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权相争,从来没有中立一说,非彼即己。
对方不是莽夫,显然是在下一盘大棋,与己博弈。
宁培远此人本事不高却又执着于仕途,心术不正便极容易误入歧途。偏生他又能用没本事这一项作为遮掩,旁人只觉得他借着女儿的婚事,殊不知背后另有他谋。
但他也不过是被人吊在指尖的玩偶之一,荀翊更好奇的是今日在院中与他说话的男子身份。
西北此刻难为,京中又这般,荀翊也是为免打草惊蛇,一来西北要稳住,二来能更好的端看朝臣,将这些人尽数挑拣出来,这才让戴庸以大阵仗的将宁姝迎来。
就此一举,让对方摸不准脉门,想来还要在自己人里面剔选一波,看看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而宁培远此刻为了活命,定然是要将自己的用处使到最大,连夜去晋国公府商讨婚事了。
彼方愈乱,己方便愈能看的清楚。
荀翊思及此,又看了一眼趴在桌案上睡着的宁姝。幸好不晚,也能将她从宁家拉拽出来,以免日后连累。
荀翊睡意全无,他寻了本书坐在宁姝一旁的软塌上,灯火晃动,他心思一动,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眼两人的影子——没有在一起,但总比之前要近了许多。
他抬起手,在空中轻轻地动了两下,影子看去就像他摸了摸她的头一般。
宁姝听见动静,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荀翊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感觉有些奇怪,就像普通百姓家男子放工回家晚了一般,屋里总有个人在等他。
翌日上午,太后醒的时候袁嬷嬷快步走上来,满面笑意,将身后宫女端着的暖身汤接过,说道:“娘娘,有喜事儿。”
“喜事儿?”太后抿了一口暖汤,稍定定神,“能有什么喜事儿?”
想起这个她就来气,秦王这个混孩子,好好的姝姝成了他义妹,皇上到现在还没个龙嗣,还能有什么喜事儿?
袁嬷嬷服侍着太后漱口擦脸,这边说道:“昨夜皇上将宁姝姑娘接进宫里了。”
太后不屑地“哼”了一声:“怕不是要让哀家做戏做全套,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寻了姝姝来陪哀家。”
袁嬷嬷摇头:“这可不是。戴总管亲自带了仪仗去宁府接的,连东西都一起搬来了。奴婢听闻昨夜宁姝姑娘进宫之后直接去的紫宸殿,宿了一夜呢。”
太后:?!
“快快快给哀家换衣裳,哀家要去看看姝姝。”
太后心里车轱辘似的,怪不得!原来是自己误会了秦王。
秦王定然是知道皇上和宁姝之间的事儿,这才将宁姝收成义妹。有了秦王做靠山,至少无人敢欺负她。
秦王果然还是个好孩子,贴心贴肺的好孩子。
当然这其中也有自己的功劳。皇上一见自己要给宁姝赐婚,这才着急了,夜深人静之时觉得苦寒寂寞,这才让戴庸将宁姝接进宫里。
罢了罢了,秦王的婚事先由着他吧。
第43章
宁姝醒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张大床上,接着就听见秘葵的声音冒了出来:“这是龙榻。”
嘶——宁姝吓得又钻回被子里去了。
她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最后决定就当一个朴实无华的颜狗,欣赏一下皇上和后宫小姐姐们的美颜就可以,这才安心睡去。
秘葵幽幽叹了口气:“没人,皇上早早就去上朝了,至今未归。”
宁姝听了小心翼翼的从被子里探出半张脸,发现确实连个宫人都没有,转头就看见秘葵安稳立在枕边。
“放心吧,昨晚皇上回来的很晚,你都趴桌子上睡着了。”秘葵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他就坐在你旁边看书看到天微微亮,把你抱到床上就去上朝了。哦,还把我从你袖囊里取出来放在枕边,大概是不小心隔到他了。”
皇、皇上把自己抱过来?
宁姝吞了下口水。
她想着,又听到秘葵叹了口气。
“秘葵怎么了?”宁姝问道。
秘葵:“没事儿,只是替姝姝可惜,最终还是落到了荀姓男人手里。一个皇上一个秦王,貌似质量都不太行。”
宁姝:“那也挺好的,至少我还有点适应期。”
“嗯。”秘葵声音愈发低沉,像在讲鬼故事似的,“就是我突然想起来,不行的人偶尔会有些奇怪的癖好。”
宁姝:……求求你别说了!我给自己的定位只是一个普通的颜狗,不需要知道这么多秘辛!
“里面醒了吗?”门外传来介贵妃的声音。
宫人连忙回道:“回贵妃娘娘的话,还没听见动静呢。皇上临走时说宁姝姑娘昨夜累到了,让她多睡一会儿。”
介贵妃:累!到!了?!
——
荀翊下了早朝,里里外外又有些朝臣进来。待到快正午时荀歧州便进宫了,他心里清楚是因为昨晚的事儿,在太后那处并未呆许久,直接来了磬书殿。
荀翊正批阅奏章,见了荀歧州微点了下头,说道:“先给秦王看座。”
戴庸挪了个小凳过来,未过多时,荀翊便放下手中朱笔,转头问戴庸:“宁姝可起来了?”
“回皇上,已经起了,贵妃娘娘带着宁选侍去云舟宫安顿过了。”戴庸回道。
荀翊“嗯”了一声,略略迟疑后说:“请她来磬书殿用膳吧,给她添双筷子。”
今日毕竟是她入宫第一日,总还是叫来见一面,免她不安。
“是,皇上。”戴庸应的大声,荀翊扫了他一眼,他连忙跑出殿去准备了。
也怪不得戴庸这么激动,后宫这么多年,除了太后和那个真真假假的介贵妃,皇上还没和人一起用过膳呢。皇上这是开窍了,要好好待宁选侍呢!
荀歧州抿着嘴,京城里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他又如何不知道宁姝被接进宫的事儿?
“恭喜皇上。”荀歧州想了半天,最后冒出来这么一句,“那我日后算是国舅,还是亲王?”
荀翊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你想当什么便当什么吧。”
“哎。”荀歧州说道,“那还是秦王吧,听起来威风点。我正愁着怎么给我妹子找个好人家呢,结果没想到她竟然有这份造化。也好,省得宁府里闹腾。就是昨夜皇上接人进宫好不风流,微臣却忙着赶桃花,吓也吓死了。”
荀翊:“哦?”
荀歧州说道:“昨夜微臣在街上闲逛,突然闻到一阵酒香,味儿和除夕那晚咱们喝的一样,就好像是我娘重活了过来酿的。我本来就爱酒,闻到这个味儿更加不能自己,就想着去看看。”
荀翊听了眉头不由得蹙紧,秦王多久没有回过京城?对方知道他好酒便也罢了,竟连过世多年之人酿酒的味道都能仿出,筹备已然不是一年半载。
荀歧州继续说着:“那不是处酒庄,而就是个普通人家,微臣也没放在心里。微臣本想着只买几坛酒便走,谁知进去才知道那家的男人以前是镇远军的,后来胳膊少了一截,这才回了京城,酿酒也是同当时的将军学的。听那描述大概是我二舅父。他见我喜欢这酒,又连着抬了几坛不同年的,这就与他就着聊起来了。
但我又不是傻子,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啊。我娘说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打仗太顺的时候也要仔细斟酌是否中了对方的圈套。
对方这个套儿下的太没意思了。要是换了我的话,我肯定先和他拉扯一番,装作不太情愿的模样,然后假装被不报姓名的秦王所慑服,诚心诚意的献酒。隔两天来一次,这才能使对方完全放松警惕。”
荀翊点了点头:“确实如同用兵,兵者,秦王有数。”
荀翊毫不怀疑,若不是因为荀歧州在京城呆的时间短,对方又着急,定然也会按照荀歧州的说法来做,而不是这般贸贸然落了破绽。
荀歧州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道:“所以微臣老早就落了个心眼,趁着去出恭的时候给府里传了信儿,也只喝了六分醉就装睡过去了,看看他们想干什么。结果!”
荀歧州的表情一言难尽:“结果没想到啊,他们竟然要给我落仙人跳!想要借机勒索本王!到了夜深,他们试了试微臣确实睡着了,去抬了个女的进来往微臣身上搁,还要给我脱衣裳,吓死我了。当场就跳起来和他们打了一架!”
荀歧州说的后半段确实和暗卫讲的一般——秦王见到女的躺在身旁,跳起来就把院子里的人都揍了一通,还把人都捆了起来,连带着女子一同送到衙门去了。
确实,处理仙人跳的正确方法。
“这不是普通的算计。”荀翊说道。
荀歧州当时确实也醉了些许,之后醒了酒便也反应过来。倘若真的是仙人跳,只为了勒索他,何必大费周章的又是镇远军老兵,又是娘亲酿的酒的?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何。
“是,后来微臣也想到了。兴许是秦王妃的名头太好听了,又或者是微臣英俊魁梧,让他们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荀歧州说道。
荀翊炸了眨眼,有些无奈的说道:“确实是秦王妃的名头太好听了。你可知道被你塞到衙门的女子是谁?”
荀歧州:“是谁?”
荀翊:“门下侍郎的千金。”
荀歧州:“啊?还是个有名有姓的啊?那怎么说?我没碰她啊!我是吓得一脚把她踹出去了,但是……那不是形势所迫吗?我大不了赔个看大夫的银子呗。皇上,您得为我做主啊,微臣清清白白的。”
“无事。”荀翊安抚他道,“正因为是有名有姓的千金,若是和你有了什么,岂不是要在京中成婚?”
“是啊。”
荀翊说道:“他们想将你留在京中三十日,待到西北的事儿结了,再让你回去。兴许是想不到什么法子了,这才使了这么下作的手段。”
荀歧州没有家人,□□的早被荀翊给杀光了,但就算还有人在荀歧州也压根就不在乎他们。镇远大将军府如今也只剩荀歧州一个外孙。荀歧州至今未曾婚娶,更别提子嗣,所以想拿家人来胁迫荀歧州是不可能的。
钱、权、势、亲,荀歧州可算是无懈可击。
“三十日?”荀歧州听到这话气的急了,“他们想动我的镇远军?!去他们奶奶个腿儿的。皇上,微臣不等了,微臣现在就回去,把吴濛的脑袋给拧下来。竟还敢算到本王头上?本王在外面打仗的时候,他们还在家里玩泥巴呢!算就算了,还找个那么丑的!害谁呢?!”
荀翊轻咳了一声,提醒道:“门下侍郎今年五十有二了。”
他当朝为官的时候,你还没生下来呢。
荀歧州气的咬牙:“这群人真当胆大,天子脚下!都这些年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等下,所以说门下侍郎是和吴濛一伙儿的?”
荀翊说道:“暂时不能确定。”
对方心机颇深,借此故意颠倒真假也说不准。
荀歧州拍着胸脯说道:“皇上放心,但凡微臣还在的一日,就不能让西北乱了!”
“辛劳兄长。”荀翊说道。
“皇上。”戴庸在门外轻声说道:“宁选侍来了,时辰也差不多了,该用午膳了。”
荀翊闻言,抬头对荀歧州说:“兄长一起用膳吧。”
荀翊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围在一桌吃饭也无不可,宁姝之前在太后那儿也和荀翊一同用过饭,只是这次是换了个身份,感觉自然不同。
荀歧州坐在对面,偷偷看了眼荀翊,这人连吃饭的时候都是正襟危坐的模样;再看看宁姝,自己的义妹怎么这么乖巧。
荀翊轻扫了眼宁姝,她面前放了几碟菜,其中一碟已经吃的七七八八,另外两碟却没怎么动过。他这儿倒不讲究排场,午膳样式简单。
“不合胃口?”荀翊侧着头低声问了她一句。
宁姝吓得筷子险些掉下去,连忙说道:“民女,啊不是,臣妾不太喜欢吃酸的,但也不是不能吃。”
“戴庸。”荀翊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