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赖着赖着,秦于礼都习惯了崽子事事向着他的态度,现在小脑门对着他,倒让秦于礼有些心虚。
崽子很生气,这点老秦家的人都看出来了。
双胞胎偷偷咬耳朵,“音音妹妹终于生气了,还是跟三叔生气的,三叔会哄妹妹吗?”
黑面想了想三叔平时谁都不放在眼里,还爱欺负小孩儿的个性,迟疑说:“应该……不会?”
从小到大被三叔坑多了,双胞胎对不靠谱三叔的信任值直接是负数的,哪怕知道三叔其实对音音妹妹还不错,比对其他孩子好上太多了,可仍然没法儿想象三叔哄孩子是个啥样。
先前没机会见,因为音音妹妹脾气太好太软跟糖块似的,甜甜软软的,跟三叔感情又好,不会跟三叔生气,他们也就没机会见识到三叔哄人是个啥样。
然而,今天他们有幸见识到了。
黑白面眼睛瞪大了看,看三叔摸了摸鼻子,从身旁的大袋子掏出一件漂亮的粉色小裙子递过去,微微低下声音,试图哄崽子,“不是想要漂亮小裙子?给呗!”
音音捂住眼睛偷偷从指缝里瞧,瞄到那件小裙子心里有些开心,她好久没有穿漂亮小裙子啦!
心里是高兴死了,团子仍然没把手拿开,捂住胖脸捂得死紧,咧开的嘴角连忙收了回去。
团子又哼了一声,嘟哝道:“明明是爸爸想买小裙裙,音音没说过这话。”
秦于礼:“……”
八辈子没这么囧过,秦于礼一张脸抽抽,想了想又从那个大袋子掏出一罐糖,糖罐子上面印着今年刚流行的一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的主角。
罐子里头装着五颜六色糖果纸包装的水果糖,这是海市那边最时髦的儿童零食,百货专柜上那些售货员都推销这个,说卖得好,小孩儿很喜欢吃,不仅喜欢,还喜欢那个罐子上面的图案。
兴许是怕哄崽子的筹码不够,秦于礼又掏了掏,那个大袋子跟个百宝袋似的,让他掏了个半空。
他又从里头掏出一袋大白兔奶糖拍到团子面前。
“喏,牛奶味的奶糖!”
老秦家几个小孩儿看得目不转睛,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听见这话儿小花偷偷凑上去跟姐说:“奶糖可不就是牛奶味吗?”
秦于礼:“……”
跟着又掏出一罐麦乳精,大约有个两斤的样子,装在铁罐里,乡下人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精贵的东西,听说这麦乳精哪怕是县城里也不好买呢,得那些大城市的货柜才有。
孩子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两个老秦家媳妇看向小叔子有些咂舌,小叔子这是上哪儿去发财来了?
陈秋花咳了咳刚想说点啥,只见她那个傻儿子又掏出了一件棉袄,是件大红色的小棉衣,帽子上还有两个兔耳朵,两边的口袋也绣了兔子图案,做工精致,很是可爱。
秦于礼把小棉衣摊开扬了扬,小小的外套很厚实,却很小,拿在秦于礼手上有些莫名的喜感。
秦于礼把小外套在闺女身上比划了下,勾了勾唇角,“想要不?”
团子终于放下小爪子,转过头看他。
看崽子清亮的眼神,秦于礼心里一阵满足感,一张最近瘦了些显得愈加清俊棱角分明的脸笑得很是欠扁,他弯下腰和崽子对视道:“叫爸爸。”
老秦家的人:“……”
秦于礼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进来就没听见崽子喊爸爸,哪像以前对她再凶也天天跟在屁股后面喊爸爸,这么一想心里头还真有些不习惯。
父女俩大眼瞪小眼良久,秦于礼抓了抓稍微长长了些的头发,有些抓狂,“还想要咋地?”
团子眼睛红红,嘴里不满嘟哝道:“爸爸食言了。”
“说好了三四天就回来,但是爸爸最会骗人了!”
“奶奶很担心,爷爷担心,大伯二伯担心……”
“音、音音也担心……”团子有些羞涩,仍然瞪大了眼睛,握着小拳头控诉,她要让爸爸明白他错在哪儿了,好孩子应该知错就改的。
“音音担心、难过,吃饭饭也不香了,村里别的小朋友说爸爸要被抓去坐牢了……”
“但是爸爸,坐牢是什么意思?”
团子隐约知道不是什么好意思,听说是关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屋子里,不让出来,没饭吃,谁都可以欺负。
想着想着,她吸了吸鼻子,这次务必要让爸爸认错了,她才要原谅他!
秦于礼摸了摸鼻子,耐心比前些天出门前还要足,把前因后果掰碎了跟团子说。
老秦家的人就坐边上,跟着听。
秦于礼过去海市的时候一切顺顺利利的风平浪静,返回来的时候才遇上的暴风雪,
一片大雪封路,地面上的雪有大人小腿高的深度,车子没法往前开,当地的交通局安排了人去清扫雪,然而没多大用,你扫了,天上接着往下飘,路上车子堵得越来越多。
大过年的都想早点赶回家吃年夜饭,过个好年,人一多就容易惹事,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越堵着人心越人心浮躁。
堵得最严重的地段,那边靠山,也偏僻当地交通局公安局也不咋管事,编制里的人还少,当地临着公路那段靠着两个村庄。
当初修路的时候是占用了这两个村庄的土地来修的,虽说另外给了补偿,但村民们不这样想,他们认为这地儿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那就是他们的,既然出了地那这条路也有他们的份儿。
于是就干出拦路抢劫的事儿。
人家抢出经验来了,倒没直接说抢劫,就拿出些不起眼的山货来强买强卖,亦或者是水啊糖的。
上来就提着东西问说兄弟你渴不渴?跑了这么久路也该渴了饿了?咱们这边有热水还有糊糊窝窝头吃。
还关心说司机同志真辛苦,都要过年了还堵在外面,咱瞧了真心疼。
刚开始司机们还被蒙了过去,一听他们说的这番话,感动得不行,直说人间处处有真情,这里的乡亲老有人情味儿了,这年头谁家都过得不容易,他们冒着大雪天出来关心咱们,还给咱们送热水送吃的,可真是热心善良的大好人!
有的不好意思吃人家东西,但热水这种东西无非就费点柴火儿,一小杯水不值什么钱,在当地村民的热情招待下喝了几口热水。
大雪天的热水下肚是真舒服,有那真饿了的憨子兄弟也不讲究,当真吃了人家送过来的糊糊和窝窝头,吃完了享受叹了一声,连连感谢,想要掏钱又怕辜负人家农民兄弟的一片好心,就从车里掏出些小玩意送人家当做是谢礼。
这些统统不顶用!
这些喝了水的吃了窝窝头糊糊的司机大哥都太天真了!
等看他们吃完了,人家什么礼物都不要,就伸出手来管你要钱!
不给?人家就说你吃都吃了喝都喝了想白吃白喝?行啊,咱叫警察同志来评评理,看世上有没有白吃的午饭?
到这里,如果是正常买卖价格交易那倒还好说,偏偏他们狮子大开口,一杯热水管你要一块钱,一碗稀稀的粗粮糊糊管你要两块钱,窝窝头一块五,对了还有配咸菜的,咸菜五毛钱。
这价格高得离谱,就拿国营饭店来说吧,票证先不说,单说价格,一碗白面做的饺子,十来只胖乎乎的饺子里头还包着肉呢,也才一块钱不到,要是炒个素菜就五毛六毛的,便宜得很。
哪怕加上各种肉票啥的,换算一下,他卖一碗粗粮糊糊就够你吃一大碗饺子还有剩的。
再说热水,这就是白来的东西,一大捆柴火能烧多少锅热水啊,再倒进小杯子里,平均成本有多少?
等于是白来的东西,就这玩意儿,挨家挨户都有的东西,随处可取可做的东西,他竟然敢狮子大开口要一块钱?!
这比抢劫的钱来得还容易!
笑死个人了,天皇老子都不敢开这个价儿。
这年头会开车的都是有些本事的,背景总归不会太差,也有技术傍身,底气足脾气也够硬气,登时就火了。
暴躁的司机大哥们恨不得把刚吞进肚子里的东西抠出来还给他,实在太不要脸了干出这种强买强卖的缺德事儿。
你要是一开始就说好你是来卖东西的,明码标价再贵咱也认了,你不说你卖的,也不说价格,就打着好心人的幌子叫人放松了警惕,等吃进肚子里,回头又告诉我这东西是拿来卖的,它很贵,贵到你想象不起!
暴躁的司机大哥和人多势众的当地村民们理论了半天,越说越火大,他们吃了人家东西是事实,这没法反驳,这感觉跟吞了苍蝇屎一样难受,没处说理去。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了,火气上来,这架就变成了群架,噼里啪啦一阵打,连着伤了好几个人。
秦于礼所在霖县食品厂的车队排在后面,他们这一趟出了三辆货车,连着排成一排。
先前村民也找过他,秦于礼嘴巴里嚼着颗糖,是崽子平时最爱吃的牛奶味的那款,叫啥大白兔的,秦于礼吃了一颗,觉得甜腻得不行,也不知道崽子为啥爱吃。
他脚翘在车头,百无聊赖抖着腿儿,想着带回来的一大包东西心头火热,他一定让崽崽哄着他跟他说好话,再一件一件地把东西给她。
不一起给,一天给上一件,瞧她没见过世面惊喜的小模样,秦于礼觉得怪好玩的。
正想着美事,那边车窗让拍了一下,憨厚淳朴的老农民脸凑到面前来,提着东西问兄弟要不要来点,说太辛苦啥的,话里话外贴心得很。
秦于礼是啥人?他是大槐生产队第一刺头儿,是个实打实的村霸。
从小到大能凭着自己本事在这个人人喊劳动最光荣的年代他凭啥游手好闲好吃懒做?
靠运气?
靠的就是他这颗聪明的大脑,凡事都精准踩在人的底线上蹦跶,从不去逾越那些不可触碰的东西,这才能安安稳稳地偷懒这么多年。
混了这么多年,他一双火眼精金不是盖的,一眼就瞧出了问题。
正所谓啥人最了解你?不是你朋友而是你同行,见你眼珠子转一转都知道你在想啥了。
秦于礼扯了扯嘴角,将腿放下,脸凑过去笑得比他还亲切:“兄弟,你这大冬天的还出来推销做生意挺不容易的,正好我车上有衣服要不要来件儿?”
那人一听直接吓跑了。
好歹是一个车队的,秦于礼想了想,把另外两个苦难兄弟解救了出来,他们四人免于遭受魔爪,没吃没喝不需要付钱,这事儿跟他们没关系。
要真是没关系就好了,打起架来就有关系了!
甭管你动手没动手,一打架起来,尤其是群架,最容易殃及鱼池了,更严重点回头派出所来抓闹事的人,只要你在场,甭管你动手没,一律统统抓走。
秦于礼是要回家过年的人,他闺女等着他呢,这都晚了两天,他可没工夫陪这些人耗。
把有可能引起的后果想了一遍,秦于礼当机立断带着队友们跑路。
另外两个司机也被吓傻了,还在庆幸幸好自己听了秦小兄弟的话没乱吃乱喝,否则被坑的还有他们了。
人在慌乱的时候,会下意识相信前一次刚帮助过自己的人,秦于礼说要带他们跑路的时候,两个年龄比秦于礼大了一轮有余的司机连头都没摇就答应了。
他们下意识把秦于礼当成了救命稻草,所有人都没看出来,就他一人识破了对方的真面目没上当。
俩司机师傅想秦小兄弟聪明,一定能帮他们的。
是这么想的,所以二话没说就跟在秦于礼后面走。
三辆车排在末尾,悄悄调转了车头,外另一边跑。
秦于礼咬了咬牙,把嘴里的糖咽下去,开着车猛跑,等跑出这一带了才停下来。
秦于礼知道这边有另一条路能通过去霖县,然而这条路走的人不多,说起来路程比被拦路那条还近,但因为路比较陡峭南走,以前出过几回事故,后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到现在霖县的司机大部分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秦于礼会知道也是因为翻过地图,他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这年头跨省开车出去送货有多危险,不用说都知道。
秦于礼又是头一回开车,头一回接触这种事,他可不得准备得仔细些?
自从翻到这条路,他还特地去问了朱老师傅,朱师傅年轻的时候也跑过车,还是给人家八路送东西呢,算是个半路的革命老前辈。
那条道他清楚也走过,就是不知道这么久没走还能不能走,就跟学生说了说大致位置,让他心里有了底。
出于对秦于礼的信任,另外俩师傅开着车哆哆嗦嗦跟着他往这条野草丛生的路抄近道回了县城。
等回了食品厂就跟劫后余生似的,想想还堵在那边的司机兄弟们,还在为了一口吃的打群架呢,他们就已经幸运回到家里,能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吃吃喝喝,这感觉在那些人的对比下显得无比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