口呆,旋即不耐烦道:“我不想跟侯爷玩弄字眼,你要换多少衣服或者不换,横竖都跟我没关系。你可听清楚了吗?”
李持酒连连点头道:“听清楚了。”
东淑心中的诧异无以复加,怎么这个人竟“言听计从”起来。
可转念一想,李持酒向来如此,性子很有些反复无常,这会儿答应着,回头要怎么做依旧是他独断专行不容分说,何必理他。
于是她迈步往外走去,眼角余光稍见李持酒竟跟着,便立刻喝止道:“侯爷请自重些,别亦步亦趋的,成何体统。”
李持酒踌躇了会儿,说道:“我也没做别的,跟着你一起走走,有什么体统不体统的?”
东淑索性不跟他讲理了,便竖起眼睛道:“总之不行!”
李持酒看着她发狠的样子,笑道:“那好吧……只是你要去哪儿?”
见东淑仍瞪着自己,便不再问,只叮嘱道:“可别走远了。就在这附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