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云轻笑一声,继续说道:“所以之前的结论便要推翻,反着想。首先,渣斗撮合宁姝和皇上,这便是他计划的第一步。若是我没说错,宁姝这个位分升迁速度,想必有很多朝臣不满,甚至因为先皇时期外戚的关系,有很多朝臣是故意这么说的。南方藻灾,如今也是将恶名推到了宁姝身上。皇上喜欢宁姝,年轻气盛,与宁姝相好之后定然要继续赏赐,反倒引起更大的朝廷动荡。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朝臣也会觉得皇上这般举动是在给他们脸色看,难免不舒坦。而更多的文臣则会考虑到自己的名声,在此刻攻击宁姝便是流芳千古的最好时机。综合而言,这便是渣斗想要的外乱。”
宁姝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么多,怪不得人家是汪直的瓷,一点点小小的线索在她这处就能拉出一条线来。
“那这么说,我不是成了皇上的软肋吗?”宁姝有些不知所措,她并不想成为荀翊的阻碍。荀翊做了这么多事情,总不能因为自己而被诟病,留下个骂名吧?
“这倒也不是。”灵云说道:“是皇上怎么能被朝臣勒住喉咙?”
“对!”秘葵也跟着说道:“是男人怎么能连对女人好都看旁人脸色?”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宁姝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但这些事情和瓷器们说是没有用的,她之前答应过荀翊,两人之间有什么事情都要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再次就是对内”,灵云继续分析道:“因为众多瓷器对渣斗不怎么说话,所以他知道关于宁姝和皇上的也不多,甚至当时兴许都不知道介贵妃是个男人,所以他想挑起宁姝和贵妃之间的斗争,而自己作为撮合宁姝和皇上的功臣,在其中煽风点火,便能看到后宫大乱了。”
“一内一外,想的倒好。”秘葵对渣斗嗤之以鼻,“怪不得我说他怎么突然转了性似的。”
“反推回来,良府让良嫔和宁姝交好也并非是为了日后在宫中好过。”灵云又说,“但具体究竟是为了什么,怕是连良嫔自己都不知道,毕竟良嫔的名声在外,听闻是个从小脾性就直接的人。大时可掩藏,但从小都如此,除非也是被人穿了,不然这般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千金小姐,怕是本性难改。良府兴许也是借此,想要掩饰什么,亦或者是达成什么都说不定。”
宁姝简直要跳起来给灵云鼓掌,相比之下宫里那都算什么啊?大佬就是大佬!
“好!不愧是灵云!”秘葵没手,但也连连叫好,“灵云在了我就放心了。青叔虽然也靠谱,但青叔不懂女人心啊,更不懂后宫这些弯弯绕。”
“青叔是帝王之瓷,是阳谋,与我不同。”灵云舒了一口气,声音又懒洋洋了起来,“如今我们就等着元青花来吧,等他告诉我们良府究竟想要做什么。”
说到这儿,灵云又似是安抚一般的对宁姝说道:“放心,说不准你也是帝王阳谋中的一部分,不必为他担忧。”
第123章
日头倾斜,由小小木扉窗照进来,又被窗棱分割成一道一道的阴影。一半照的灵云莹润透亮,一半又成了黑影,连上面的灵芝祥云纹都看的不甚清楚了。
灵云所说的内容太过复杂,宁姝在心里揣摩了些许时间才理顺出来。
“其实还有件事儿。”宁姝说道:“想请灵云帮忙。”
“说吧。”灵云并不推拒,也没有不厌烦,但比起秘葵等瓷对宁姝的态度仍是显得淡淡的。“你也无需觉得不好意思。我与秘葵、大黑是好友,听闻你为大黑所做,值得一帮。且对于我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便能让生活更舒坦,何乐而不为呢?”
“多谢。”宁姝冲灵云抱了下拳,仔仔细细的将那名宫女投毒的事情与灵云说了。
灵云思忖片刻,轻笑道:“还以为是多难的事儿,依我看倒是不用想法子从各宫里找罪魁祸首。”
“为何?”秘葵不解问道。
灵云不答反问:“可有人说宫中出事儿,定然是宫里人做的吗?倘若都写在明面上,那天下事未免也太容易了,还要我们东西二厂做什么?”
秘葵和宁姝面面相觑,一人一瓷此刻心里想的内容是一样的——不怕人笨,就怕人比人。
一比,就想回去多读点书,不知道还有没有得救。
秘葵和灵云相熟,此刻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灵云你就直接说嘛,这事儿兴许是谁做的,目的呢?”
“目的?”灵云说道:“所谓计谋,单单能让人想到一步两步的都不算计谋。最好是把人的心理行动都能算进去,对方多算一步,你就依照他的行为多算一步,一环套一环、计中计、以计设计才算是绝佳的朝堂阴谋。”
秘葵:“灵云,道理我们都懂,但我们就是脑子转不过来,你直接告诉我们吧。”
顺便把宁姝也代表了。
宁姝毫无反驳,在旁拼命点头。
灵云省略了一大段分析,言简意赅地说道:“说简单些,就是凡事反着想。若是顺着想,难免会中了他们的套。所以从一开始思路走到分岔点的时候,便不能按照常理选择。譬如说良府让良嫔攀附宁姝,不是为了良府日后好过,而是为了掩人耳目,给自己洗清嫌疑也说不定。”
秘葵听到这里愣了,宁姝也瞠目结舌。过了半晌,这两个人才回过神来,秘葵对宁姝说道:“姝姝,咱们之前确实也觉得不应该是良嫔。”
“是。”宁姝尝试用灵云的法子想了一通,说道:“所以我们后面会有很多个选项。选项一,良嫔指示宫女投毒陷害我。选项二,良嫔指示宫女投毒陷害柳非羽和陈妃。选项三,陈妃下毒被揭发。选项四,介贵妃在其中设计想要一网打尽。选项五,其他未被牵扯入内的嫔妃。”
“在旁人眼里兴许还有选项六和七,譬如宁妃自用苦肉计陷害他人。”秘葵琢磨着说道。
“然后你们就开始怀疑后宫。”灵云所言所语好似她就在当场,亲眼听到宁姝等人的商议似的。“宁姝不愿放过给皇上投毒之人,必然要去各宫调查,对于你们选项中的这些嫔妃也会带有审视和敌意。敌意自然引来敌意。然后”,灵云停顿片刻,看向宁姝,“你想到了什么?”
“然后后宫便乱了。”宁姝慢慢说着,“啊!”猛然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方才灵云说渣斗是想要让内宫也乱起来,而且渣斗是从良府来的,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灵云笑道:“还是聪明,一点就明白了。”
秘葵喃喃道:“明明是两件事儿,到了灵云这儿这么一分析,竟然套在了一处?最后都指向良府了!良府不是个好东西!”
“但这些都是我的猜测罢了。”灵云说道:“虽也算是八九不离十,但还有一成等到元青花来的时候验证便是。”
宁姝好奇问道:“那倘若是在你们东厂遇到这样‘八九不离十’的情况,一般是怎么办的?”
“东厂从来没有‘八九不离十’。”灵云颇为潇洒答道:“所以无人愿意和东厂为敌。”
宁姝:虽然这话里透着血腥,但感觉灵云好帅,灵云收不收徒弟!我可以!
灵云又说:“不过这些我能想到,皇上想必也能想到,亦或者他想不到,身旁总有太监内侍一类帮着想吧。”
荀翊想没想到宁姝不知,但戴总管……毕竟干的不是东厂西厂的活,怕是没有灵云这般经验丰富。
灵云停顿片刻,对着宁姝说道:“如今天气炎热,听闻这集市里有种棒冰可吃。”
“我这就去拿!”宁姝立刻站起来冲出去,灵云大佬想要棒冰,天天供应都可以!
宁姝出去了,灵云这才对秘葵问道:“宁姝找到青釉莲花尊了吗?”
“没有。”秘葵回道。她又有些好奇地问:“怎得挂念起青釉莲花尊了?以往也未见你们常说几句话。”
灵云随口答道:“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朗唫呢?”她又问。
秘葵未将灵云的话放在心上,只叹了口气,说道:“朗唫倒是在的,只不过一见面就给我上了一课,说些糊里糊涂云里雾里的话。你看吧,原来只有我和青叔、大黑的时候挺正常的,现在瓷器渐渐多了,队伍大了,瓷心散了,不好带啊。”
灵云爽朗笑道:“是,辛苦秘葵了。”
“一般般、一般般。”秘葵也跟着笑了起来,“夏日是真燥热啊,感觉胎骨都要被晒裂开了。”
灵云听闻这话突然停滞片刻,问道:“从方才开始你便在说口干舌燥,如今又是燥热。你可当真知道这两个词的意思?”
从人类那儿听到这次词并不稀罕,但瓷器毕竟是不能亲身体悟的。可在秘葵这儿,好似就像当真能感觉到冷暖寒暑似的。
毕竟一个无知无觉的瓷器立在桌上,是很难说出这种话的。
“嗯?”秘葵说道:“我倒是真的想。当个人多好啊。”
“人没有久远的寿命。”灵云低声回了一句。
“瓷也说不准啊。”秘葵说道:“灵云想想当日多少瓷器和我们一起造出来,虽然大家只是那繁华世界熙攘社会的一点点存在罢了,但如今呢?还剩下几个?灵云那个时候的天字罐,如今还剩几个?拍卖会里都是些‘剃头(注1)’的’,就连以往常常一双一对出现的成化杯都难寻一对。”说罢,秘葵幽幽叹了口气,“瓷器的生命,不由自己的时候实在太多了。”
“那你兴许是误会了人类。”灵云扫了一眼外面的阳光,声音轻描淡写:“他们的人生,不由自己的时候也实在是太多了。”
介凉守在屋外不远处,怀抱长枪斜靠在一栋墙上。
他也在仰头看天,集市外面的街道传来了一连串的仓促马蹄声,踩得青石板路哒哒直响,听这马蹄铁的声响倒像是宫里出来的。
皇上理清楚了,要开始动了。
有些人好日子过腻了,还想拉着所有人下水?
介凉冷笑了一声——来吧,谁怕谁啊?这么些年自己连女人都扮过了,还怕什么?
他正想着,宁姝拎着四根棒冰回来,给了刘柄一根,又走到介凉身旁,往他手里一塞、“热吧?”宁姝问道。
原本焦躁的掌心此刻被冷度熨平,介凉低头扫了一眼,是橘子冰,是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橘子冰。
其实上次和戴庸没说谎,这些年了,谁还记得橘子冰是个什么味道?不过是想着能吃到的时候的快乐罢了。
但那些快乐,再也找不回来了。
“再不吃就要凉了。”宁姝小声提醒道。
介凉回神,看了一眼宁姝手里的两根冰棍,问道:“你自己吃两根?”
宁姝总不能说这两根是给瓷器享用的,只好回道:“是啊。”
“哦。”介凉点了下头,“现在还有再来一根吗?”
宁姝愣住——原来介贵妃喜欢吃棒冰!
她笑着回道:“有呀。如果没吃到再来一根你就直接让刘柄给你拿就行,摊子是我的,随便吃。但是不能吃太多啊,不然肚子受不了。”
说罢,她拎着两根棒冰回了小屋,一根桃子的给了秘葵,一根苹果的给了灵云,妥当的搁在二瓷之中。
“舒坦。”秘葵深吸一口气说道:“光看这冒出来的白雾就觉得凉快。”
灵云颇有些担忧的看了秘葵一眼,却什么也未说。
两瓷一人就这样静悄悄的看着窗外等着元青花,偶尔秘葵和灵云聊上两句,宁姝问上两句。
没过一会儿,刘柄捧了个元青花进来送给宁姝:“娘娘,这是皇上给娘娘送来的。”
“啊?”宁姝看着面前的元青花,“皇上送来的?”
不是说元青花在良府吗?
介凉不知何时已经斜靠在门口,说道:“良府来了,方才吃冰棍的时候,良府被抄家了。”
宁姝:?!
秘葵在旁听了,啧啧道:“看来灵云说的没错,皇上也明白了。”
灵云“嗯”了一声:“这皇上雷厉风行手段强硬,倒是有我们东厂人的几分风度。”说罢,她问宁姝:“你可知道我们还有个用处是什么吗?”
“是什么?”宁姝不解。
灵云语气平缓,但说出来的内容却是惊人:“不怕这些‘八九不离十’的人不招,怕的是皇上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不愿下手。有些人便是如此,你对他们慈悲,就是对天下百姓的不慈悲。而我们,就是专门剃掉慈悲的人。你说是不是啊?元青?”
第124章
“衣食以厚民生,礼义以养其心。”元青花的声音沉闷,听起来并不如何好听,“以谋谋民心,只一时耳。”
这点是与其他瓷器不同的。
瓷器们无论长相如何年代多久保存是否得当声音粗细与否,大多声音都有钟磬之感,一句“大珠小珠落玉盘”都担得起。
可元青花的声音却像嗓子受到过什么伤害,毛坯不平似的,刺刺哑哑。但言语当中却是对灵云所说极为不赞同。
灵云倒也不恼,语气轻松的对宁姝说道:“元青嗓子哑,教书教的。劝你千万别动心思去看良府抄来的瓷器们,怕是现在都满口‘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了。”
宁姝闻言看向元青花:这竟然是个教书先生?罐子上画的可是尉迟恭救主,加上元朝征战名声在外,她一直以为元青花和大黑一样,得是个武将瓷呢。
还有他一开口就说的那句话——衣食以厚民生,礼义以养其心,怎么听怎么耳熟。
“此女能听到吾等言语?”元青花一开口除了文绉绉还是文绉绉,虽然有些惊讶,但完全不似小白那般呼喊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