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宁姝看着那藤板,思索该怎么不动声色的将这藤板接过来,让皇上拿似乎不太合适。“是用来做香囊的。”
“要放去哪儿?”荀翊转身,自然而然的问道。
看来今日客户想要干活!
宁姝从石桌上抱起小些的藤板,说道:“就搁在暖阁便可。”瓷器们也很喜欢这样的香气,地龙一烘,屋子里好闻极了。
她话一说完,手上的那个藤板也没了踪影,荀翊一手托了一个,简练说道:“走吧。”
宁姝连忙跟上去,生怕皇上一个不小心,把自己好不容易折腾出来的花草给打翻了。
谁知道万一到时候打翻了,皇上恼羞成怒,说不准就要使小性子怪在自己头上呢?
戴庸跟在两人后面,抬头看了眼天——很好,太阳还是从西边落下去的,没有天象异变。
荀翊将藤板放在宁姝指定的位置后,殿内陷入了沉默。荀翊转头去看多宝阁上的瓷器,宁姝则低着头翻弄花草。
不是她不愿意说,就是觉得怪怪的。虽然入职,不是,是入宫了,位份也升了,但她一点都不了解皇上这个人,只觉得他不似外界传言那般吓人,相反,还有点温柔。
荀翊则是一如既往的话少,往先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让戴庸拿折子拿年注。如今……
“用过晚膳了吗?”荀翊一如既往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尚未。”宁姝一如既往的回答。
“朕也未曾用膳。”荀翊将话题一如既往的继续下去。
宁姝点了下头:“知道,他们见皇上来了便去准备了。”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戴庸在边上低着头,装出看不见听不见的模样,但却在心里咆哮:这两个人干什么呢?!宁美人快点讨好皇上啊!皇上,刚才出来的时候不是还问奴才今日是不是上元节吗?这么好的话题快开启来啊!
多宝阁上的瓷器们屏住呼吸,此刻都心照不宣的不说话,眼睁睁的看着宁姝和皇上之间的互动。
待到所有菜上来了之后,荀翊看了一眼面前的汤便知道,这是出自御膳房之手,并非是宁姝亲手煲的。但转念一想,自己两日未来,她今日又受了宁赵氏的委屈,没空煲汤也是正常。
他抿了一口那汤,虽然用料仍足,但不知怎的就是不如宁姝那简单的小汤来的舒坦。
想来应当是料华而掩本味了。
宁姝下午在太后娘娘那儿吃了太多点心,如今有些吃不下,匆匆吃了几口便停下了。
荀翊看在眼里,问道:“胃口不好?”
宁姝猛然想到皇上倡俭朴啊,自己这不是摆明了在他面前铺张浪费吗?还要不要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
她连忙摇头,低头继续吃:“没有。”
就是真的有些顶,吃的艰难。
荀翊见她这般更是触动,想来她是因为宁赵氏的缘故,戴庸不是说她哭过了吗?胃口不好却还要强撑着无事。
为不让宁姝不自在,荀翊也很快吃完了,之后便一如既往毫无悬念的让戴庸拿了折子过来。
戴庸不情不愿的去了:……奴才今天不想拿折子,奴才就想看门。
荀翊翻着折子,突然看到一张暗中递上来的,状告参知政事周携齐家的嫡子周仰杀人辱尸。
折子上写的简单,但内容却是字字含血。
这周仰打小读书不成,也心不在仕途,前些年缠着自家娘掏了银子开了个布匹庄子。前几日在布庄里看见个试衣裳的小娘子美貌,就要强占了人家。
这小娘子前不久已成了婚,她夫君恰是一同来的,见状便当街骂了周仰几句。
周仰平日里哪受过这种气,二话不说就让庄子里的护卫们将这两人捆到后院去,当着男人的面把小娘子强了,又将那男人活活抽死。
原本这事儿因那小娘子被周仰锁在布庄应是无人知道,周仰也是毫不在乎,可如今却绕过了京城的三衙,直接到了荀翊的案头。
荀翊看着那折子上的字,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他问道:“朕记得,上元节的时候,京城里的铺子是要多开些时辰的。”
“对。”宁姝顺着答道:“要到子时才关门呢,年也就这般闹完了。”
荀翊思忖片刻,问道:“什么时辰了?”
“皇上,马上便要戌时半了。”戴庸回道。
荀翊微微点了下头,抬头问宁姝:“之前赏赐的那些糖可尝过了?”
“尝过。”一说到糖,宁姝便十分开心:“好吃。多谢皇上。”
“喜欢便好。”荀翊身上有些微微的脱力感,离他要去孔雀蓝釉罐的时间近了。他缓缓开口,问道:“现在想吃糖吗?”
“嗯?”宁姝不知他为何这般问,便抬眸看,只觉得他眼神有些微微的迷离,不似往日那般冷清。
而这丝微微的失神,让荀翊有了一丝人气。他眼尾原本就有些美态,只是平日不显,如今迷离当中霎是勾人。
荀翊的意识开始有了丝离散的感觉,他撑着一口气,竭力在意识全部流散之前,由一侧的孔雀蓝釉罐里捻出一颗糖,剥去糖衣,递到宁姝面前:“啊——张嘴。”
一颗朱红色的糖放在了宁姝面前,是她喜欢的石榴味道。
宁姝微愣,一瞬间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有,乱七八糟的缠成了一团。而她在这里面硬是揪出来了一根,上面写着三个字:石榴味。
宁姝微微低头,由荀翊指尖含走了那颗糖,朱红色抿在她的唇边,添了一丝缱绻的意味。
“啊啊啊啊啊啊!姝姝是不是蹭到了皇上的指尖!这是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青瓷虎子大叫:“禽兽!放开姝姝!我都不敢看了,我要捂上眼睛。”
秘葵“啊”了一声:“姝姝脸红了。”
“岂止是红,是很红。”汝奉添加了内容。
“啧啧啧,还是从小孔雀里拿出来的糖。”小白在旁说道:“不知道小孔雀现在的心情如何,想不想一罐子把眼前的这个男人给砸死。”
“嘘嘘嘘,小点声,快看皇上什么反应!”秘葵把众瓷的声音压了下去。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宁姝低着头,满脸通红的抿着饴糖,皇上却半丝反应都没有,好像——睡着了?
“???”小白,“皇上有问题。”
秘葵点头:“问题很大。”
下一刻,荀翊缓缓的眨了下眼,指尖还有她的温度。看着宁姝的模样,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不由得有些尴尬羞愧,耳根也跟着红了。
“咳。”荀翊状若无人的伸手揉了揉宁姝的头:“今日是上元节。”
宁姝“啊”了一声,总是觉得哪儿有些不太对,接下来的发展应该是揉脑袋吗?
“带你出宫,如何?”荀翊问道。
宁姝猛地抬头,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倒显得像是激动一般。她眨着小鹿一般的双眼:“真的吗?臣妾可以出去玩吗?”
“嗯。”荀翊说罢又伸出食指在自己唇间一比,“但是不能告诉别人。”
“好!”宁姝连忙点头,“不告诉别人!”
在云舟宫宫人一片欣慰的目送当中,宁姝欢天喜地的地跟着荀翊去了紫宸殿。
云舟宫侧殿内,瓷器们回过神来,小白轻声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学生谈恋爱吧。”
秘葵沉重的附和:“是。”
汝奉不赞同地说道:“你们的思想真的是太龌龊了,活了这些年,难道岁数都活到奇怪的地方去了吗?小学生似的谈恋爱有什么不好?往好处想。”
连一贯甚少对宁姝感情指手画脚的青叔都忍不住了:“当皇上的,怎么能这么宠后宫!唉,是姝姝啊,宠吧宠吧。”
秘葵想了片刻,说道:“其实小学生谈恋爱也没什么不好,汝奉说得对,最是青涩最是难忘。嗯?等下,皇上为什么也这么青涩的感觉?”
小白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声音沉重:“我觉得皇上不是青涩,而是撩妹技术趋于化境,返璞归真了。刚才是不是勾的姝姝一愣一愣的?”
“那按你这么说,姝姝还撩而不自知呢。”秘葵嗤之以鼻,下了断言:“就是小学生谈恋爱,初段水平都不到。枉费姝姝跟我在一起这么些年。”
第55章 (二更)
戴庸不知从何处寻了套合适的民间富贵女装给宁姝,宁姝接过衣裙,在荀翊的首肯下钻进了寝殿屏风后,自己换衣裳去了。
戴庸还有些担心,一边服侍荀翊将外衣换了,一边问道:“需不需要寻个宫女来帮宁美人?”
在他的印象里,宁府就算再苛责,宁姝那也是嫡长女,身旁跟着丫鬟,这些自己收拾的活定然做不惯。
“不必,她自己便可。”荀翊轻描淡写地说道。
戴庸便再不吭声。他认准了皇上和宁美人早就认识,不然解释不得为何皇上对宁美人这般了解,什么喝花茶睡不着,什么喜欢吃糖,如今连宁美人能不能自己穿衣裳都知道。
可戴庸就是搞不明白,皇上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宁美人认识的呢?
换装之后,戴庸在前面引路,七拐八拐的从一处小偏宫门出去。看门的侍卫看了这侧一眼,恭敬下拜,似是知道这处出去的便是皇上。
宁姝对此一点都不意外,皇上嘛,想干啥不行?小宫门安插两个自己的心腹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出了宫门未走多久,道上便有一驾寻常马车候着。
荀翊冲宁姝伸出手:“来。”
他的人看着冰冷,可掌心却是热的,骨骼修长干净,宁姝将手搭上去后他稍稍用力,托她上了马车。
戴庸驾着马车缓缓向京城的热闹处驾去,车厢内荀翊对宁姝交代道:“出去便无需那般拘束守礼。”
宁姝:我懂!经过纪晓岚还有还珠格格的洗礼,皇帝微服私访的戏码我看过的比你出去的次数还多。
但看归看,自己却未亲身实践过,她满是新奇地问道:“那咱们在外面是不是也得有个名头?比如我叫你黄老爷?我是你的丫鬟?”
荀翊无奈笑道:“就当一对方才成婚不久的夫妇吧。你这样的打扮,说是丫鬟旁人也不信。”
“好的。”宁姝脑袋里已经跑过了一万个剧本,接受了自己的人设是个新婚娘子后带入的也很快,即刻便想到也不知道皇上出宫带没带银子,万一看见好看的东西能不能要,或者看见花灯想买怎么办?
她偷偷顺着晚风鼓动的风看着外面,如今这国尊奉的是靛蓝色,街头巷尾的铺子小摊都挂了一盏靛蓝色的小灯,影影绰绰,像海一般。
她这是头一次和人一起逛上元节。
但对于荀翊来说,与宁姝出门倒不是第一次。
宁姝喜欢上元节,往年总是会偷偷从宁府溜出去。有一年抱着孔雀蓝釉罐一同去了,结果被人挤来挤去,生怕磕碰了自己的糖罐子,便提前跑回去。
但还算运气好,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处小桥,下面河水飘飘摇摇送着无数的莲花灯。
其实那也是荀翊第一次看花灯,或者说是第一次心平气和的看花灯,他儿时的上元节只能用支离破碎来形容。
微凉的夜风由外涌入,扑在脸上,他猛然想起方才宁姝的手那般凉,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将手好好的笼在袖子当中。他便将帷帘向下拉了拉,挡住了夜色,也挡住了冷风。
戴庸将马车停在夜市外不远,荀翊带着宁姝下了马车。
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熙熙攘攘,女子们精心打扮的漂亮,头上缠着繁复的花枝,笑意盈盈的;猜灯谜比对联的下面站了些文绉绉的书生,各自较着劲儿;孩童手里拎着各色的小花灯,胖嘟嘟的小脸可爱极了;老人也有,步履蹒跚些,但被花灯照的也多了几分年轻的气色。
宁姝被挤了一下,荀翊将她揽到了自己身旁,想了想,拉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