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向一侧歪了脑袋,咬紧了嘴唇说道:“皇上,您,您先起来。”
她都看见了!皇上穿着亵衣,这个姿势的时候领口微微敞开,紧实的胸膛由里面露了出来。这还不算什么,主要是锁骨的形状好看。
往日皇上都包的严严实实,还身体力行的穿着高领衣袍,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实打实的高岭之花。
高岭之花什么时候最动人?
带着微热的人间气,有些凌乱的时候最诱人啊!
荀翊见她脸颊上慢慢的泛起了红,轻声说了一句:“对不住,朕做噩梦了。”
“噩梦?”宁姝问道。
荀翊缓缓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像是从什么里将自己抽离出来一般。他松了松按住宁姝手腕的那只手,轻声说道:“没事儿,都已经过去了。”
宁姝听出来,他尾音还有些轻轻地颤抖。
啊,小可怜。
宁姝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只松在一旁的手抬起来,像是拥抱一般拍了拍荀翊的后肩。
谁知道这么一拍不要紧,荀翊的眉头蹙起,宁姝吓得连忙又将手缩了回来。
“没事。”荀翊舒展开眉目:“不是真的疼,只是梦的缘故。”
宁姝蓦然想到,方才自己拍的地方正是他背后的烫伤,莫不是这里觉得疼?
她好奇,但求生欲告诉她不应该问,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荀翊见她没有问的意思,犹豫了一下,由宁姝身上起来,躺在软榻上,一动不动的看着皇帐顶。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宁姝也忍不住的朝上看去。
皇帐是深深的靛蓝色,正是本朝最崇尚的颜色,也只有在天家才能看见这般纯正的颜色。旁的,比如上元节的那满街的灯漏异样,都是按照礼法规矩掺了其他的颜色在其中,使那蓝色虽看着漂亮,但更多的是一种浅薄的华丽。
这不是天的颜色,天的颜色要更单薄,这样才能飞起来。
这是浩渺大海的颜色,更深沉更惆怅,也有黑暗抹在其中,挥不去似的席卷万物。
“暂时在我身边待一会儿吧。”耳旁,荀翊说道。
不是请求,亦不是来自于皇上的命令,而是一种无法推拒的陈述。
“说说话给我听。”荀翊继续说道。
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或许皇上还沉浸在噩梦里?那兴许也不是噩梦,而是曾经真正发生过的事情,所以他一时没办法从里面抽离出来,这才让自己说说话。
宁姝“嗯”了一声,看着那靛蓝色的皇帐开口说道:“说点什么好呢?我很喜欢吃糖,什么味道的其实都好,但是不喜欢吃太酸或者太涩的。可是吃太多糖其实不好,但就是忍不住。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觉得好难,后来有人告诉我,吃颗糖就会开心起来。我吃了,真的会开心起来,慢慢就习惯吃糖了。”
“嗯。”荀翊知道,毕竟他就是那个告诉她要吃糖的孔雀蓝釉罐。
“皇上为什么不喜欢吃糖呢?”宁姝小声嘟囔了一句。她这段时间在宫里看见太后还是会给皇上做些甜点,他就吃一口,然后就放下了,而平日里内务府是完全不在皇上的膳食里主动做甜的。
但就是这样的皇上,还非喜欢赏赐人糖。赏赐柳非羽也是糖,赏赐自己也是糖。
“秋昭仪眼睛不好,不知道有没有那种透光性很好的玻璃,还有可以打磨玻璃的工匠,说不定能稍稍缓解。”宁姝并没有指望皇上回答,只是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朕小时候也很喜欢吃糖,非常喜欢。”荀翊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宁姝愣住。
荀翊转头看她,她的脸庞很小,嘴唇看起来软绵绵的,眼睛总是奕奕有神,没有掺杂什么复杂的东西。荀翊其实一直在想,倘若宁姝是一个阴暗的性子,亦或者是什么其他,瓷器们还会愿意和她做朋友吗?
很多事情或许只用巧合并说明不了什么。
“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吃糖。”荀翊又重复了一遍:“很喜欢,母后知道,所以到现在还经常准备甜食给我。可是我从有一刻开始就不吃糖了。我生母虽然是太后,但当时却被抱给了甄妃养育。甄妃对我管教甚为严格,有次我偷偷吃了一颗饴糖,内侍告诉甄妃之后,她罚我喝了三盆饴糖烧制的糖浆。”
宁姝听到这儿几乎是僵住,三盆!盆!
她知道甄妃是谁,听说过皇上自幼在她那处长大,也知道甄妃在皇上少年时期不小心跌入宫内荒废多年的井里没了。
那年皇上因为甄妃服丧未跟着出行游猎。兴许是甄妃冥冥中保佑皇上,那年行猎有两名皇子一名公主落入虎腹,先皇众多子女原本就极容易早夭,自那次行猎之后便只剩下荀翊一人。
先皇一夜愁白了头,之后身子便急转直下,没了往日康健。
内里的细节宁姝虽然不曾知道,但也能感觉到那几年京城的风声鹤唳。
就宁姝这段时日和皇上的接触来说,皇上算的上是文武全能,宁姝一直以为这其中也有甄妃的功劳,毕竟皇上自小在甄妃那处长大,可如今一听这严母严的有点吓人。
那时的孩子胃才能有多大?三盆糖浆还得是温热的吧!身子不要了吗?
“我当然没喝。”荀翊见宁姝那样的表情,轻声在她耳边吐气说道:“别哭。”
其实是喝了的,但是实在太多,喝不下去。
“我才没哭呢!”宁姝一噘嘴。
还好没喝。想来也是,一个妃子怎么可能这么苛责皇子。
荀翊接着说道:“然后就有了背上的伤痕。”
宁姝瞪大眼睛,猛地转头看向荀翊:“是那时候烫伤的?”
“不是烫,是烧伤的。”荀翊淡淡说道,好似在说旁人的故事,于己毫不相干。“恰好是在冬日,边上有个火盆,就当给我些教训了。”
“怎么……”宁姝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荀翊伸手摸了她的头,温柔的将她的鬓发往一侧拢去,两人此刻已经是面对面的躺在床上,宁姝看着荀翊,因对他所说内容的震惊,甚至都没空为这距离面红耳赤。
“甄妃她”,荀翊嘴唇的颜色是浅淡的,好像身处寒冷当中似的,“她精神不太好。她以前也有个儿子,小时候没了。她以为母后害了她儿子,所以有这样的行为实属正常。但有时候也是好的,把我当成她的儿子,那时候便会很好。”
简单的几句话,可联想到他身后的伤痕,宁姝便能想到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记得皇上去甄妃身旁的时候似乎还很小,那么小的他,是怎么面对这样的境况的?
帐外有太阳升起,将整个皇帐照的亮了起来,任辉万里似的,将荀翊的身周镀了一层金边,甚至连他的发梢,都茫茫乎灿烂极了。
可在这样的辉煌之下,在这样的身份背后,他所经历的究竟是什么呢?
要走过多少噩梦,趟过多少曲折,才能像抵达了终点一般松口气呢?
宁姝缓缓地拉了荀翊的手,他的手还有些冰凉的,而她却变成了热的那一方。
她将他的手握在其中,轻轻地搓了搓:“皇上本身也是很温柔的人啊,太后娘娘以为皇上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吃糖,皇上为了不让太后娘娘多想,怕太后娘娘知道了伤心,这才一直不说自己不爱甜食,甚至主动吃两口。”
宁姝越说越委屈,好像她自己受了同样的苦似的。
这显然对糖要创伤后应激障碍了,可他还是能忍着。
她猛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皇上上次还在臣妾面前喝甜汤。”就是苏渊来的那次!自己怀疑皇上要赐毒自己的时候。
荀翊淡淡笑了下,语气宠溺:“是怕你担心,怕朕要害你,朕不想让你误会,但又知道倘若只是说出来只显贫乏,不如亲自喝了给你看。”
宁姝连忙说道:“皇上只要说,我就会信的!下次不要这样了……”
这么体贴温柔的皇上,甚至不是皇上,就算是个普通的男人也好温柔,自己怎么能不相信他?!当时的自己一定脑子被雷劈了!
“以后也都会信?”荀翊问道。
宁姝重重点头:“会的!”
说罢,她又问道:“那……太后娘娘还不知道这些是吗?”
荀翊回道:“母后并不知道,没有他人知道。”
宁姝自动略过了后面的那句,问道:“所以连皇上身上的疤痕也不知道吗?”
荀翊轻轻摇了下头:“不知道。”
宁姝敛眸,怪不得皇上总是穿这样的衣服,只是怕不小心露出来让太后娘娘担心。这么好的孩子哪里找啊?!
荀翊再次问了那句话:“朕,可以信得过姝姝吗?”
只是这次没有说是婕妤,而是姝姝。
宁姝直视荀翊的眼眸,抿了下唇,认真说道:“可以。”
荀翊像是松了一口气,眉目间都有了些轻松喜悦之情,这样一来,他的脸庞便像是有了生气一般。
他将食指轻轻搭到宁姝唇上,说道:“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和姝姝聊了之后,感觉过去那些冰冷的回忆,似乎也渐渐远去了。谢谢姝姝。”
宁姝的心后知后觉的跃动了起来,噗通噗通。
第73章 (二更)
指尖传来她跃动的脉搏,荀翊感觉得到,它跳的快了起来。
“以后朕还可以和姝姝这样聊天吗?”荀翊柔声问道。
“当然。”宁姝几乎是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谁能拒绝这样的小可怜?!
宁姝自认为没办法在甄妃手里活下来,即便活下来了怕是也心理扭曲了,自己撑不住。
她知道皇上其实很温柔,他会挂念着太后娘娘;会若无其事地买了那些莲花灯;会在人潮汹涌的时候拉着自己的手;还记得自己的生辰。
即便是在那样的环境之下成长,他也好好地长成了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虽然平日皇上时常有种淡泊冷漠的感觉,但和他认真处理政事,仔细写下每一个“朕安”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谁还没个保护色了?
“可以像今日这般轻松的,好像是普通夫妻一样聊天吗?”荀翊又问,不知为何,还有点小心翼翼似的。
“当然可以!”宁姝受不了他那个眼神,冲击太大,立刻答应了下来。
荀翊微微笑了下:“那……姝姝先叫我一声。”
“嗯?”宁姝眨了眨眼睛,“夫君?相公?”
这有什么难的?上元节的时候不是都叫过了吗?
“不。”荀翊反手将她的手握住,“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宁姝吞了下口水,直接叫皇上名字还是有点难度。
荀翊不急不忙,反而问道:“姝姝是把我的名字忘记了吗?”
“当然没有!”为了证明自己记住了,宁姝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荀翊。”
眉毛一挑,还挺得意。
荀翊嘴角勾起,直视着她的双目,沉声唤道:“嗯。姝姝。”
宁姝方才还半热不热的脸此刻腾的烫了起来。皇上这么一声像是把小刷子似的滑过她的心,骤然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