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没表现出来的那么戒备,警惕是有,但还不到慌张的地步。这里是谢知和的地盘,能潜进来的,自然跟谢知和不对付,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至少她可以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也是因为此人潜进来后表现得并不凶恶,她才没有第一时间喊人。
“这位壮士,跟谢县令有仇?”陈榕问。
“仇……倒也算不上。”燕黎道,“在下只是有些好奇,这位谢县令最近在忙些什么。”
陈榕很想说上一句他正忙着造反呢,能问出这种问题的,说不定正是齐王府来的人!官方接警了!
可她又有点担心这是谢知和派来试探的,这要是乱说话,她就完蛋了。
陈榕待在县衙的这些日子,谢知和言语间颇多试探,她要么当做听不懂,要么笑而不语,好在她所说的联系日子还未到,谢知和的态度并不强硬。
也正因为如此,见有黑衣人来,她实在忍不住怀疑是谢知和下的圈套。
他又不是没弄过陷阱!
陈榕决定先稳一手,她诧异道:“此事不该问我,我不过是阶下囚,可不知谢县令日日在忙着什么。”
燕黎稍一思索,便明白她在怀疑他的身份。
想想自己此刻全副武装,只露出了双眼睛,连声音都故作低沉,将来即便再见面她也不会认出自己,他便掏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道:“姑娘,在下是齐王府的人。”
陈榕看向摆在桌上的令牌,那是块烫金牌子,上有齐王二字,边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极有质感。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假牌子?”陈榕道。
“姑娘可以拿去细看。”燕黎很有耐心地说,“齐王府的令牌上,吊着微雕核桃。”
陈榕慢慢挪到桌边,拿起那块令牌,令牌的底部用一根红绳连着个小核桃,核桃内是一幅微雕,似是白鹤贺寿图,即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出雕工的精致,堪称艺术品。
“是挺好看的……但我又不知道齐王府的令牌有什么特征,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陈榕反问。
燕黎道:“这样的微雕,需能工巧匠花上三个月时间雕刻,市价至少三百两。”
“所以呢?”陈榕道,“若有人敢假冒齐王府的人,必定胆大包天,拼上性命的事儿,怎可能不多花些银钱?”
陈榕知道自己现在还挺杠的,但没办法,为了她自己的小命着想,被人当杠精,总比被人干掉好。
燕黎又一次沉默了。
要取信这位姑娘,还真是难。可这也从侧面反映出来,这位姑娘的处境很危险,才会如此警惕。
他想了想,不再往外拿东西,而是对她道:“数日前,齐王府季良季百户收到了潘府寄来的信。”
陈榕看着他,心想也有可能是谢知和截取了那封信。
燕黎继续道:“两个月前,季百户曾来庆平见过潘荣,想归还在黑风寨缴获的葡萄酒。”
其实他要取信这位陈姑娘很简单,只要取下面罩,她就能认出,他便是当日在黑风寨的齐王府人,他当时并未暴露身份,她应当不知他是齐王世子,但知道他是齐王府的人。
但有极小的可能,谢知和与这位姑娘是在演戏,引他入瓮。他不想暴露自身,甚至连他拿出来的齐王府令牌,其实都是假的。
在庆平再次见到这位姑娘之后,燕黎几乎可以确信,她跟潘家一定有联系。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是以,他故意点出葡萄酒一事来让她相信他是齐王府之人,但又未多说,仿佛只是在解释与潘府相识的前因,以免她知道他认出了她。
陈榕听眼前这黑衣人说了这两句话之后,便几乎确信了他是齐王府的人。
葡萄酒一事,并非可以到处宣扬之事,她很肯定齐王府不会拿着那事到处乱说,黑风寨一事发生时,谢知和还没来呢。
那么会不会有可能是潘家人告诉了谢知和那件事?
陈榕想了想,认为不会。其一,潘家人跟她已不只是生意伙伴,这家人值得信任,其二,她和潘家人是一条船上的战友,船翻了谁都不好过。若说是潘家的信被谢知和截了,他早来找她麻烦了。
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陈榕再看眼前这个黑衣人,却觉得越看越眼熟。学过素描的,对人物特征的把握上,总有一些独到之处,若当她当街遇到这么个蒙面的人,她一定认不出来,可在对方提到黑风寨葡萄酒之后,她的记忆复苏了。
这个男人露在外头的那双眼睛很好看,温和中带着些许坚毅。
……好像就是那次在黑风寨中,她推给二当家的那个华服男子啊!
陈榕先是一惊,还以为这个男人认出她就是葡萄酒的所有者,但随即她意识到,他提及黑风寨和葡萄酒,只是在顺口解释齐王府与潘府有来往的前因。
都那么久过去了,当时她还挺狼狈的,此刻这人应当认不出她来了吧?毕竟上回季良来潘府找她没找着也就走了,后来没再找过她,显然并未将她这样的小人物放在心上。过去了那么久,这个当初跟季良一起混入黑风寨的男人,没道理还记着她。
这么一想,陈榕疑惑道:“潘荣是谁?”
假装没认出这个男人的她,当然应该矢口否认自己跟潘家的关系。
燕黎:“……”好难。
作者有话要说: 燕黎:幸好她不知道我认出了她。
陈榕:幸好他不知道我认出了他。
第36章 交易
在陈榕问出“潘荣是谁”这样振聋发聩的问题后, 二人间便陷入了沉默。
昏暗的灯光下,陈榕故作茫然地看着燕黎, 而后者隐藏在面罩之后的嘴角露出了些许无奈的苦笑。
十来秒的沉默过后,也不知是谁先露出了些许笑意,两人间的气氛好像一瞬间变得轻松了。
当然,先前也未曾太过紧绷。
陈榕将手中还拿着的齐王府令牌放回桌上, 对燕黎道:“这位壮士,谢县令最近在做什么, 我确实不知。不过,他将来想做什么, 我确实可以猜测一二。”
她等的就是齐王府的人,如今确信对方正是她要等的人, 她可以放心大胆地说了。至于前面的套路……已经表达过她的警惕就行了,大事要紧。
燕黎见眼前这位姑娘终于肯表现出一丝信任,登时舒心不少, 听清她的话后配合地问道:“不知在下是否能听一听姑娘的猜测?”
陈榕道:“谢县令误以为我是西岐人, 认为可以通过我跟西岐联络上,我怕否认后他会杀人灭口, 只好认下, 谎称半个月后便有西岐来人, 因此被扣留在此地。”
燕黎略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他收到的潘府来信,并未说得如此详细。
“他是想来个里应外合?”燕黎很快就有了答案。
“想必是的。”陈榕点头,二人都未提及“造反”二字, 但所涉话题皆在此事上打转。
燕黎进入庆平前,自然做过一番调查,此时问道:“庆平官兵不超过一百人,谢知和的私兵数量也不会多,他打算就靠这点人?”
燕黎这个问题,就把话题引入到一个比较尴尬的事实了。
“现在他应当还是筹划阶段。”陈榕道,“估计半年内,他都不会动手。”
燕黎沉默良久,低声道:“他不动手,齐王府若动手,名不正言不顺。”
陈榕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问题是,齐王府可以等,她等不了啊!一旦谢知和发现她并非他认为的身份,即便觉得她有价值,说不定也会为了不打草惊蛇而把她给灭口。
谢知和在庆平县是有大动作,可那只是在敛财罢了,若不涉及造反这样的大事,上头根本就不会管的吧。
如今其他地方还有藩王的叛乱没有平定,哪里顾得上一个小小县令的敛财之举?
“私下接触西岐武官,对于大邺官员来说,不是件可以说得清楚的事吧?”陈榕道。
燕黎道:“姑娘不是说,都是误会?”
陈榕理直气壮地说:“谢知和确实误会了我的身份,但他的狼子野心不是误会。若能在他私会西岐武官时将他当场抓住,岂不就能定他的罪了?”
燕黎忍不住笑了笑,问道:“那么,西岐武官要从何处来呢?”
陈榕道:“我被关着,肯定变不出来。”
言下之意,这事齐王府可以安排。
燕黎终于轻笑出声。
陈榕一阵紧张。
对于齐王府派人来这事,陈榕虽曾期盼过,但并未抱太大希望,毕竟,目前没听过齐王府有起事的倾向,齐王府就算有野心,在真正起事前,肯定藏得很好,不太可能来趟庆平县这浑水。
因此,齐王府真的来了人,她反而惊讶。
齐王府已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动手了?
燕黎此刻已然明白,他来庆平,是被骗来救眼前这位姑娘的。
他倒不觉得厌烦,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若他不来,这位姑娘打算如何自救?
燕黎道:“我家王爷只是小小的藩王,大邺有人要谋反,王爷不适合插手,否则朝廷若误会齐王府有何不可告人之居心,我齐王府可就太冤了。”
陈榕心里有点急,面上却故作镇定:“壮士,你来都来了,空手而回多可惜。”
“还好,见了姑娘一面,便不算可惜。”燕黎笑道。
陈榕:“……”
陈榕不信齐王府的人来看一眼就这么走了,肯定还有谈判余地。这个男人过去曾跟季良一起伪装潜入黑风寨,在齐王府的地位怕是不低,他说的话应当是可以作数的。
她也不摆出什么警惕的架势了,回到桌旁坐下,与这黑衣人面对面,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然后,她慢吞吞地双手捧着瓷杯喝水。
水是凉的,有点冻嘴,此刻让她略显急躁的情绪冷静下来。
这个男人嘴上说齐王府不适合插手,可却没一点要走的意思,要不是他脸上还戴着面罩,她怀疑他此刻已跟她一样悠闲地喝起茶水来了。
“确实,此事颇有风险。”陈榕悠悠说道,“虽然收益也很大,但那十几万两银子,哪里比得上齐王府的名声要紧呢?是我狭隘了,壮士你说得极为有理。”
燕黎露在外头的双眸中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这是拿重利诱惑他?
他很配合地上钩道:“十几万两银子?”
陈榕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是啊。谢知和一来就从庆平当地的富户那儿索要了不少钱财呢,再加上他自己带来的,怎么都该有十几万两吧?”
“那要是没有呢?”燕黎问。
陈榕眨了眨眼:“怎么会没有呢?单单两百瓶葡萄酒,也价值两三万两了吧。”
只要能说动齐王府动手,她不介意大出血一回。反正两百瓶葡萄酒,也就是一桶而已,她的库存还多着呢,不怕。
“那确实不少了。”燕黎点点头,上回这姑娘“送”他的粮饷,卖了三千多两银子,还没花完呢。
“是吧。”陈榕又喝了口冷水,掩饰自己的期待。
若不能说动齐王府帮忙,那她只好等着施行planB了,肯定没有让齐王府直接出手来得安全,但她也不会就坐以待毙了。
燕黎想,这姑娘说的“来都来了”,确实很有几分道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白拿那两三万两银子,何乐而不为?
他轻咳一声道:“那么,那位西岐武官,是如何与姑娘联络的?”
他话音刚落,便见坐他对面的女子生动地弯起了眉眼,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