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弹琴才是她的专长。
含玉听完这么一出戏,回去的时候竟都不用人搀扶了,完全没了早前的虚弱。
盛景意见含玉的精神气完全不同了,也不急着跟过去宽慰,她绕着盛娘三人转了几圈,说道:“娘,不如以后你们多上台演演《桃花扇》吧!”
盛娘刮刮她鼻子,说道:“说什么胡话,我们都多大的人了,还上台不是招人笑话?”
盛景意说道:“娘你才三十出头呢,二娘三娘才二十几岁,年纪哪里大了。便是五六十岁,只要精力跟得上,那也是可以登台的!二三十岁分明年轻得很,怎么就招人笑话了!”
盛娘抚着她的发顶,说道:“就你会说话。”
许是因为心态的变化,又许是因为老方的药真的有用,含玉的嗓子第二天就好转不少,不像昨天那样咽口水都疼,声音也没那么嘶哑了。
她没再练习李香君的唱词,而是着手调整伴奏团队,小姑娘们听说计划有变,也不难过,本来她们就有点紧张,怕自己发挥不好把事情搞砸了,现在只负责伴奏她们反而更安心。
有含玉这个琴艺堪称“秦淮一绝”的琴师加入,伴奏团队的实力提升了不是一星半点,磨合了一上午便让参与其中的姑娘们觉得她们原来的配乐简直不堪入耳!
这边改得很顺利,含玉便去寻盛娘三人商量花朝节的事,就剩这三天了,既然要换人唱,自然得早早敲定下来才能安心彩排。
盛娘三人听了含玉的决定,对视一眼,都没有反对。
花朝节这一步对整个关于《桃花扇》的计划来说至关重要,要是这一步迈不出去,接下来的安排全部要搁置!
含玉现在这种情况,哪怕嗓子明天好转了,状态怕也达不到一鸣惊人的效果。事已至此,她们索性就厚着脸皮登台一回,看看还有没有人记得她们好了。
谁也没规定已经不再见客的官伎不许上台演出!
四人商量妥当,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知盛景意和其他姑娘,二楼的练习室很快又热闹起来。
第二天老方来给含玉复诊,听见练习室那边的动静顿时停下了脚步。他问引自己上楼的玲珑:“我听着怎么觉得像你们三当家在唱?”说着他的眼睛还忍不住往练习室那扇紧闭着的门上瞧。
玲珑语气平静地说道:“三当家只是不见客了而已,又不是不开腔了。”
玲珑对人的态度一向冷冷淡淡,老方没听出什么不对来,点点头认可了玲珑的解释。他去给含玉把过脉,又检查了一下含玉的咽喉,满意地说道:“养得很好,别再过度用嗓就好,再喝两剂药明天就该好全了,上台唱它一个时辰都不成问题。”
含玉含笑向老方道谢:“多谢方大夫。”
老方摆摆手,表示自己是拿钱出诊,没什么好谢的。他背起药箱准备下楼,路过练习室时又听见另一个人开腔了,这次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注视着那紧闭的门扉。
等屋里的人唱完一段,老方才迈步跟上等在前头的玲珑,口里说道:“你们二当家唱男人还挺适合的,她那火爆脾气本来就跟个男的似的,还喜欢舞刀弄枪。”
当年杨二娘在台上表演了一场剑舞,气势力压全场,端的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不知曾让多少人念念不忘!
反正老方至今没忘。
玲珑没再接话,客客气气地送老方下楼。
第二日便是花朝节,这天一早千金楼里所有人都忙碌起来,不是在检查花船的装点情况就是在完成最后的彩排,气氛从早上一直绷紧到傍晚。
当夜幕降临大地,一艘艘灯火通明的花船纷纷离岸,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巡游。
作者有话要说:
小意儿:来路不明的药不能吃!
穆弟弟:不高兴.jpg
注:
①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来自曹植的《洛神赋》
第35章
楼里姑娘们这次虽没机会正式露脸,盛景意却为她们准备了一点花絮,让她们可以在花街巡游时演出一点小片段,算是不浪费她们这段时间的辛苦训练。
值得一提的是,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寇承平那边得到府衙的批复后便开足马力印书,几乎把全金陵的雕版师傅和印刷工都召集过来,以一般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完成了雕版与印刷工作,竟赶在花朝节前两天让《桃花扇》顺利上架开卖!
这两天,不少抢购了折扇的人都第一时间拿到了《桃花扇》,捧着书如痴如醉地读了起来。
有些人见朋友看得入迷,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自己也去买了一本。
这本书的唱词佳句不断,很显功底,读来叫人惊叹不已;其他戏词又偏白话,鲜活又鲜明,看着看着书中那一个个人物仿佛都跳到了你面前来。
许多人啃多了短小老套、重复度超高的话本,突然出现这样一个既有风花雪月又有家国天下的动人长篇故事,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久旱逢甘霖,让他们恨不得翻来覆去地把它看个十遍八遍!
文人之间有圈子,纨绔子弟之中也有圈子,这两个圈子一般又是最活跃、最爱聚头的。
没到花朝节,太平书坊印出的第一批《桃花扇》已经卖光了,到处都是讨论《桃花扇》的声音,上回含玉唱的那出预告也被人拿出来回味,说当时只觉得好听,对着书终于能理解唱词里的含义,更期待今天晚上的演出了!
当然,也有人说含玉的嗓子其实一般,要是换谁谁谁来唱肯定更加出彩,不过都被含玉的粉丝堵了回去。为了这个,这两天那群公子哥儿没少针锋相对、打架斗殴!
入夜之后,秦淮河畔便热闹起来,有钱的都早早占据最佳位置,在花船巡游终点等着欣赏姑娘们的表演。
活力充沛的小年轻却不爱坐着等,他们一般跑到河岸上蹲守自己支持的姑娘所在的花船,船开以后他们便跟着跑,那股积极劲头要是用来读书,说不准状元都能给他们考上!
随着花船陆续入场,小年轻们都欢腾起来,辨认起驶过来的花船,要么交头接耳地讨论着那些花船的装饰与表演,要么热血沸腾地跟着花船往前跑,整个秦淮河岸仿佛一下子变成烧开了的水,沸腾得不得了。
千金楼这种小花楼,入场顺序自然不靠前,她们的船在后头排了一会,小姑娘们都听见了前面那些花船赚到的阵阵喝彩声。
盛景意坐在船舱中好奇地看着沿岸的景色,此时船上和岸上都灯火通明,连氤氲的月光都被这人间灯火给挤走了,瞧着好不热闹。随着前头的花船一一驶入赛区,玲珑叫姑娘们都做好准备,该她们上场了!
花船两边的过道都被改成临时舞台,上面装饰有各种花灯,看起来灿亮如昼。
经过大半个月的筹备,千金楼的花船也被装点得像模像样,花船入场之后,姑娘们深吸一口气,徐徐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展现起她们这些天排演一幕幕小片段来。
岸上的人隔得远,听不清她们的唱词,可光是远远地看她们的动作与神态,甚至看她们投在船身上的曼妙身影,对观众而言便是一种难言的享受。
很快地,不少拿着折扇的小年轻先往千金楼花船所在的位置跑,接着便是不少摇摆不定、没有选好支持谁的路人。
他们看着船上的人演出这书中一些小片段,都回想起书中的一幕幕剧情来,两边叠加的效果可不是单纯的歌舞表演能比拟的,他们觉得那轻轻甩动的水袖简直甩到了他们心里去!
不知谁起的头,小年轻开始边跑边喊:“桃花扇!桃花扇!桃花扇!”那呼声高得,一下子把其他声音给盖了过去,引得原本不晓得千金楼花船入场的人扎堆跑了过来,纷纷引颈往江心的花船上看去,简直像一群边跑边伸脖子的鹅。
寇承平和徐昭明自然是不会去跟船跑的,他们派了批去蹲守千金楼的入场情况,必要时当个托帮千金楼聚拢人气。
船还没驶过来,寇承平便和徐昭明讨论起来:“你说她们临场换人靠谱吗?今晚该不会得靠我自己砸钱捧场吧?”
既然是合作伙伴,演出阵容有了变动是不可能隐瞒寇承平两人的,盛景意早叫立夏去给寇承平他们传了个信。
这两天寇承平都盯着卖书的事,只徐昭明过去看了彩排,所以寇承平心里不太踏实,生怕大好的局面被千金楼那边出的状况给毁了。但凡千金楼规模大点,哪怕只是多准备一个替补,都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徐昭明说道:“你别瞎担心,肯定行的,你不相信她们也该相信我才是。”
他昨天去看了彩排,看完之后晚上做梦都还惦记着!
以前他听的唱腔大多是十几岁或者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嗓子,二十五六岁以上的人大多都不唱了,昨天乍然听到盛景意三个娘唱的《守楼》和《寄扇》,他简直都听傻了,觉得自己以前错过了好多。不知道给钱让那些已经退役的花神们复出可不可行?嫩嗓子有嫩嗓子的好处,成熟嗓子也有成熟嗓子的妙处,他都想听!
寇承平听徐昭明这么说,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他正纳闷派出去的小厮怎么还没回来报信,雅间的门就被人敲响了,外面传来小厮明显喘着粗气的叫唤声:“少爷!”
寇承平没好气地说:“喊什么喊,滚进来。”
外面的小厮们推门而出,徐昭明和寇承平随意地转头看去,一下子被小厮们的模样惊住了:这几个被派出去的小厮头巾歪了,衣领敞开了,头发还撞散了,瞧着就跟刚和人打过架似的!
寇承平吃惊地说:“怎么回事?你们和人打架了?”他的声调陡然拔高,“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敢打我们的人?!”
小厮们忙不迭地摇头否认:“没有没有,我们没和人打架!就是人太多了,我们挤了半天才挤出来,这才回来晚了!”
小厮们争相给寇承平两人描述起千金楼花船入场后的盛况:整个河岸的小年轻几乎都挤到一块了,喊“桃花扇”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差点没把他们耳朵震聋!他们本来早早混进人群里准备当托,才刚开腔呢,声音就被人盖了过去,人家千金楼根本不需要他们几个小喽啰助威!
寇承平听到这种盛况,哪会在意小厮们回来慢了,摆摆手让他们出去把自己收拾收拾,转头一看,便看到徐昭明一脸得意地坐在那,脸上只差没写着“看到了吧我家盛姑娘厉害吧”。
寇承平也是看好千金楼的,不过瞧见徐昭明那嘚瑟样就忍不住想和他唱反调:“可别捧得越高摔得越狠。”往年又不是没有过高开低走的情况,没到最后谁都别把结果想得太美好!
徐昭明才不介意寇承平张嘴在那叭叭叭。
他把窗户推得更开,往河面那边张望,想看看盛景意她们的花船什么时候驶过来。他们的位置很好,既能把台上的表演看得清清楚楚,又方便在兴起时派人下去砸钱,可以说是全场最佳位置之一。
寇承平见徐昭明那模样,满肚子话收了回去,看向旁边停着的那首画舫。他捅捅徐昭明,说道:“听说隔壁那首画舫是韩世兄雇的,还有好一阵才有人登台,我们要不要过去和韩世兄打个招呼?”
徐昭明说道:“一会其他人就该回来了,要是撞上了我们难道喊他们一起去?”
今天这么适合聚众玩耍的日子,他们自然邀了一批狐朋狗友一块来,不过狐朋狗友凑热闹追花船去了,只留下他俩在这边聊事情。
只他们两个去和韩端打招呼还好,要是叫上一群狐朋狗友就不太适合了。
在徐昭明和寇承平心里,韩端和他们始终不是一类人。
另一艘画舫上,韩端正在给昭康长公主煮茶。他小时候曾养在昭康长公主身边,与昭康长公主最为亲近,但凡有他在,昭康长公主喝的茶就不会由他人经手,全是他亲手煮的。
秦淮河这种地方,一般女子是不会来的,不过昭康长公主不是一般人。她都六十岁了,身份又摆在那,想到哪去都没避忌,别人避着她还差不多!
这几日昭康长公主本想派人去把盛景意喊来聊聊天解解闷,却被韩端劝下了,说是千金楼这几天在筹备花神夜游会,正是最忙的时候。
昭康长公主也没觉得非见那小姑娘不可,只是对这次秦淮盛会很感兴趣,便让孙子带自己来凑凑热闹。听说可以砸钱支持喜欢的小姑娘,她还准备了不少现银来着!
韩端看着他越活越年轻、万事俱备只等砸钱的祖母,眉头突突直跳,感觉今晚他怕是要落个一掷千金的名声。
他祖母正在兴头上,他也不好扫兴,只能温声给他祖母介绍起今夜的节目来。
比起家中养的歌姬舞姬,外头这个姑娘更加多才多艺,什么才艺都有,杂剧往年也是有人演过的。
由于杂剧耗时比较长,而每个人的演出时间是有限制的,所以得靠观众砸钱续时间。一般来说如果不是对自己和自己的土豪粉特别有信心,没人敢轻易挑战。
弹唱跳舞又直观又简单,大家也喜欢听喜欢看,为什么非要去挑战高难度?杂剧一般还要带别的姑娘上台一起演,一个不注意就被人抢了风头,到时想哭都没地方哭!
所以花神夜游会举办了这么多年,选择到台上演杂剧的人寥寥无几。凭本事拿到的上台名额,为什么要把属于自己的舞台分给别人?
也正是因为今年出了个难得一见的杂剧节目,群众的期待值才会这么高。
今晚千金楼报的节目时长还挺惊人的,胆子特别大,野心也特别大,明显是那个小姑娘的做事风格。要是真让她们完整地演完了,不仅她们拿到的打赏数额会创下新记录,后头的节目也会被她们挤到子时之后去!
昭康长公主听完,笑着说道:“你们玩的花样可真不少,看来我往年倒是错过了不少乐子。”
韩端淡淡地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只把煮好的茶送到昭康长公主面前。
他们的朝廷是有钱的,他们的百姓也是有钱的,就是这些钱都用不到刀口上。
朝廷把大部分收入拿来议和,养着的兵跟没养似的,既不怎么训练,也不怎么挑选将才,吃空饷的情况屡见不鲜,看似拥有庞大的军队,实则一打就散。
南迁后的富户豪强揣着钱心里不踏实,一个劲地买地,一个劲地捞钱,扎根南方经营几十年后终于又缓过劲来,开始快快活活地找乐子。
至于地就那么多,田地被人占了的普通百姓怎么办?那多简单,自然是到别人的庄子上种地去,儿女的出路也不少,给人打下手当伙计当学徒不是挺好吗?给人为奴为婢拿月钱不是挺安逸吗?不愿意?不愿意也没办法,你还能造反不成?
小老百姓一向能自发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存之法,几十年过去,他们渐渐习惯了现在的新生活。
像今夜这样的热闹,穿梭其中的便有成千上百个负责跑腿打杂的小厮小吏、丫鬟仆妇,除此之外还有划船的、赶车的、卖货的。
熙熙攘攘,往来奔走。
韩端抬眸注视着不远处装点得富丽堂皇的戏台。
谁都喜欢过快活日子,可若不北伐、不取回中原之地,这种快活日子又能持续多久?可惜很多人不想考虑这些,只想及时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