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家,陈月牙问贺帅要不要去派出所,贺帅连忙说:“不用不用,我们要回家。”
他背着妹妹先回家,因为超生还没出过尿裤子的状况,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啦,我洗。”
“洗了别人就知道我尿裤子啦。”终于又可以说话的超生说。
“那就晒起来,晒干就没人知道啦。”聪明的贺帅说。
这个主意好啊,俩人给超生换了条裤子,把她的棉裤和外裤全挂了起来,等晒干,谁知道超生尿了裤子?
派出所,陈月牙进门就问:“我来找我家贺译民,他不在?”
负责接待的张大民摇头说:“副所长到县局开会去了,不一会估计就回来了,你先回家吧,他估计不回所里,一会儿就直接回家了。”
在百货商店发现棉花的事儿,陈月牙本来想跟张大民说的,但是,一想徐莉就在百货大楼工作,哪怕徐莉人不错,但毕竟这事儿牵涉的利益众广,她当时没说,就直接出来了。
从派出所出来,才走了没几步,还真的就碰上贺译民了。
贺斌上前就准备喊:“爸爸……”
陈月牙一把,就把这孩子给拽住了,拉过丈夫,她悄悄的,就把鸽子市百货商店里的事儿,给贺译民说了一下。
“就在百货商店的库房里,有棉花?”贺译民说。
十月的棉花,就跟金子一样珍贵,整个县城上下,谁提到哪儿有棉花,就跟夏天说哪儿有的确凉似的,那是一窝蜂的抢。
这时候有人把棉花藏在库房里不往外卖,那性质可太恶劣了。
“咱家贺帅又不是不认识棉花,就在百货商店的库房里大剌剌的摆着呢。”陈月牙说。
贺译民顿了会儿,把自己手里拎的公文包递给陈月牙了:“最近,确实有很多人说百货商店的棉花缺斤短两不说,还少的可怜,大家都抢不到,你们先回家,我查查这事儿去。”
“你一个人去行不行?”陈月牙问。
贺译民本来往前走了几步了,又折了回来:“派出所唯一的一把枪在我身上佩着呢,有什么不行的,快回家去,你不要宰鸡吗,等着我晚上回来吃。”
就在贺斌的注视中,爸爸轻轻撩了一下蓝色的公安服,贺斌的眼睛顿时就睁圆了。
哇,这是他头一回看到爸爸的佩枪,就佩在爸爸又瘦又劲的腰上,太帅了!
可怜邓翠莲跟着宋喻明打秋风不成,居然和宋喻明俩一起,差点没给山羊顶烂屁股,胰子没蹭到,还替宋喻明洗了半天的衣服,给人家的狗煮了半天的骨头,她那么馋骨头没敢啃,全给人家的狗啃了。
这会儿悄悄的,醋溜溜的,又回了燕支胡同。
当然,不用陈月牙说她,光是刘玉娟,指在门上就说开了。
“咱是没有婆婆吗,你就说说,咱自己婆婆,原来一手替咱们带大孩子,咱们不记着她,替一个外人提的啥骨头?咱自己的孩子舍不得肉吃,人家的狗吃大肉骨头,邓翠莲,刚才人多我不好说你,你说说,你的骨头咋就那么轻?”刘玉娟说。
其实不用刘玉娟说,邓翠莲自己都后悔的不行。
今天本来是想去买棉花的,所以拿的袋子大,谁能想到,陈月牙她们居然能薅到羊毛?
就这会儿,院子里堆着几大袋子雪白的羊毛。
生羊毛当然不能用,但是只要用开水几遍,再用肥皂搓去羊毛上的油脂,然后再把羊毛打蓬松,拧成线织成毛衣。
穿着比棉衣舒服,又比棉衣薄,那简直就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东西。
也不知道陈月牙哪来的好运气,只要她出门,总有白捡的便宜。
哪像跟着宋喻明,才没走几步就给羊踩了,晦气!
她也不知道是二嫂的运气好,还是超生的运气好,总之,这会没跟着沾上便宜,她心里后悔的要死。
“二嫂,我来帮你杀鸡吧!”拿肥皂把手洗的干干净净的,邓翠莲见陈月牙在剁鸡头,自告奋勇说。
陈月牙眉头都不皱,刷的一下,就把鸡头给剁下来了。
血往碗里一注,就又是一道菜啊。
“翠莲,不想走夜路就赶紧回家。”刘玉娟说。
邓翠莲其实还想蹭顿鸡吃来着,赖笑着说:“要不咱们帮二嫂做熟了饭再走?”
“做啥做,赶紧走吧,我怕要走夜路。”刘玉娟拽过邓翠莲,笑着对陈月牙说:“月牙,你们做饭,我们就先走啦。”
那么七八个孩子,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一只鸡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呢。
陈月牙确实没想着留大房和三房的孩子们吃肉,但看他们要走,就把自己从鸽子市买的油炸糕拿了出来,递给孩子们吃。
“谢谢二婶。”几个男孩一个个儿捧过尚且带着热乎气儿的炸糕,喜孜孜的说。
一人一块软软的,糯乎乎的,带着油香气的炸糕,可把这几个农村少年给美坏了。
回去的路上,有这块炸糕,他们可就不怕饿肚子呀。
而且,贺帅还给几个哥哥一人装了一大把油炸小碗豆,一路上背着羊毛,咯嘣咯嘣吃着豆子,真可谓是满载而归啊。
超生也笑眯眯的,给哥哥们挥着手呢:好险好险,大家没发现她尿裤子啊。
不过,贺仝走的时候突然抬头,就看见天台上像旗帜一样招展的,挂着两条小裤子。
“超生尿裤子啦?”他说。
雷子铮子和钢子抬头一看,咦,真的诶,两条小裤子上,裤裆的位置两大圈淡黄色,那可不是尿了裤子?
大家指指点点,雷子还想喊出来,贺帅连忙嘘着声儿,不许他声张:给超生个面子嘛。
于是,几个哥哥看破不说破的,走了。
“妈妈,我要吃软软的鸡肉哦,不要骨头。”自以为没被别人知道她尿过裤子的超生看妈妈拨着鸡毛,认真的替自己规划着:“还要喝汤,甜甜的汤。”
一只大公鸡,有毛的时候没发现它肥,宰了之后才看得出来,两条大腿又肥又圆,不得不说,这还是他们兄弟几个喂的好的缘故,尤其贺炮,喂了公鸡好多的虫子。
“那就炖汤,妈妈往里面加几颗大枣,再加点枸杞,保证汤出来甜甜的。”陈月牙说。
“还要加蜂蜜。”超生执著的说。
“鸡汤里头加了蜂蜜可不好吃哦,而且,你问你帅哥哥他们,喜欢不喜欢鸡汤里加蜂蜜?”陈月牙又说。
超生觉得,哥哥们肯定跟她一样喜欢吃蜂蜜啊,但贺帅立刻就开始咩咩咩了:“鸡汤里加了蜂蜜,那得多难吃啊。”
贺炮也说:“加了蜂蜜我就不吃,让超生一个人吃吧。”
贺斌不说话,表达反对的形式就是,行似一阵风,转身就跑。
咦,几个哥哥,居然没一个喜欢吃蜂蜜的?
而且,他们刚刚休息了一会儿,这会儿要跑出去捡煤球了,要是超生还执著于蜂蜜,很可能哥哥们就不会带着她了。
超生多好的眼色,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稍微撒点娇没啥,但要撒娇太过分,哥哥们是会不喜欢她的。
“我也不吃蜂蜜啦,小帅哥哥,带着我呀。”从小凳子上溜下来,超生转身就跑,跟着哥哥们一起出去了。
笑眯眯看着闺女出了门,陈月牙把肉剔下来,先把鸡架和红枣,枸杞一起炖了,这才把从大腿上剔下来的鸡肉切成丁儿,用淀粉抓匀,再拿热油一滑,用白糖和醋调了一个糖醋汁儿,准备给超生做她喜欢吃的糖醋鸡。
剩下的肉块子,放在大锅里一通爆炒,然后再炖出来,大疙瘩块子的红烧鸡块儿,就是几个大孩子最喜欢吃的。
她这顿饭做的时间长,毕竟蜂蜜煤炉子只有一个灶眼儿,得先把汤炖出来,然后再炖鸡块,最后才能给超生做热乎乎的糖醋鸡。
她的饭做熟的晚,但贺译民今天回来的更晚。
来的时候几个孩子都已经吃的饱饱儿的,睡下了,只有陈月牙坐在厨房里,守着蜂窝煤炉子,一直在等着丈夫呢。
贺译民饿,饿的手发抖,挑起一筷子冷掉的鸡肉就狼吞虎嚼了起来。
陈月牙忙着给他递了一碗白米饭,贺译民一口就刨下去了大半儿。
“鸽子市百货商店里,你猜藏了多少棉花?”贺译民问。
“多少?”陈月牙说。
贺译民伸出手指来:“足足八百公斤。有些藏在库房,还有些藏在厕所里,我估计不止鸽子市有,百货大楼也有,这回证据确凿,我们能直接从百货大楼揪出几个监守自盗二道贩子,比起火车站那些投机倒把的,这才是咱们真正要打击的犯罪分子。”
八百公斤?
一件最厚的棉衣顶多也就一斤棉花,八百公斤棉花,能做整整1600件棉衣,整个县城里,好多人的棉衣都是好几年的棉花,拿出来晒一晒,拍一拍接着用。
但棉花穿几年就不暖和了,穿陈棉花,不过是充个样子而已。
现在凭票棉花当然便宜,一斤才两块,等再过一阵子,棉花流到黑市上,说实话,一斤五块钱都有人抢的。
投机倒把层出不穷,但是,囤着国营商店的棉花搞机倒把,这帮人就该被抓起来。
贺译民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饭,筷子连刷刷的刮着碗,刮完闷吸了一口气:“我晚上还得出去一趟,别锁门,等我回来。”
有个当公安的男人,你就甭想夜里睡个好觉,陈月牙都有点生气了:“就关门,就不等你。”
“我翻墙也能进来,你要留门,我今天晚上只搂着你睡,不干别的,你关了门试试,我折腾你一晚上。”贺译民刨完了饭,打了个饱咯儿说。
嘿,一碗鸡汤喝完,他又马不停蹄的跑了。
这一趟,贺译民去的直接是局长耿卫国的宿舍。
没错,公安局长耿卫国,是从北京调下来的,因为在本地没有结婚,也没有分房子,就住在公安局的宿舍里。
大半夜的,敲开领导的门,耿卫国还挺吃惊的:“贺译民,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高奇山要调走,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贺译民说。
耿卫国点了点头:“是,他得调到城关派处所去当所长,但你问这个干嘛?”
贺译民啪一声敬了个礼说:“到我这个年龄,才当个副所长,您再给我派一上司,我有点接受不了,高奇山走了之后,能让我当所长吗?”
“你这个同志厉害啊,烟不提两条子,酒不提一瓶子,就这么来给自己跑官儿?”耿卫国都被贺译民的直接和大胆给震惊了,也给气笑了。
他是来给自己要派出所的所长一职的,但是,这也太直接了点吧。
“这要别的上级,我可能会提两条子烟,两瓶酒,但您不是,您性格洒脱,欣赏的是有才干,能办事儿的人,所以,我给您带来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我找到了一伙投机倒把的要犯,私囤市场紧缺的棉花,监守自盗,扰乱市场秩序,明天就可以捉拿归案。”贺译民笑着说。
耿卫国因为没抢到棉花,里面穿的还是夹衣,听贺译民说完,低头想了一会儿,拍着他的肩膀说:“明天要找不到棉花,我就把你调到咱们县城的大什字,让你在那儿当个交警,指挥一辈子的交通。”
县城大什字有个交警岗,才刚刚设立,吹着个哨子指挥交通,大街上驴车骡车马车的,谁听他的呀?
反而大家路过都得骂一声操你妈,据说还有人想给儿子起名叫交警,就是因为可以天天操他妈,那是公安系统里最酸爽的工作了。
贺译民笑着给耿卫国敬了个礼,转身,带人抓投机倒把的贩子去了。
……
在公安局所有的人看来,贺译民能升正所长,全凭自己的能力,毕竟是他一手找着了百货商店偷偷藏起来的棉花,保证了市场上棉花的供应量。
但只有贺译民知道,那棉花,是贺帅和超生这俩小崽崽找着的。
他的所长一职,必须记上俩小崽子的一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