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耳听到屋里并无回应,灵雨方伸手推开了房门。
随着房门推开,灵雨三人瞧到小祖宗谢尚披头散发一身水地跪坐在屋里地上,面目惊恐,好似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时也都是目瞪口呆——不过眨眼工夫,尚哥儿怎么就受到了惊吓?
这要是大奶奶问起来可如何回说?
心念转过,三个丫头目光流动,然后便瞧到不远处双手抱头蜷成一团的文茵,一时间更是脸色大变——文茵是她们中最稳重的一个,她都给吓成了这样?
所以,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尚的奶娘卫嬷嬷就在对面做针线。先前文茵惊叫时,卫氏虽因离得远没听真切,但她母女连心,心头还是莫名觉得烦躁。
“嘉卉,”卫氏问丫头:“刚你听到什么声响没有?”
嘉卉一脸迷茫地从绣花绷子上抬起头侧耳细听,结果就听到谢尚第二声地尖叫。
因谢尚叫得第二声比先前文茵叫得第一声还大——不管是卫氏还是嘉卉都听得真切,两人不敢耽搁,立便就丢了手里的活计匆忙出屋。
卫氏小脚跑不快,故等她挪着一双小脚挪到门外的时候,三个丫头已经在门前站了一刻。
第一眼看到屋里的状况,卫氏心里便咯噔一下,而待第二眼看到谢尚和文茵身上衣裳都齐整,显见得并没发生她最担心的那件事,卫氏方开始骂丫头。
“灵雨、婉如,嘉卉,”卫士跺脚道:“你们三个丫头堵着门干啥?还不赶紧进屋把尚哥儿扶起来,把身上的湿衣裳换掉!”
如此三个丫头方才从怔愣中回神,进屋帮忙。
触碰到人体手掌的温度,谢尚浑身一颤,而待看清扶着自己的奶娘卫氏后,谢尚方反应过来,委屈道:“嬷嬷,文茵的脚,脚……”
闻言卫氏心里一跳,眼角瞥到一旁丢弃在地上的裹脚布,赶紧出言阻拦道:“尚哥儿,您赶紧地先换了湿衣裳,文茵那里有我去瞧!”
说着话,卫氏嘱咐三个丫头扶住谢尚,她自己抓起地上的裹脚布和绣鞋揉成一团后走过去塞到文茵怀里,低声道:“赶紧回房,我一会儿就来!”
文茵见到她娘,自觉有了主心骨,便止了哭泣,然后随便拿布把脚包住套上绣鞋,一瘸一拐地回自己屋去了。
打发走文茵,卫氏嘱咐灵雨和婉如先帮谢尚换下湿衣裳,然后又让嘉卉去叫了黄鹂、白鹭、新燕、早莺四个小丫头来吸水擦地收拾屋子。等地擦干,卫氏再让灵雨婉如两个照看谢尚重新洗头洗澡。
安顿好谢尚,卫氏方才回房,而房里文茵已经哭成了泪人。
卫氏叹一口气找了换洗衣裳来给女儿道:“赶紧的先把衣裳换了!”然后又出房唤了黄鹂和白鹭两个小丫头打了水来给文茵洗脸洗脚。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卫氏方才问道:“刚怎么回事?文茵,你一字不落地打头告诉我!”
谢尚这个澡洗了足有平常的几倍时间。故而等他终于肯从浴桶里起来的时候,一旁伺候的灵雨和婉如都恨不能跪下给他磕头——刚大少爷在浴桶里不停搓手的架势实在是太吓人了,现在可算是不再洗了!
在谢尚披散头发走出浴房的时候,云氏早已经得了卫氏的信搁谢尚卧房等候多时了。
看到他娘来了,谢尚难得有些心虚——现他终于明白他娘干啥不给他讲女人裹脚的事了。
真是太可怕了!
回想起早先的一幕,特别是当时手指间的粘糊触觉,谢尚便觉刚从热水里出来的身体似受了风一样地突然发寒,胃里也跟着一阵翻滚——哇的一声,谢尚一口吐了出来。
看着谢尚进屋,云氏也是心累:这孩子眼错不见就给她找事。今儿幸亏折腾的是他自己房里的丫头,不然搞不好可就要出人命了!
因为“人命关天”,云氏原本想狠说谢尚两句,但不想谢尚一进屋就突然吐了,于是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只一迭声地让人去赶紧找大夫,端漱口水,换衣裳,一时间又忙得是人仰马翻!
谢福得到云氏给谢尚请大夫的信后便赶紧地来书房告诉谢子安。谢子安不知就里,立赶来了五福院。
谢子安到时,谢尚还在吐——把刚喝的两口热水,也都吐掉了。
谢子安一见立刻就心生紧张——谢子安这辈子最担心的就是有人谋害他儿子。先他大哥谢子远就是这样被人算计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没有的,然后他娘为此伤心过度也跟着没了。
所以,这次又是谁下的手?
谢子安心里愤恨,立就要高福绑了屋里所有人查问。云氏瞧着不祥,只得背了人悄悄告诉了谢子安缘由,谢子安闻言半天都没有言语——难不成要他批评谢尚这回是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大夫来看过后给谢尚扎了针算是暂时缓了谢尚的恶心。谢子安挥退众人,包括云氏,私底下悄悄告诉儿子道:“尚儿,自古‘心病还须心药医’。大夫既然说你身体没病,那你就要自己开解,不要老想着让自己不舒服的事?”
谢尚对于谢子安倒是极端信任,倒是无话不说,当下立说道:“爹,我总觉得自己手上沾了,呃……”
谢尚抓过面前的银盆又吐了……
谢子安……
第175章 野鸡精的故事(六月十五)
谢子安至今就谢尚这一个儿子,一向疼惜的紧。
他看谢尚吐得厉害,心中担忧,吩咐道:“谢福,你现去我书房给尚哥儿收拾间卧房出来。收拾好了就来接人,今儿就把尚哥儿接到我那里去!”
云氏闻言一怔,但想起谢子安书房门禁森严,平素即便是她也不得进,便点头道:“还是大爷想得周全,大爷书房清静,倒是适合尚哥儿养病!”
谢子安点头道:“你明白就好!”
他爷这儿虽然看似清静,但暗地里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呢,连带的谢尚这屋有点啥动静也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云氏那院虽说门户也紧,但她那里丫头媳妇太多,没准又招得儿子见景生情,雪上加霜。所以还是他那个伺候人里只有书童小厮的书院最清静。
看谢福赶骡车载走了儿子,云氏叫了卫氏过去说话。
“卫礼家的,”云氏问道:“文茵怎么样了?”
卫氏自看到谢子安接走谢尚时没带一个伺候的人,甚至连她这个奶娘都提都没提,心中不免惴惴。现听得云氏问起女儿赶紧答应道:“托大奶奶的福,文茵没有大碍。”
“没事就好!”云氏点点头道:“刚大爷接走了尚儿,你这几天得闲倒是多劝慰劝慰她。”
“文茵跟着尚儿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她当知道尚儿的脾性——他坏心是一准没有的,只这性子上来了,难免就有些荒唐。今儿的事儿,你让文茵也别太放在心上!”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文茵是个明白孩子——尚儿胡闹,她从来都只有跟着劝的。这些年她的好处,我都记着呢!”
听到云氏的温言慰藉,卫氏心中稍安,当下自是连连推辞道:“不敢!不会!大奶奶放心……”
抚慰好卫氏这个左膀右臂,云氏方才说道:“这几日尚儿不在,他这院你和文茵得替他守好了。”
卫氏点头表示明白。
回到明霞院,陶氏来问晚饭,云氏摇头道:“你让厨房预备点粥吧!”
“对了,你拿两样我年轻时的首饰给文茵送去!”
一会儿陶氏拿了首饰匣子来给云氏过目。云氏瞧里面只两对金玉耳环和两个金玉戒指便即说道:“再加两根珠钗倒也罢了!”
陶氏依言又加了两根珠钗后方才使小丫头春花跑腿给送去。
陶氏打发走春花后回来看到云氏撑肘扶额一副疲惫的样子便走近来劝慰道:“大奶奶,尚哥儿吉人自有天相……”
“不是,”云氏摇头叹息道:“我是在想往后这文茵要如何安排?”
陶氏闻言一惊,然后便听云氏说道:“今儿大爷接走尚儿固然是因为他书院确实清静,但也有让我把人打发走以免尚儿触景生情的意思!”
“不然他把尚儿送到我这院就好,又何必要接去他的书房?”
陶氏默然立了好一刻,方才想明白云氏的言下之意,随即就为文茵提了心——阖府里原就数尚哥儿院子里的活计最清闲省心容易出头,但现在大爷既发了话,那文茵一准就不能再留在尚哥儿院子里了,而且听云氏的口气似乎明霞院也不能留,如此文茵还能再去哪里?
“陶保家的,你家去告诉陶保,让他去问问卫礼,只要他愿意,我就把他一家全放出去!”
“如此文茵也能被人聘去做正头夫妻!”
还籍为民原该是主人与奴仆最大的恩典。但陶保家的听后却并无一丝喜意——奴仆做到她和卫氏这个份上,日常的衣食住行已比城里一般的地主还强。
比如现在正值夏天,城里能用的上冰的人家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她和卫氏两家沾近身伺候主子的光,日常都有冰可用。
现大奶奶把卫氏一家放出去,天大的恩典也不过是给两三百两的安家银子——这搁城里不过是个中等人家的家私,而往后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孩子的男婚女嫁却全得靠自己来操心。
俗话说“朝里有人好做官,背靠大树好乘凉”,陶氏想:她们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管事生活过惯了,又哪里再受得了那种每天一睁眼就要为嘴忙的平民日子?
陶保和卫礼两家虽说异性,但两家人结交多年,感情处得比一般人家的亲兄弟亲妯娌还好。
现陶保家的眼见自己的老姐妹一家无辜遭殃自不免心中着急,相帮着求情。
“大奶奶,”陶保家的小心揣度道:“小人这就家去让男人去问。但有一样,小人不敢欺瞒大奶奶。似卫礼和小人男人这样的家生子,生来就是伺候主子们的奴才命——这辈子除了服侍主子,其他真是啥都不能。所以即便大奶奶恩典有意放卫礼一家,只怕他和他媳妇为了一家子生计还是要来求大奶奶容情收留,赏他们口饭吃!”
“先去问问吧!”云氏道:“不然留下来,似卫礼和他两个儿子倒是好说,可以替我继续管着嫁妆铺子和田庄,但卫礼家的和文茵便只能家去!”
“卫礼和他媳妇的衷心我都知道,文茵也勤恳伺候尚儿几年。她原是我替尚儿看好的人,但奈何她命理和尚儿的媳妇犯冲,我这也是无可奈何。”
“啊?”陶氏听愣住了。
“唉——”云氏揉着额角叹息:“我也是刚想起来了。”
“文茵进来时就是小脚。先她伺候尚儿几年,尚儿都没拿这个说事。结果今天尚儿不过去了李家一趟,家来就闹出这样的古怪。”
“然后我就想起来了,这文茵今年十三岁,而李家那位姑娘七岁,两人年龄正差了六岁,可不就是六冲吗?”
闻言陶保家的便知文茵这生确是再没有亲近大少爷的可能。
即便今儿大奶奶不遣出文茵,陶氏暗想:但等婚事说成,管家谢福也一准地会拿了新房上下一应人等的八字送去城隍庙请道士演算——文茵的八字既和那李家姑娘六冲,到时也一准的会被遣散归家。
想到今天的一切都为那李红枣所起,陶氏心中一动,试探问道:“大奶奶,今儿尚哥儿去了李家,这桩婚事可有再要交待洪媒婆的地方?”
“先且等等吧!”云氏烦躁道:“等尚哥儿身子好了再说!”
尚儿的这桩婚事,云氏无力地想:现今看来尚儿自身却是颇为愿意——不然今儿尚儿不会想到送西瓜去哄李家那个红枣答应婚事。
这些年她每年归省,尚儿可从没主动提出要给她哥家的云敏单独送点啥!
先前她只以为儿子还小,不懂男女之事,但今儿看他送西瓜计较个数,便知她先前想岔了——她儿子心里其实是极有主意的,先前只是没显露出来罢了!
搬挪到谢子安的书房,谢尚的呕吐果然减轻了——谢福搁他的床头搁了不少故事话本。谢尚随手翻着翻着就翻出了神,然后就不再吐了。
看谢尚喝下温开水后足有半个时辰没吐,谢子安心疼儿子便让厨房煮了奶茶来给谢尚吃。
谢尚喜欢喝奶茶,当下咕嘟咕嘟整喝了一大碗,然后也没有吐。
至此谢子安便觉放了心——觉得这事儿差不多过去了。
晚饭时分,谢尚和谢子安一处吃晚饭。开始谢尚也吃得很好——即便有谢子安拦着也还是吃下了一整只卤鹌鹑。
眼见谢尚吃饭有胃口,谢子安也是颇为高兴,便吩咐谢福赏厨子。
结果不想这话音还没落呢,对面吃完鹌鹑端碗喝粥的谢尚却侧身弯腰把刚吃的卤鹌鹑又给吐了出来。
“尚儿,现又怎么了?”谢子安不顾肮脏上前扶住了儿子。
“这个粥,”谢尚一边对着谢福紧急搬来的痰盂吐一边恶心道:“粘糊糊的,太恶心了!”
粥本来就是要煮得粘和才好。但奈何谢子安是个洁癖,他听得谢尚如此无理取闹地一句话,也不知联想到了啥,竟也跟着犯起了恶心,然后和谢尚一样吐了出来……
正扶着谢尚的谢福……
翻江倒海,好不容易吐完晚饭刚吃下去的红梗米粥,谢子安喘着气吩咐:“谢福,这几天,快别煮粥了。米饭也让厨房煮得硬生一点,别把米都煮得粘成一块,看着就恶心!”
谢福……
得了谢子安的吩咐,谢福安排次日,也就是六月十三日的早饭,就规避了一切跟粘、糊口感相关的饭食——早饭主食直接就是煮得粒粒分明的粳米干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