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太爷对于大孙子能选上庶吉士也是喜出望外,这一份高兴瞬间又加了三层。
谢知遇心情却颇为伤感。他听他娘阮氏生前说过当年他爹做庶吉士的三年,家用全靠他娘的嫁妆维持不算,年节还要给老家的父母和正房捎钱——他爹能走到后来那一步,他娘也是功不可没。
但现在,除了他们兄弟,可还有人再记得他们的娘?
就是他爹,这些年也都忘了吧,忘了当年他刚出生时他给他取名叫“知遇”的故人故事……
午饭后谢子安回明霞院见到云氏,颇为高兴:“我原本担心我不到家你就生了,我到家时你做月子不能见面说话。”
“现看到你,我就放心了。你这回胎象极好,而往后三个月,我都在家,你也能安心做月子。”
夫妻经月不见,云氏对谢子安自是异常想念。现看谢子安平安来家,然后又听到他这番话,云氏心里自是慰贴——男人也一直想着她呢!
三个月的省亲时间,足够谢子安祭祖请客用了。
谢子安翻了一回皇历,极快地就圈定了六月十五开祠堂祭祖,六月二十、二十一、二十二请客。
放下皇历,谢子安又和云氏说道:“现就看你这一胎了,若还是儿子,六月十五便正好上族谱!”
云氏自觉这胎的胎像和当年怀谢尚类似,心知十之八九是个儿子,但她谨慎惯了,非瓜熟蒂落不肯夸口,便只笑道:“妾身也巴不得给尚儿添个兄弟……”
傍晚的时候,小厮们抬来谢子安从京城捎回来的各色箱笼,铺摆了满满一院子。
“这些东西,”谢子安告诉云氏:“你看着分派吧!”
云氏笑道:“这些日子咱们家家务多是尚儿媳妇管着。我让人把她叫来!”
“哦?”谢子安闻言笑道:“尚儿媳妇这就能替你的手了?”
“这孩子聪明,”云氏不吝赞道:“特别会算账。这回事的人刚刚报好账,她在一旁总数就心算出来了,连算盘都不要。”
“只她平时也不说。要不是上回管事的算错了账,她开口驳回,我还不知道她有这个本事。”
“我问她都是怎么算的,她说她就想着脑子里有一个算盘,然后把管事的说的数拿脑子里那个算盘打一遍就行了。”
“还能这样?”谢子安也是听呆了:“这能算得准?”
“准!”云氏肯定道:“尚儿也不信,便拿了家里旧年的账簿来考她,结果尚儿媳妇都算对了!”
“反倒是给尚儿媳妇真算盘,她却不大算的来,老是拨错算珠!”
“有这种事?”谢子安来了兴趣,摩挲着下巴思忖道:“什么时候我也试验一回!”
云氏笑道:“尚儿现就跟他媳妇练习这个脑子里打算盘的法子,听说现都已经能算到五位数了。”
谢子安立刻从善如流道:“那我去问尚儿!”
说曹操曹操到。谢尚和红枣来上房吃晚饭了。看到一地的箱笼,谢尚立刻亲热问道:“爹,你这回进京给我什么了?”
“有!”谢子安笑道:“《直隶乡试文选》、《新科进士八股文集》、《历科魁文赏析》都有,有整一个箱子,箱子上有签子,你找找!”
谢尚……
看到谢尚的傻样,红枣扶额,心说:天下的爹妈都是一样的,比如前世,她爹妈也没少给她送《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晚饭后谢子安和谢尚去了五福院,红枣则跟着云氏收拾地上的箱笼。
因为天热,这回吃食倒是不多,书箱却是不少。因为箱子上都有签子,红枣只要把箱子送到签字上标的青云院、五福院即可。
送去五福院的书箱足有八个,红枣心说也不知这其中哪个是给谢尚的?
余下的箱子多是绸缎皮毛头面等细软,甚至还有精巧瓷器。因天色已晚,红枣和云氏也无心细看,只让人对着单子入了库,等得暇了再瞧。
第309章 抓周(六月初八)
“爹,”五福院书房炕上坐定,谢尚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爹,你陛见过皇上了?皇上什么样?跟戏里演的一样吗?”
谢子安……
对上儿子亮晶晶的眼睛,谢尚子安颇为尴尬地看了眼在一旁呵呵直乐的老太爷,挑拣说道:“御前陛见,我被礼部教导得低着头,不能直眼正视。”
“不过我远远瞧过一眼,看到皇帝的冕服是周礼里的黑裳红裙,和戏里的黄衣完全不同!”
谢尚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颇为高兴。至此,老太爷方才出声道:“子安,你把你殿试和馆选的经过给我细说一遍。”
于是谢子安讲了一遍,最后谢子安笑道:“爷爷,幸而有您替我选的那十五篇旧诗文投了翰林院大人们的缘,如此我方才能选上庶吉士!”
“子安,”老太爷摇头道:“你能选上庶吉士固然有那十五篇诗文的原因,但主要还是你自身运气!”
“运气?”
不说谢尚诧异,就是谢子安也是一脸意外。
“就是运气!”老太爷肯定道:“科举虽说是为国选材,但实际能走到殿试的,文章水平都不算太差。”
“所以这时就要看家世和相貌了!”
谢子安倒是知道举人授官,多是只看相貌,谢子安没想到朝廷选庶吉士也是看样貌,一时间颇为无语——不是他自夸,这一科进士三百余人,他在其中,确是能当一声“美风仪”!
所以,他这回是靠脸选上的庶吉士?
心念转过,谢子安心中五味繁杂。
“太爷爷,”谢尚及时插嘴道:“我长得像我爹。若按您这个说法,将来我是不是只要能够考中进士,就一准也能选上庶吉士,出将入相?”
“噗——”谢子安为谢尚的话逗笑了,刚刚的纠结一扫而空——他相貌生的好,自己能当庶吉士不算还能传给儿子,让儿子也当庶吉士,这有啥不好?
“不——,尚儿,”出乎意料,老太爷摇头道:“你将来一准选不上庶吉士!”
“什么?”谢尚呆住了——他的出将入相!
谢子安也呆住了。他看看儿子跟自己如出一辙地一张脸,疑惑道:“爷爷,尚儿为什么不行?”
老太爷道:“刚我说过了,这选庶吉士除了看相貌还看家世。”
“这个家世就是看五代以内直系父辈有没有庶吉士?”
“没有最好,有,则不能多过一个!”
“这是朝廷预防一家独大的策略。”
“尚儿父辈里既有了我和你两个庶吉士,将来尚儿一准不会被选做庶吉士!”
晴天霹雳——谢尚的庶吉士理想破灭了!
“太爷爷,”谢尚沮丧问道:“照您这么说,我将来一准是入不了翰林院了?”
“也不是没有完全没有路,”老太爷捋着胡子沉思道:“就是难!”
谢尚重燃希望:“什么路?”
“考中一甲!”老太爷理所当然道:“状元、榜眼、探花不必入选庶吉士就能直入翰林院当值!”
一甲啊!谢尚惊呆了:这也太难了吧!
他都还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怎么去考一甲?
这些天听多了老太爷讲的翰林院里的牛人牛事,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谢尚难得的生了谦逊!
谢子安也觉得一甲太难了——他都那么废寝忘食了,结果也才考了个三甲,而他这科的一甲三人,也确都是人中龙凤,他自叹不如。
“尚儿,”谢子安安慰儿子道:“这庶吉士不做就不做了吧!我看你二舅那个大理寺评事也不错——尚儿,你不是最喜欢看查案破案的话本吗?”
“巧了,这大理寺评事就是干这个的!将来你跟着你二舅干这个也挺好!”
“大理寺统共才四个评事,”老太爷却扎刀道:“每科想去的人扎破了头,这请托的人就没少过。”
“云意能去大理寺,该是因为他的眉毛。云意的眉毛是标准的剑眉,英气,正合去大理寺查案!”
谢子安……
谢尚自觉没有生长一对他二舅的英气眉毛,但他知他爹能选中庶吉士是好事,他实不该拿他自己飘渺的未来来难为他爹,便强笑道:“爹,我有你,干啥要麻烦二舅?将来我做个内阁中书,然后等你入阁的时候给你打打下手倒也罢了!”
儿子这是在催他入阁?谢子安忍不住有些好笑:他能不能在庶吉士散馆后留在翰林院都是两说,咋就提到入阁了呢?
不过谢子安也不忍心儿子失望,便点头笑道:“那你可得好好用功。别等你老子我都入阁了,你才考中进士,到时我为了避嫌说不好就把你给外放了!”
既然已经走到庶吉士这一步,谢子安想,他怎么着也得搏一把。特别是在儿子无望入选庶吉士的情况下。
谢尚一听立刻如临大敌,摩拳擦掌道:“爹,你等着吧,我必是在你入阁前就考中!”
六月初八,李贵中周岁。早晌谢子安带着谢尚、红枣来桂庄吃酒。
谢子安还记得他去岁来桂庄吃李贵中的洗三酒家去后出一身痱子的事。
以谢子安现在的身份今儿原可不来。但谢子安想着他往后都将在京,若是再把云氏和幼子或幼女接过去小住,这家务便就要依赖红枣,如此他人前该给儿媳妇和亲家的面子就不能马虎。
此外他还想看看红枣这个弟弟的面相如何。
时李氏族人都已经到了,李满囤正陪着他爹李高地和族长李丰收等人说话——话题正是谢子安这回高中得了个什么官?
李满囤昨儿听潘安说县太爷、县丞老爷、县学的训导、教谕等都去了谢家贺喜,城里后晌都传遍了说谢子安这回跟他爷爷先头一样入了清贵的翰林院做庶吉士,将来一准地做大官。
李满囤刚给族人科普好完翰林院和庶吉士,便听到陆猫儿来报信。
李满囤不敢相信地追问道:“猫儿,你说啥?亲家老爷来了?”
“他今儿不用陪客吗?”
雉水城除了县太爷、县丞、训导、教谕外还有秀才、童生等许多有功名的读书人,谢子安放着这些人不应酬而来给他儿子抓周,李满囤不信他的脸能有这么大!
“老爷,”陆猫儿赶紧道:“小人虽然没有见过亲家老爷。但今儿小人看到和姑爷坐一辆车的老爷和姑爷八分相貌,而且姑爷让小人通报时也说那是他爹!”
听到确信,李满囤着实又惊又喜——李满囤惊的是他亲家这么大一个官,他一会儿见面要怎么招呼,喜的则是亲家能来,那真是给他面子,真拿他当亲戚!
李高地也没想到谢子安今儿能来,闻言自是精神大振。
李高地一想到他今儿将和新科进士,还是庶吉士谢老爷一桌喝酒便就坐不住了。
“满囤啊,”李高地当先站起身,声音洪亮道:“既然你亲家公来了,咱们且都去大门迎迎他,沾沾他的文气!”
李高地此言一出,李氏族人自是纷纷响应,连李春山都拄着拐站了起来……
看到男人们倾巢而出,东厢房的女人们面露诧异。王氏叫丫头桂香过去问走在人后的陆猫儿。
一会儿桂香一脸笑地回来禀道:“桂香回太太的话,亲家老爷来了,老爷们这是去庄门迎亲家老爷去了!”
“谢老爷来了?”于氏一听就紧张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银头面方才问道:“那谢太太来了没有,咱们要不要也去迎迎?”
王氏淡定笑道:“娘,谢太太今儿不会来!”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