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瓷器们渐渐暖了,荀翊便又将他们挨个放到多宝阁上,省得明日桐枝生疑,也省得万一不小心磕碰了这些瓷器,宁姝到时难免伤心。
“他怎么知道我是放这里的?”小白迷惑地问道。
“他好像也知道我在哪里。”青瓷虎子说道,“细思极恐,瑟瑟发抖。”
“呕——”秘葵被放上去的时候喊道:“慢一点慢一点,你这个升空速度太快了,我要被晃得吐出来了。”
未过多时,该在多宝阁上的瓷器便都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而那些原本就不属于宁姝房间的瓷器则被放进食盘里,搁在一旁的桌面上。
“不过他好温柔哦,你们看他不仅将我们都好好收了进来,还去看过姝姝有没有发热。”汝奉柔声细语,“明天一定要让姝姝问问秦王殿下,这一起来的面具男子是谁。”
此时此刻,戴庸正按照荀岐州说的地方蹲在墙外,嘴里念念有词:“我的皇上啊,你怎么还不出来啊。再待下去天就要亮了,到时候更难出来了。”
夜已经深的不能再深了,此刻更是连朵烟花都没了踪影,家家户户赶着除夕夜闹了一番,如今都回了各家,等着一早再起来贴门神与春联。
小巷的尽头有人走来,看那模样应当是个成年男子。
他走到一处角门,轻轻叩响门环:“是我。”
随即,角门一开,宁培远便由里面迎了出来,恭敬却又热情:“快进快进,等了好些时日了。”
“嗯?”戴庸眉头蹙起:这人是谁?为何会在半更三夜来宁府,还是走的角门。
他想看的更仔细些,可那人的身影面庞却早已藏在了阴影当中。
第34章
戴庸毕竟是跟着皇上的,大小官员但凡他见过,没有一个认不出来的。他在心里比量之后,大概有了个范围。
他将这些人名一一捋过,轻叹了口气,继续不动声色蹲在墙边,当他的石头人。
石墙的另一侧传来了细微的响声,戴庸竖起耳朵仔细听——先是搬弄东西的声音,很轻,还是从自己身后这堵墙边移走的;接着是扫帚一类的哗哗声,按照常理来说,这个点儿没人扫雪,一般都是干完坏事儿后清理雪上的足迹。
脚步声是个男的,是皇上吗?
不能吧,宁姝能让皇上干活吗?
但除了皇上,难道这院子里还有别的男人在?
今夜的宁府面对戴庸散发着前所未有的诱人的气息,引他深入,想要一探究竟。
“咔嚓”一声,戴庸险些被踩得背过气儿去。
荀翊方一落地便感觉自己踩了个——人?
他低头看去,“戴庸?”
戴庸欲哭无泪,脸上却仍挂着内务府统一要求的职业性标准化微笑:“皇上,您出来了,脚扭着了吗?是奴才等的地方不好。”
荀翊站到地面上,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了镇远大将军府等吗?”
戴庸连忙站起身,快速的整理了下仪容,“奴才担心,就在外面等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荀翊莫名其妙的看他,又问:“方才可伤到了?”
“回皇上,没有。”
他偷偷摸摸的看了下皇上的衣着——嗯,看上去只有那么一丝丝的凌乱,无妨,旁人一定看不出来!
“回去让他们瞧瞧,若是伤了也别瞒着。”说罢,荀翊便向着街巷的另一侧行去。
戴庸连忙跟在后面,总觉得今晚的皇上比起往日多了几分柔情,而这些可能都要归功于宁姝。
只是……
戴庸想到那抹进了宁府角门的身影,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只可恶宁培远这个坏东西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若真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宁姑娘岂不是要被他拖下水?
可这事儿也不能不与皇上说,戴庸压低了声音,说道:“皇上,方才奴才在外面等您的时候见到个人,由角门进了宁府,宁培远亲自出来迎的。听那说话,两人是约好了这个时辰的。”
“可看清了是谁?”荀翊冷声问道。
说起正事,戴庸便敛起神色,正经起来,“太暗了,那角门早早就将灯笼取下去,奴才没看清脸,但看着那身型,约莫是参知政事周携齐。不过奴才并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也有其他的几个相仿的。”
“回去递个单子给我。”荀翊说道。“周携齐。”他将这人的名字慢慢念了一遍,过了半晌说道:“朕知道了。”
戴庸稍松口气,皇上这么说便是心里有数了。
可他在荀翊身旁待得时间久,最是了解不过,往日皇上说这话的时候总是冷冰冰的,可今日却多少添了几分温度在其中,想来也是因为宁姝。
戴庸回头看了眼宁府,涂文阁大学士说到底只是个清高衔头,并非实权,这府苑看上去也并不多大。祖上蒙了恩典留荫,那便更是应当老实本分,可宁培远偏生是个不知深浅的。
只是戴庸也想不清楚,既然宁培远如此无用,为何还要来寻他?又有什么用呢?
——
阳光穿过窗棱,散漫的洒在地上,宁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方才还迷糊的脑袋瞬间开始思考人生三大终极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先吃颗糖冷静一下。
宁姝习惯性的摸了下床头,从小孔雀里拿了颗糖塞到嘴里。
她环顾了一周,确定自己是在自己闺房里,小孔雀还在。但昨晚自己不是趴在墙上看秦王殿下放烟火吗?
宁姝低头看了眼自己,还穿着昨夜的衣裳。
她慢慢记起,昨夜后来确实太累了,但烟火又很好看,她舍不得走。披风太暖和,趴着趴着好像回到了上高中的时候——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冰凉的窗台下面是热乎乎的暖气,烘着烘着就能打起瞌睡,然后接受老师粉笔头的洗礼。
但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兴许是自己实在熬不住了摸回来的。
糟了!瓷器们还在外面!
宁姝连忙跳下床,刚到暖阁就听见汝奉温柔地打着招呼:“姝姝早安呀,睡得还好吗?”
宁姝愣了一下,环顾四周,瓷器们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秘葵竟然还在打呼?
汝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秘葵姐姐昨晚喝醉啦,可能有点吵。”
宁姝仔细检查了一遍瓷器,确定它们都被放回了原本的位置,一个都没少,看来是桐枝收拾过了。
她心里稍稍安定,坐到桌前,揉了揉自己的脑壳儿:“不好意思汝奉,昨晚我睡着了。”
“姝姝为什么这么客气?”汝奉温柔说道:“平日已经很辛苦啦。大家昨天也很开心,还有那么一丢丢刺激,都累坏了,还在谁着呢。”
“那汝奉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汝奉认真说道:“美丽的女人都是需要自律的,如果起得晚,晚上就会睡不着啦。熬夜会老的,汝奉不想变成老汝奉!汝奉要永远漂漂亮亮哒~”宁姝:膝盖莫名中了一箭。
桌上放着的热水已经有些凉了,不知桐枝是什么时候端进来的。宁姝洗了把脸,这才觉得稍清醒些,说道:“桐枝今日搬你们定然辛苦极了,平日她总说记不住你们放在什么地方,今日一看,没有半点记不住的。”
汝奉:“姝姝,昨晚不是桐枝把我们搬进来的,是个男人。”
“男人?”宁姝一愣,难道是秦王?
汝奉那头接着说道:“是个戴木头面具的。对了姝姝,你知道他是谁吗?真的好温柔。他把你抱进来的时候特别帅!”
“他把面具摘了?”宁姝问道。“不对!谁谁谁把我抱进来的?!”
汝奉应道:“是呀,姝姝你都睡着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雪,后来门房还出来赶人,难不成就让你挂在墙沿上吗?万一摔下来可怎么办?”
宁姝吞了下口水:“门房赶人?”
汝奉:“我也只是听见的,好像说什么不能在此处放烟火,然后你就被抱进来了。想来秦王殿下没有被抓住,不然早就闹翻天了。”
宁姝:我家门房真有胆量。
她稍理顺了一下:“也就是说我睡着之后被戴面具的人抱了进来,他还帮我把瓷器收了进来,规整好才走的?”
“嗯。”
宁姝再次环顾这个房间,多宝阁上,柜子上,妆台上,大大小小的瓷器即便是她都时常忘记一二位置,而对方竟然能一样不错的放好?
“他难道也能听见瓷器说话?”宁姝问道。
不然没法解释这种巧合了!
“没有呀。”汝奉答道:“他看上去像听不见的,而且我们也没说自己应该放在哪儿。他还很细心的先把瓷器放在暖阁外沿,待温度慢慢便高些,才放进来的。”
宁姝目瞪口呆: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田螺姑娘,啊不,田螺男子吗?
“不过……”汝奉又说:“不过他似乎对小孔雀很感兴趣,拎着小孔雀敲来敲去的。”汝奉见宁姝急的就要跳起来,连忙说道:“但我看他还是颇有分寸的,没用多大力气,就只是指关节敲了敲。”
“他还针对我!”青瓷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向宁姝哭诉:“他好像特别不待见虎虎嘤嘤嘤。”
宁姝:“谁是虎虎?”
青瓷虎子:“我啊。”
宁姝:“……”
汝奉又说:“所以,我觉得他还挺不错的,连秘葵姐姐都说他气度非凡呢。姝姝不如去问秦王打听一下对方是谁,好歹让我们看下帅帅的脸啊!”
“他没摘面具你就说他帅?”
“唉”,汝奉叹了一口气,身为一个生在高级审美朝代的瓷器,对宁姝这种只看脸的行为深表不赞同,“人不能只看脸,就像写出来的字,主要看气韵。姝姝你还记得馆里的粉彩百花不落地花觚吗?”
宁姝点头:谁能不记得呢?那可是汝奉之怒·毁图者·图章之王·大清国统治者暨全境守护者·红底小碎花之父·民族收藏家·文物标记者·江南名小吃代言人·爱新觉罗·古稀老人·弘历时期的杰作。
“漂亮吗?”汝奉问道。
“漂亮。”宁姝实话实说,虽然很多人说乾隆皇帝农家乐审美,其实只是因为他喜欢富丽繁缛,喜欢热闹。
他在的时候,江山稳固,社会繁荣富足,身为统治者这时候就喜欢热闹,所以粉彩有了新的种类——百花不露地。顾名思义,瓷器上铺满花卉,密不透风,不留半点空隙。
粉彩百花不留地觚内里是蓝色,颜色并没有那般艳丽,其实也还挺好看的。
“那你把它和我比呢?”汝奉问道。
宁姝答道:“那当然是汝奉更胜一筹,不过这也是每个人的喜好不同。”
譬如乾隆他爹雍正,就喜欢舒朗淡雅的,所以雍正非常喜欢宋代瓷器,在位期间还大量仿制过宋瓷。
“不对!所有人都会喜欢汝奉哒!”汝奉强调道:“那为什么粉彩百花不落地觚外面这么漂亮,却没人喜欢它呢?”
“难道不是因为看起来太农家乐审美了吗?”
“不不不。”汝奉说道:“是因为感觉不到内涵,而汝奉,是非常有内涵的。而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汝奉光看他的手就觉得好看了!”
宁姝:……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长得好看,扯那么多……
两人正说着,桐枝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说道:“小姐,老爷请了秦王殿下来做客,如今叫您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