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柄还在一旁骂骂咧咧似的抱怨,“这些人,逛着娘娘的市集,平日买东西尝新鲜都便宜方便不少,还在这里叽叽歪歪,这些人就不能让他们进来,吃了他人的好处还嘴上骂着,半点良心没有。”
他骂的重了,实则旁人谁想得到这么多。
介凉一拍桌子,自己先坐不住了,走到那几个百姓面前环胸一站,冷声说道:“没本事的人才在嘴上动干戈,你若是觉得南方不济,怎得不自己去前线过两招?”
那几个百姓是几名男子,个头颇高,正是壮年,乍地一看好像是哪家护院。
他们眼看着这么个单薄精瘦还有些女相的小年轻这般说,一脸不屑,其中一人说道:“怎得?兵律里面写了,自愿,我就不自愿去前线,又能怎么着?谁傻谁去前面!”
说着,手上不老实,就要来推搡介凉肩膀。
宁姝一看不好,这可是贵妃!歹人!
她方站起身,就看见介凉一把握住那人的手,简单粗暴的往侧折去。
那汉子似是不相信这女相青年竟然比自己气力还要大些,咬牙切齿想要硬掰回来,介凉脸色不变,轻描淡写的脚下一踹,那汉子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嘴里“哎哟哎哟”的叫个不停。
介凉冷声道:“手好腿好,心却不怎么好。我教训你,是因为你口无遮拦,说前面的士卒是傻的。倘若没有他们,你如今还能过上安生日子?”
刘柄也奔了过去,一边骂道:“就是!”
他招手叫了市集的护卫,将几个人扔到外面,还恶狠狠地对着大街骂道:“这几个人,看好了认住了,以后想来市集,就把他们赶出去!前线的士卒将领也是你能辱骂的?!人得长良心!咱们这儿可不要没良心的人进来!”
说完,刘柄回到宁姝身旁,小声说道:“这样总成了吧,娘娘,咱们给他扣这个罪名,以后再也不让他来!”
宁姝笑着点了点头,转念又说:“只是乔昼……”说着,她看向了介凉。
介凉心领神会凑了过来,宁姝小声说道:“乔昼不见了还需让皇上知道。”
“万一他只是醉酒,稍后便回来了呢?”介凉问道。
宁姝摇了摇头,她从釉里红处听到的却是乔昼被人掳走的。乔昼此人说起来也十分重要,荀翊虽然未曾说他究竟为何重要,但乔昼毕竟被安排住在内侍处,倘若只是普通关系想必便虽他住在外面了。
宁姝站起身,走到乔昼方才歇息的小屋前,一把推开。
刘柄慌着上去遮掩,自己先探头往里看看,见到乔昼确实不在屋内,这才请宁姝进去,一边还挥了挥手说道:“这屋子里酒味好重。”
宁姝走到那侧窗边上,探头看了看,说道:“乔昼是被人掳走的。”
“啊?!”刘柄吓了一跳,连忙探头去看,可看了半晌也为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娘娘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介凉此刻也凑上来,等着宁姝给个说法。
宁姝指着侧窗上的泥说道:“这泥还是湿的,今日早晨方才下了场雨,侧窗外有花圃。想来是花圃上的泥沾到了脚上。倘若是乔昼自己走的,我们都没看见他出门,那这屋子只有个侧窗。”
“而侧窗上有泥土印。”介凉捻起一小块泥土捻在手里,说道:“他要是出去,怎么会把这潮湿的泥土弄到侧窗窗台上呢?”
宁姝点头:“所以是旁人进这个屋子的时候沾上的。”
刘柄在旁惊叹不已,顺势拍了一波马屁:“不愧是娘娘!”
宁姝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小意思,毕竟从小看柯南长大的,可惜自己还没看到柯南的结局就穿越了。若是柯南完结时,家祭无忘告乃翁。而且自己这是从釉里红那处知道了结局,这才来找破绽,就算没有这泥,自己也能瞎说一通定性成乔昼是被人掳走的。
介凉思忖片刻,说道:“咱们先回宫,此事需得皇上知道。”
两人火速上了马车,介凉一路当真非常用心的护着那釉里红执壶。到了宫内,介凉说自己现将这瓷送到烁望宫,让宁姝快些去罄书殿找皇上说明此事。
宁姝不敢停歇,连忙去了罄书殿与荀翊说乔昼被掳了的事情,可荀翊的表现似乎并不怎么惊慌。
他眉间有种疲态,好似这几日确实是有些辛劳了,可在宁姝面前却仍是打起精神,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朕知道了。”
说罢,又怕宁姝多想似的,将她拉到自己面前,说道:“姝姝给朕揉揉额头。”
宁姝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担忧,她老实站在荀翊身后替他揉捏额头,轻声说道:“乔昼他……是不是又被有心之人掳走了,想对皇上不利?”
荀翊微微吐了一口气,说道:“兴许。近日宫中会有大事,姝姝暂且将瓷器们寻个安全位置收起来,以防万一。”
宁姝:?!
荀翊话没说透,但宁姝却明白这话语中的含义,也就是宫中可能生变?亦或者皇上担忧宫人生事?
“放心。”荀翊柔声说道:“不会出事的。今夜朕暂且不能和姝姝一同用晚膳了,姝姝要好好吃饭,切莫饿了肚子。”
宁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烁望宫,她呆坐在多宝阁前细想荀翊的话和表现,心里越发觉得不安。外面的事态似乎越来越严重,一个良府倒下去,背后说不准还藏了许许多多的旁人。
而皇上,却可算是孤立无援。
自己能做些什么呢?
而在另一旁,罄书殿内戴庸领了旨意下去,将乔昼的画像张贴至京城寻找此人。
荀歧州不解的看向荀翊,问道:“怎么不将事情与她说清楚?”
荀翊停顿片刻,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时才能坦诚相见?”
荀歧州愣了一下,随即说道:“说句犯上的话,皇上难道没有秘密?怎得倒挑剔起旁人有秘密了?”
“朕有何秘密?”荀翊看向荀歧州。
荀歧州皱着眉想了片刻:“那微臣就不知道了。倘若知道了,那还能叫秘密吗?只是皇上和我这妹子之间的关系有点奇怪,皇上喜欢她怜惜她,却总是不够实诚。不过这都是正常,我是看多了魏家的儿女情,太平盛世就缺了一腔孤勇,更何况宫里的事情,都太复杂了。”
荀翊闻言笑道:“那依照兄长的话,朕还要特地开辟出个乱世,用以鉴情?”
“那倒不是这个意思。”荀歧州话锋一转:“譬如乔昼这事儿,明明是我去掳的,我这妹子也聪明,一下就看出来人是被掳走的。”
荀翊笑笑,那是,屋子里留了个瓷器,可不就是给她留了双眼睛。
“不过,我也挺纳闷的。”荀歧州又说:“为何非得掳这个乔昼啊?”
荀翊看向荀歧州,神情淡淡的,“逆党想要作乱,朕就顺着他们的意思,让他们顺风顺水,偶尔给他们些阻挠,让他们破解。他们以为这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南部藻灾民患,漠北大战,良府此事一激,他们定然以为时机便到了。”
“对!”荀歧州应道:“所以南方这几日越来越闹腾了,我看晋国公已经要压不住了。”
“是朕让他压不住的。”荀翊说道:“不然你以为临阵用兵不当,他还能在那里磋磨那么长时间?”
“啊?”荀歧州琢磨琢磨说道:“也是啊。”
荀翊又说:“一切都顺他们的心,晋国公明日也会诈降。而如今突然冒出个神秘的第三方,不是他们的人,也不是朕的人,却将乔昼掳走了,你说他们今晚要去做什么?”
“找乔昼,照这个第三方的人。”荀歧州说道。
荀翊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他们正应是贪功冒进之时,却又如此小心谨慎,朕不能让他们这般,只好让这假的第三方引他们出来,推他们一把。”
“那……为何不同我那妹子说清楚啊,皇上信她。”荀歧州问道。
第132章
翌日早朝时,天上蒙了层雾霭似的细雨,面纱一样半遮半掩了京城的初秋萧瑟。
朝臣的轿子马车泊在宫墙外,执着伞行过桥,连伞檐儿都坠不下半滴雨水。
可远远看去,这处就像是一大叠的浓云重墨拼成了荒芜的走兽,浩浩荡荡地向着宫内行去,直压的人喘不上气儿。
即便是身处其中的人,亦不可知自己已成了野兽的一部分。
旁枝的乌鸦见了这模样被吓的惊上了天,发出惊恐的低沉吼声。
朝臣三三两两的走入殿旁漏屋,在此静候。
半个时辰过去了,腿脚站的有些发麻,互相之间的阿谀场面话也说到了头,再寻不出新鲜的词语。
一个时辰过去了,往常这个时候天已经开始泛白,今日却依旧低压着卷盖在城墙上,好似下一个眨眼就会有天兵天将由云端落下。
人心也跟着牵扯,跟着往下坠——为何还不见皇上的踪影?
皇上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可堪典范,即便身体有过小恙却从未缺过早朝,但如今连着两日不见,再联想到近来朝堂民间种种流言蜚语,朝臣原本就各有想法,如今便更难免酿出新的盘算。
观文殿学士邹津拢着袖袍一言不发,与一旁的兵部侍郎王俞打了个眼色,两人慢慢就退到了一旁去。
邹津看了一眼安置在板阁上的胭脂红花瓶,小声说道:“可有宫里的消息?”
王俞应了一声,回道:“听闻皇上这两日都没出紫宸殿,太医传唤了好几回。”
邹津眉头蹙紧:“怎得突然如此?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王俞嘴角勾了勾,带出个有些不以为然的笑,说道:“皇上还是年轻,经不住吓。他以为他这位置做的稳了,眼手通天,除掉个周家良家就周全了,尚未想到自己能不能过这百姓间的悠悠之口。”
邹津指尖轻搓了下官袍,不露声色道:“皇上还是想到了的,不然良府也不会那么轻易便被揪出来。”
“即便知道又如何?”王俞不屑道:“听闻宫里给良家人用了重刑,刑不上大夫这句话在咱们皇上这儿也是空的。这也能间接说明,皇上实则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没底儿,这才要找人问呢。”
邹津微微点头:“确实如此。”
“我呸!”窃窃私语的两人头顶传来了一声娇叱:“良家都造反了,还刑不上大夫?他配当大夫吗?”倘若是宁姝在这儿,便能知道这声正是那胭脂红花瓶所言。
胭脂红花瓶一边听着下面两人窃窃私语,一边大骂:“吃了朝廷的俸禄,还在这儿想着怎么折腾?脸呢?!我要是能动,我先掉下去砸死一个!再趁着还有一口气儿的时候只会残躯划破另一个的喉咙!想造反?我可去你的吧!是男人想造反就明刀明枪的来啊!都能当人家爷爷的年纪了,喊你一句老贼都是抬举你!哎哟我怎么这么惨,刚被挪到这么重要的地方就眼睁睁的看见乱臣贼子。”
邹津和王俞哪里知道自己脑袋上面有个花瓶正在吵吵闹闹,邹津待面前太常卿从面前路过,两人打了个照面之后,他又转身对王俞小声说道:“如今一切都已妥当,只差那作假的画人。”
王俞:“如今皇上突然病了,岂不是也是天助吾等?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方人士将这作假画人掳走了。”
“皇上这些年树敌并不少,他还年轻,有时难免冲动。”邹津缓了缓神说道:“而在咱们这里,便夸他手腕强硬便是。也不是一日半日的,有人看准时机想要翻天也说不准。而这对于咱们来说总是好事儿。”
王俞啧啧嘴,有些不喜地说道:“当初若不是只剩这一个皇子,定也不能选了他。谁知道他坐上龙椅之后竟还不知道报答,反倒抖起威风来。”
“你这话说的,可是颠倒臣纲啊。”邹津微微叹了口气,他的目光一直未放在王俞身上,而是在这漏屋之中打量——戴庸不在,方才的内侍伺候着各位大人喝了茶就退下了。这漏屋并不大,里外各几间,平日里荀翊勤政,鲜少见到这般热闹的景象。
“如今大人还怕这个不成?”王俞听邹津竟然如此说,连忙说道:“前两日有封信递到了我府上,里面的内容正是这次漠北大战时粮草的事情。”
邹津瞥了他一眼,算是及时将他的话匣子按了下去,“有些话不应当在这处说。”说罢,他却又是不放心似的,问道:“里面写的可是那件事?”
王俞沉重地点了点头:“咱们如今可是不能回头了啊,无论是今夕还是去岁,这些事情但凡被掀出来,那都是要命的。”
“谁翻?”邹津冷声说道:“当年的事情当年毕,魏家如今除了个秦王半亲,旁的都掩埋在黄土之下了,难道还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不成?”
王俞:“话是如此,但这事儿皇上似乎上心了。您又不是不知道,皇上他原本就是想要秦王帮着的,如今秦王却被困在漠北回不来,皇上心里定然着急,这不一查,好似被他查到了咱们当年通敌卖驻防图的蛛丝马迹。”
邹津叹了口气,一个错处总是需要另外一个错处来遮掩,这些年的卵子越来越大,错处越来越多,他又何曾想将漠北兵卒推到水深火热当中?
但倘若不这样做,那陷入水深火热甚至没命的便是自己了。
王俞又说:“倘若让皇上知道,让秦王知道当初魏家一个个的战死是因为咱们送了这副驻防图……”
门外有匆匆脚步声,邹津知道时辰差不多了,宫内应当有消息来了。
邹津抖了抖朝服,说道:“无需在意秦王,他此刻自然是在漠北被缠的抽不了身,能不能活命还是一说。即便他再骁勇善战,但总是智谋不足略显急躁,自然是也逃不了瓦哲部的手。想当初我们还想将秦王收为己用,但他既然不识好歹,那就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
“辣你个头辣!你知道什么是辣吗?”胭脂红春瓶又骂了起来:“我一听就知道你们肯定是干了什么缺德事儿怕被人知道,这才想着要自己当家做主的!哎哟我这个暴脾气,谁都别拦着我,我现在就要跳下去砸死他们!”
“砸吧,没人拦着你。”另一处的五彩鱼藻纹盖罐悠闲说道:“你要是能砸你就别留情。”
胭脂红春瓶被噎了一下,“哼”道:“我要是能动,我现在就砸下去!你听见了没有,他们通敌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