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十六个丫头,她现已见到四个,且都是戴金的,其他十二个,想必都是这四个的跑腿。
红枣笑道:“两位姐姐请起!”
闻言谢尚便是一愣:锦书原是他娘跟前伺候的人,红枣叫声姐姐倒也罢了,灵雨只是他的丫头,红枣生为主母,很不必如此。但转念想起红枣对他丫头客气也是敬重他的意思——这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谢尚便没有说话。
横竖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谢尚想:这些道理慢慢教就行,不必急于一时。
彩画见芙蓉端了托盘过来,拿起里面的茶盏转递给红枣低声道:“少奶奶,这是大奶奶先前送来的醒酒汤!”
自打进门红枣就喝了一杯交杯酒,所以谢大奶奶这醒酒汤是给谁的根本是不言而喻。
“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红枣想现才不过是送个汤而已,有啥好矫情?便接过茶盏递到谢尚手上。
“尚哥儿,”红枣道:“您喝了酒,现倒是喝口汤去去酒意!”
谢尚其实没喝多少酒,他刚就是装了一肚子的水。现听说喝醒酒汤,虽觉得没有必要,但还是依言接过碗喝了两口。
大喜之日,谢尚想:他旁人的敬酒都收了,没必要驳自己媳妇的回!
干过一回端茶送水的服务员活计,再当回理发师给谢尚梳头,红枣便就不再觉得为难——都是一样的服务性劳动。
谢尚头上带着大红的官帽。红枣取下来正想着要放哪儿呢,便见锦书双手来接,于是就顺手递给了锦书。
看到灵雨左右手各抱着一只靴子,而锦书只一手托着帽子,另一只手空着,红枣恍然想起刚自己更衣的事就和谢尚道:“尚哥儿,您把大衣裳去了吧?”
“嗯!”谢尚点点头,站起身,然后便跟个衣服架子一样,张开了双臂。
红枣……
看到谢尚一副理所当然的熊孩子模样,红枣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真把她当丫头使?
不过气归气,红枣还是走近前去。
来谢家虽只半日,但红枣已通过吃席和更衣两件事窥豹一斑地见识了谢家主人们生活的腐败。
谢尚自幼生长在这里,红枣想:养成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爷脾气真是一点也不奇怪——他也未必是故意难为自己。
当然,谢尚这破毛病得改,但今天是大喜之日,万事当以和为贵,她且先顺他一回。
谢尚今天穿的是圆领官袍,绳扣做在领口靠肩处。红枣走过去,感受了一下两个人的身高差,立仰头道:“尚哥儿,你蹲下来一点,不然,我看不到领扣!”
谢尚……
谢尚看红枣矮了自己足有一头,便伸手自解了领扣,然后又张手道:“现在好了!”
红枣……
红枣帮谢尚依次拉开衣襟上的绳扣,一直拉到谢尚的腰间。
看到谢尚腰间扎得玉带,红枣终于感到了尴尬——她要是解了腰带,谢尚裤子掉下来咋办?
这世可没有小内内和松紧带,土著男女的裤腰都是跟米袋一样敞着口,平日里收紧不掉全靠裤腰带。
谢尚看红枣盯着他腰带瞧看就是不动手,想起他先前并没见过李满囤穿戴玉带,又自解了玉带,抬手递给锦书,锦书接过后挂在自己手臂。
红枣看谢尚解了腰带,裤子也没掉,不觉心舒一口气。
等谢尚去了喜袍,锦书和灵雨便跟两个移动衣帽架一样躬身告退了,红枣则拿着梳子给只穿着大红中衣的谢尚梳头。
谢尚发质好,发带一解,头发便似瀑布一样散落下来,梳子插上去便跟前世洗发水广告里说的一样“顺滑到底”。看着身前黑亮的头发,红枣心中羡慕。她探头在谢尚后脑勺嗅了嗅,想知道是不是抹了桂花油之类头油的缘故。
谢尚铜镜里瞧到红枣的小动作,心中得意:他媳妇多依恋他!
转过身子,谢尚叫道:“红枣!”
红枣:“?”
谢尚抬手从红枣披散的发尾里挑了最长的一根拉起,然后顺着发丝寻到找到发根后拽了下来。
红枣疼得“嘶——”了一声捂住了脑袋。
刚想问一声是不是白头发,红枣便看到谢尚也如法自拽了一根长发,立刻心有所感的闭上了嘴。
谢尚:“红枣,你会打同心结吗?”
红枣摇头。她系鞋带、裙带都是蝴蝶结,再有,就是红领巾结!
谢尚:“那我教你!”
把自己的那根头发交给红枣,谢尚道:“这根给你,我告诉你怎么做。”
谢尚拿红枣的头发居中结了个空圈,接着指点红枣把他那根头发从空圈中穿过,然后也再反向结个空圈,最后再各拉着两根头发的两端把两个空心圈一齐收紧。
“这就是一个同心结了!”一人拉住结的一头,谢尚告诉红枣,然后又吟道:“
结发为夫妻,相邀以终老。
愿君同心人,于我少留情。”
红枣默默地看看手里由两人头发绾成的同心结,蓦然间忽觉感动。
少年情怀总是诗!红枣想:不想将来,只看眼前,谢尚于这门婚事确是用了心。
不然,他一个连衣服都要丫头帮着穿脱的公子哥,如何知道怎么打同心结?
对比谢尚,红枣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渣——她此前从没考虑过这件婚事另一半当事人谢尚的感受。
听彩画来回说谢尚和红枣已经一起上床歇下,谢子安立刻对云氏笑道:“我就说他们两个能处好,不用担心,你偏不信。”
“我不是不信,”云氏与自己辩解道:“大爷,我只是想着尚儿媳妇年岁小。这大晚上的想她爹娘了,要怎么处?”
“你啊,这是不相信咱们尚儿。”谢子安一针见血道:“咱们尚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你看这次婚事,该他干的,他可有要咱们插手?”
云氏依言想了一刻也禁不住笑:“大爷说的是!”
今儿儿子洞房占得大吉,谢子安心情原就极好,现加上晚饭喝了酒,谢子安看云氏酒后映在烛光里的五官比平日里更添风情,不觉意有所动,轻笑道:“咱们快别再说尚儿了。刚听了彩画的话,倒是叫我心生惭愧。”
“?”云氏不解。
“想我当年也知道这古人结发绾同心的故事,偏跟你洞房时却没想起来。”
“只不知,现在补上还来不来得及?”
闻言云氏立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
新婚头一天,红枣是被谢尚推醒的。
过了一年每天睡到自然醒的好日子,红枣在被推醒的一刻整个人都是懵的,睁着眼好一刻都没动。
谢尚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他看红枣眼睛睁开立便说道:“你快起来梳妆,然后再来叫我!”
说完话,谢尚自己便又躺下了。
红枣呆了好一会儿,方才想明白谢尚话里的意思,奇怪问道:“你既已醒了,自己起来就是,干啥要等我梳妆后再起?”
谢尚含糊道:“我娘就是这样对我爹的。往后你要这样待我才好。”
红枣……
第236章 后继有人(八月二十七)
红枣一点都不想起床,尤其在看到谢尚倒回去睡回笼觉的无耻之后——活脱一个半夜鸡叫的谢扒皮!
但忆起分家前她娘偶尔因为阴雨天天亮得晚而晚起一会儿都能招到她奶于氏的咒骂,红枣心叹一口气还是挣扎着翻了个身,撩起了枕边帐帘。
红枣躺床上想瞄一眼窗户纸,看看天光,结果却看到南炕前影影绰绰站了两个人——丫头们竟然已经在候着了。
想必就是丫头们进来惊动了谢尚,谢尚才叫她的吧!
转回头看一眼枕边安静呼吸的谢尚,红枣心里嘀咕:这人现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呢?
身后的谢尚是未来几年内礼法上的丈夫,床前的彩画是她婆婆的人——辗转反侧好一会儿,红枣决定认命:起床!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一万两银子,又哪里是这么容易挣的?
默念着一万两,红枣终于坐起了身。
看到红枣撩起帐门坐到床边,彩画和芙蓉两个人悄没声息地步过来一人一边地给红枣垂在床边的脚套上了鞋袜。
红枣……
眼见红枣下床后并没有似云氏那样返身掩好床帐,彩画微一犹豫便伸手掩好了帐子门。
红枣撩眼皮瞧到心里自是感叹。
但看彩画刚刚的反应,红枣暗想:便知谢尚没有哄她,谢大奶奶确是每尝在谢大爷前头起床。
俗话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谢尚原生家庭如此,他以此来要求她也算情有可原。
不过她不是他妈,也没兴趣复制他妈的三观——关于这事,她得徐徐图之。
听到红枣窸窸窣窣起床的动静,谢尚睁开了眼睛。
多年来和谢老太爷同步作息,谢尚早已习惯了早睡早起——往常这个时候他都已经念了半个时辰的书了。
转头看一眼身边犹有余温的枕头,谢尚忆起红枣刚才的辗转,不觉好笑:当年他刚搬去五福院也是每天都睡不够,足迷糊了一个月才好。
所以,谢尚暗想:接下来的一个月,在他搬挪出去前他必得给红枣也养成早起习惯。
这一日之计在于晨,他媳妇要帮他支撑门户,不勤励可不行!
穿好衣裳,红枣步出卧房,然后便看到四丫、五丫同另外四个面貌稚嫩的小丫头一起或捧着胰子牙粉或提着铜壶或端着银盆在外间立着——小丫头们竟然也都来了!
洗漱梳妆都收拾好,红枣得彩画提醒去叫谢尚起床的时候,已经完全地消了早起那出起床气。
谢尚行为虽说气人,红枣想:但她却犯不着跟他生气——生气也是白搭,这一屋的人怕是没人能理解她为啥生气,她们多半会以为是她作。
所以她又何必自寻烦恼,对牛弹琴呢?
对牛弹琴,被笑话的从来都是弹琴的人,而不是牛。
谢尚起床后对于红枣的服侍,无论更衣,还是洗漱都很满意。此外梳头红枣梳得也不错,除了发髻扎得有点歪。
谢尚照镜觉得不满意,便让彩画帮着重扎。
在由彩画帮着重新梳头的时候,谢尚看红枣木着脸一旁站着,便想着她年岁到底还小,能做到现在这样还算不错,他做为丈夫得宽宏,如此才能夫义妇顺,比如他爹娘那样。
“红枣,来!”谢尚挥手招红枣,然后又拉着走近来的红枣手道:“你先前没梳过男人发髻,现趁着彩画姐姐帮我梳头你好好看着。”
“往后你每天我都梳一回,很快就能梳好了!”
红枣知道谢尚说这话是出于好心,但没得到一点安慰不说,她看着自己被谢尚握着的双手觉得更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