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爷的烟锅,红枣心说实在是太细巧了,打人根本用不上力。红枣好希望她爷能跟八月节一样把李满园送祠堂挨大板子啊!
李满仓倒是想帮忙解劝,但他怕他上前解劝后就要拿钱给李满园上梁。若只是几百钱倒也罢了,但现在却是起码五吊钱。
五吊钱,这差不多是他手里余钱的全部了。他劝不起啊!
李满囤眼见于氏不管,李满仓也不动,他想了想,站起身拦住了李高地的烟锅。
“爹,”李满囤劝道:“上梁是大事儿,现满园手里没钱,您打他也没用。倒是合计个处置法子是正经。”
李高地先前打李满园确是出于一时之气,但打了两下也就罢了——难道说他还真能把和自己比肩高的儿子给打死?
何况李满园的宅子建得真心不错,多花些钱也是值当!
可惜他动手后竟没人解劝。现李满囤既然开了口,李高地便就趁坡下驴地住了手,没好气地道:“上梁?没钱怎么上梁?”
李满园看到李满囤灵机一动,立刻说道:“大哥,你有钱,倒是借些给弟弟使,弟弟一辈子念着你的好!”
李高地闻言目光落到长子身上,心里合计怎么让李满囤帮衬李满园先把梁给上了——再有大半个月就是夏收,不上梁,李满园到时都没地儿住。
于氏想继子李满囤帮衬两个儿子已经想好久了,现听得李满园如此说立刻就暂抛了对李满园和钱氏的不满,把心思转到如何让继子掏钱以及掏多少钱上来。
眼见屋里几个人的目光都盯住了李满囤,红枣禁不住心里犯疑:该不是商量好了做戏来哄她爹掏钱吧?不然,白放着于氏这个亲娘,李满仓这个亲哥不劝,独等着她爹这个隔了肚皮的来劝?
她爹也是的,老实得简直迂腐!她爷的烟锅能有多重,那至于就打死了人呢?其实就是打死了,也没啥,横竖李满园这货活着也是害人,早死早了。
李满囤倒是神情自若道:“满园,你上梁借钱的事好说,只是大哥我现也有件事想请你帮衬帮衬。”
闻言,一屋人,包括红枣在内,都愣住了——满园还能帮衬满囤?
“爹,”李满囤把脸转向了李高地说道:“近来除了满园,族里还有其他几家人也都来跟我借钱。”
“爹,我家里现今是有些余钱,但这许多人与我借,我也是拿不出来。”
“族里有人跟你借钱?”李高地的脸色凝重了。
“是!”李满囤点头道:“富贵叔说,他宅子建好后还要给贵强他们娶妻,钱不趁手,想跟我借二十吊钱办事用!”
“二十吊钱?”李高地倒吸口凉气——这都抵他家过去一年除了枸杞外其他所有出息了。
李满囤淡定道:“满德大哥说他在城里看中了一个宅子,也是钱不就手,要跟我借二十吊钱周转周转。”
“满堂哥说……”
……
最后,李满囤总结道:“如此便有七户人家跟我借钱,每家都是十几二十吊钱。”
“爹,虽然每家借钱的数单听不算多,但这几家加在一起,那就是百十吊了。”
“爹,我现在虽说有两个铺子,但卖的都还是地里产的粮食和菜,并不似人家做生意从外地贩卖东西利息大。如何能一气拿出百十来吊钱借人?”
耳听竟然有这么多人来跟李满屯借这么多钱,李高地的眉头完全皱到了一处。似李富贵借钱,李高地能够理解:他家是确实穷,且这次一气要盖三座宅子,还要外加四个儿子的婚事,钱不凑手,是正常。但其他几户人家为了买城里宅子借钱,还一借就是二十吊,算怎么回事?似满仓在城里买的两个宅子,最贵的一个也才三十吊,这几家人借钱一张口就是二十吊,这是看准了满囤有钱老实好说话吧?
“满囤,”李高地沉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爹,”李满囤诚恳说道:“这些钱我确实拿不出来。但族人第一次跟我开口,我若只管一口回绝也不合适。现满园不也正差钱吗?”
“故而,我就想着莫若让满园做会首给请个会,然后把这几家人都请来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入会。”
请会?红枣心说,这是什么东西?干啥用的?
李高地闻言却是愁容尽去,哈哈笑道:“不错,请会,这个主意好!”
李满园听李满囤说要请会,而且还让他做会头,心中极不乐意——会不好请,会首尤其不好做。
李满园此前虽没请过会,但见过村里其他人家请会,故而他知道会首虽有优先借钱权,但是要在每个会期办酒菜招待会众,花钱不说还要出力。
“爹,”李满园赶紧推辞道:“我上梁办酒手里就差个五吊钱。大哥随便搁哪里挪一点儿给我就尽够了。哪里需要请会?”
“你是不需要,但你大哥要啊!”
李高地理所当然道:“这许多人跟你大哥借钱,你大哥哪里拿得出来?”
“这正是你帮衬你大哥的时候!”
李高地真心认为这个请会是儿子们修复兄弟关系的绝好机会。
只想拿钱,不想办事的李满园……
红枣看到李满园一脸的生无所恋,心中越发好奇:这“会”到底是啥玩意?怎么听起来还是她爹李满囤占了上风?
眼见李高地认定要让李满园起会做会首,于氏终于沉不住气了。她插言道:“当家的,满园还年轻,怕是做不了会首。”
“不管是富贵兄弟,还是满德侄子,年岁都较满园为大。满园做会首,可服不了众。”
“请会有请会的章程,”李高地不以为意的道:“与会的都是族人,你还怕他们敢赖会?”
债主若只满囤一个,李高地倒是担心有人会赖账。但请会是所有会众互为债主,赖账得罪的不是一家两家,而是所有会众,故而至今他还未曾听说有人敢赖账。
于氏不能当众直言族人可能赖账,故而这请会的事竟就这么定了——由李满园做会首给李富贵、李满德这几家人发会贴请会。
第125章 借钱这件事
在暂时解决了李满园上梁请客钱的问题后, 李高地搬出黄历看了好一刻, 方才定了四月初十的日子上梁。
圈定日子,李高地想了想又道:“满园, 上梁以后你还是搬回村子里来住吧!”
“啥?”李满园惊呆了,他城里住得有滋有味,又哪里愿意回到乡下。
“这都四月了, ”李高地说道:“眼见就是夏忙。夏忙一个月,你都得在村里住着。”
“夏忙不久就是六月。六月下就有枸杞。你又得回村来住,然后要一直住到冬月。”
“冬月接着腊月,腊月就是年。今年是你新宅建成第一年,你得在这新宅子里过年。”
“你城里宅子一直闲着可惜, 而你现不是缺钱吗?我瞧你倒是回村住着便宜,且还能把城里宅子租出去换钱给家里使唤!”
于氏也愿意李满园住回村来, 这样她也能家常的串串门, 从而把儿子的心给拉过来。
于是,于氏也帮腔道:“满园, 你家来之后, 贵富也可以和兄弟们多亲多近。”
“至于贵富上学,横竖你哥满仓天天要去南城卖菜,捎上贵富也是便宜。”
郭氏闻言心里极不乐意。城里私塾都是一个点上放学。她男人若是要接送贵富,势必就要她两个儿子早到晚归。但公婆刚发了话,却不能直接反驳。郭氏正寻思合适的推脱借口呢,就听到李满仓答应道:“是啊,我每天早晚都去南城卖菜。接送贵富都是顺路。”
郭氏立刻就气了个倒卯。
刚家来的时候, 李满园一路都在给李满仓说金凤裹脚将来嫁城里好人家的事儿。李满仓嘴上虽然没说啥,心里却不以为然。
现李满仓每天的在南城卖菜,日常见多了外表光鲜,但买菜却要强占他一根葱两瓣蒜便宜的老妇人——其中,就有好几个小脚老太。
而且从这些老妇人买菜的份量上也能看出她们家境并不如何。富裕人家买青菜会论棵买吗?
总之,李满仓算是看出来了,大部分城里人家常买菜就只舍得个一文两文,然后十天半月的终于买了那么一回肉或者一条鱼,就要拎着从巷子这头走到那头,慢走能走半个时辰。
现今李满仓卖菜连秤都不用——大青菜就按棵卖,一文两棵,小青菜、韭菜就和野菜一样按扎卖,一文一扎。就是卖同心菜,李满仓也是直接拿了个家里帽檐全散了旧草帽来约,一文钱一草帽。
故此,李满仓并不觉得金凤嫁进这样的城里人家有啥好?青菜都不给敞开吃!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实惠。
李满仓很想把他卖菜时知道的这些事儿告诉李满园,但瞧到车上坐着的钱氏和李金凤,李满仓却咽回了嘴边的话。
看钱氏这身打扮,李满仓就知道她一准听不进自己的话。而且搞不好还会让钱氏误会自己是见不得金凤好。
李满仓不愿意吃力不讨好枉做恶人。他觉得李满园还是住回家来,然后由他带着进城卖两天菜,看看城里人家的真实日子,自己发现真相比较好。
李满园是真不想来家住,但奈何爹娘和亲哥都如此说,他当下也不好反驳,便只能含糊应了。
家去的路上,红枣才得到机会问李满囤道:“爹,请会是啥?”
教了红枣近两个月的字儿,李满囤现今已完全忘记了红枣的性别。他当下想都没想就讲起了《大诰》里看来的债务案例。
“请会啊,”李满囤道:“就是我们庄户在钱不趁手周转不开跟人借贷的法子。”
“一般由借钱人提议,然后邀请亲朋好友参加,这参加的人就叫会众。”
一听说是请亲朋好友参加,红枣心里立刻就生起了警惕:听着好像前世的杀熟啊!
前世骗局太多,几乎绝了陌生人之间的信任,以致骗子们后来行骗都只能跟自己的亲朋好友下手,网称“杀熟”。
“参会几个人,就定几次会期。每次会期,大家都按首会的约定把钱,比如一吊钱交给会首,然后由会首把收来的钱交给首会时商定的人使用。”
经李满囤这么一说,红枣就明白了,敢情所谓的请会就是面基版的p2p啊,而且还是没有国家监管没有网络金融牌照的私人p2p!
想起前世众多的p2p跑路平台,红枣不觉担心地问:“要是拿钱的人中途跑了,这会不就开不下去了吗?”
“你说‘躲会’啊?”李满囤笑道:“不会。”
“这宅子和地都在村里,这人能躲到哪里去?”
“何况差的不是一家人的钱。到时几家人一起请族长主持公道,直接拿地来抵都是有的。”
“咱们村的地多难得,为几吊钱丢了地不合算。”
原来请会背后默认的抵押是土地质押,红枣听明白后也就放了心。
看来不必担心钱拿不回来了,红枣心想:而且,似乎,好像还是钱拿不回来才最合算!
一般请会是十个人。李满囤算了算连李满园在内有八个借贷,然后加上自己,仅有九人——离十人,还差一个。
李满囤想了想,想起那天似乎看到李富贵还单独寻了李贵林说话,便就去寻了李贵林,看他是否愿意入会。
巧了,李贵林也正为借钱的事而烦恼——跟李满囤借钱的几户人家除了李富贵外其他六家也都还跟李贵林递了话。
两下里的话一对上,李满囤和李贵林不禁面面相觑:这几家人是要买多大的宅子啊,竟然需要借四十吊钱?
倒是李丰收见多识广。他放下手里的烟锅笑道:“呵呵,这几家人里面,旁人不好说,但满德,我知道,一准是怕人见他在城里买了宅子后以为他有钱然后跟他借钱,他这是防患于未然呢!”
“他这辈子啊,就怕人以为他有钱,然后跟他借!”
自发家后嘴巴就笑咧得从未合拢过的李满囤……
“至于其他几家人,”李丰收摇头道:“我一时也说不好。不过请会的时候,你两个留心看他们几个争不争使钱的时间。真的急等用钱,肯定要争前面拿钱。”
如李丰收所料,聚集十人请的会,真的等用钱的只有李满园和李富贵,其他六家人均表示宅子还没完全看定,拿钱不着急。
所以,这六家人和李满囤、李贵林最后是通过极和平的抓阄方式来决定拿钱顺序。
结果抓阄时,李满囤抓了个五,竟是第五个拿钱,而李贵林也抓了个八,第八个拿钱。
眼见对于这个出乎意外地结果,最后拿钱的两家人不过叹两口气竟然竟就罢了,李满囤便知事情为族长所猜中——这几家果然是都不差钱。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李满囤心中暗叹:亏他先前还自鸣得意自己能想到请会这个法子来应付李满园和族人跟自己借钱呢,结果没想到族里的精明人早就深得闷声发财,高调哭穷的精髓,以自己先与人借贷来应付人与己借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