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树林道:“虎哥,我虽是刚没在场,但我知道忠孝不能两全的时候,得先尽忠。”
“忠孝忠孝,自古都是先尽忠,后尽孝。”
田树林知道陆虎脑袋整,听不了太多的道理,便就只讲忠孝。
事实上陆虎觉得陆虎一家对娶亲这件事一点也不上心。
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会有指婚,陆虎结婚要用的东西,不管是他爹娘还是他自己早就该预备起来了。
但凡今天陆虎在前之外能拿两床新被、两匹红布或者两样首饰回来,大奶奶都不会这样生气——任谁,田树林想:别说大奶奶还是个主子了,都不愿意做俗话里“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那个太监!
陆虎听田树林这么一说,终于在进退两难中找到了方向,然后对照了自己今天的行事当即便出了一头冷汗——他为了他爹娘竟是连主子都不要了。
田树林看陆虎面有悔意,方才试探劝道:“虎哥,你可别怪我多嘴。似今儿大爷大奶奶亲自指亲这样的好事儿若是落在我身上,我只怕乐也乐死了——这是多大的脸面啊!”
“不用大奶奶提,我必是要倾力将事情办得好看才是,哪里还能等大奶奶亲自来问钱物的事呢?”
“成亲后也必然要让媳妇吃好穿好,不能比府里其他人家差,如此方是身为大奶奶陪房该有的体面。”
“虎哥,咱们做下人的,不说给大奶奶挣脸,但也不能给大奶奶丢人不是?”
陆虎懊悔:“树林,别说了,我知道我错了!”
田树林:“那你还不赶紧家去一趟,难不成真等大奶奶来撵?”
看儿子又跑回来,而且还是一副鼻青脸肿双目红肿明显哭过的模样,陆大田和米氏都很唬了一跳。
“虎啊,”米氏似是怕人知道的一样悄声问道:“你这是咋了?”
陆大田虽没出声,但眼光也落在了儿子身上。
陆虎鼓起勇气道:“爹,娘,小姐让我家来说给您二老知道。”
“小姐说这天上的鸟生蛋前都还要筑巢做窝,这地上的人娶媳妇就得花钱置家。”
陆大田和米氏互看一眼,陆大田赶紧答应道:“哎!”
陆虎又道:“小姐还说过去娶媳妇不花钱的事都不要再提了,谁提她就让谁回去过先前的日子。”
对着爹娘,陆虎虽然已尽可能把话说得婉转,陆大田和米氏还是听出了红枣的怒气。
“虎啊,”陆大田胆怯地问:“小姐是不是不高兴了?”
“可这钱咱们不是已经送过去了吗?”
陆虎心说这哪里是钱的事?
不过这些话告诉他爹娘没用,没得吓死他们。
陆虎勉强笑道:“爹,娘,那我先回去了。”
陆虎回到明霞院西院,看到厨房人已送了食盒来,知道里面传了饭,不敢惊动,只在廊下跪着。
让人把陆虎拖出去后,红枣也陷入了犹豫。
红枣觉得实不该把锦书嫁给陆虎——除了双方家庭差距太大外,关键还是陆虎根本不会疼人。
下意识地看一样对面炕上盘腿用功的谢尚,红枣无奈揉额:陆虎人品不差,但没家教实在是硬伤。这对比谢尚三年前,才十一岁就知道结亲得给女方写情诗送面脂、香油、首饰头面以及时不是时做首歪诗来说实在是差太远了。
真正是俗话说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有了陆虎做参照,红枣忽然发现谢尚动不动就尬念一首情诗的毛病竟也有些可取之处了。
起码谢尚知道婚前婚后都得好好经营夫妻关系,而不是跟个傻子一样等天上掉馅饼。
“大爷,”红枣犹豫着想跟谢尚商量陆虎和锦书的事。
谢尚却头也不抬地提醒道:“红枣,你想好了再跟我说。”
红枣闻言一怔,便听谢尚问道:“你真打算撵了陆虎?”
谢尚不在乎陆虎,但却不希望红枣懊悔,毕竟红枣可不是个狠心的人,午晌听说锦书要出去,竟是连面都不敢见。
谢尚倒是不介意红枣偶尔的软弱,毕竟红枣是个女人,有妇人之慈是难免的。
何况这家还有他呢!
至此红枣方才冷静下来,然后便发现若是不把锦书嫁给陆虎,陆虎势必就待不下去了——经了今天的事,谢尚的小厮显荣必是恨死陆虎了,而她的小厮,若是有人,比如田树林娶了锦书,那必是也不待见陆虎。
此外这年头还推崇狗屁的从一而终,她若是反悔了锦书的婚事也不知道又会招来什么意外——越想越狗血,红枣不觉叹了口气,心说难不成她真要把陆虎给撵走吗?
事实上陆虎除了不是锦书的良配外,其他也并没有大错。如此一棒子打死,似乎也有些残酷。
可知错能改,陆虎又真的能改好吗?
听到红枣的叹息,谢尚撩了撩眼皮——他就知道红枣心慈面软,真到动真格的时候狠不下心。
晚饭后去上房请安,红枣看到廊下跪着的陆虎,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雪褂子,抬头看了看天——似是问天要怎么办?
谢尚见状上前握住红枣的手轻声道:“我替你管教吧!”
红枣:?
谢尚已然吩咐道:“显荣,带下去打二十板子。”
闻言红枣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体罚,不,私刑,这在前世社会可是法律明令禁止的。
再想起板子打在皮肉上的疼痛,红枣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感受到身边人的颤抖,谢尚不自觉地挑起了嘴角——他就知道这事还是非得他来收尾。
“别担心,”谢尚安慰红枣:“只是给他长点记性而已!”
红枣犹豫道:“大爷,能不能换个法子?”
谢尚轻笑道:“红枣,俗话说‘上等人,不教成人;中等人,教成人;下等人,教不成人’。道理你不是没有讲过,可惜他听不进。”
“由此便只能打教了。等打出敬畏心来再让人教他道理,倒是更容易懂——要不,俗话怎么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呢?”
“行了,红枣,这事你别管了,让我来。”
不是看小媳妇的面子,谢尚才不管陆虎的事呢——他家有的是上等小厮,干啥费这个心?
红枣想想没有言语,她确是不知道当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如此便只能寄希望于谢尚真能把陆虎教好,毕竟前世有文明国家依旧保留了原始的鞭刑——据说效果还不错。
显荣闻声走向陆虎,心里却是叹息:他姐最终还是要嫁给陆虎。
不过能有现在的这个结果已是比起初好太多了,显荣只能自我开解:有大爷大奶奶出面帮着调教——不然,以他姐的脾性,婚后一准是受苦也不说。
为了锦书,显荣不好真地打残了陆虎。他让护院把跪久了的陆虎架到前院兜圈,一直兜到腿上的血脉完全活泛了方才让人堵了陆虎的嘴,亲自拿板子打了陆虎一顿。
打完后,又让人架着陆虎在院里兜了几圈,方才让跌打师傅来给上药。
陆虎只以为显荣是故意地折磨他,自此便怕了显荣不提。
云氏听人回说西院里显荣拿板子打陆虎,非常诧异——刚儿子媳妇才手拉了手地来给她请安,怎么出门就生了嫌隙?
云氏赶紧地叫人打听了来回,而待听明白了原委,云氏不觉叹了口气:她也觉得锦书嫁陆虎有些可惜了。但奈何一时却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难得的是尚儿媳妇公正细致有慈心,云氏暗想:会心疼人。倒不似一般没见识的那样只知以为偏颇自己的陪房。
锦书有尚儿媳妇撑腰,婚后的日子倒是能过。
锦书第二天便出去了,而陆虎则留在自己房里养伤。他两个的婚事虽没有再提,但明白人看到陆虎挨打后并没被赶出去,便知道这事现就是个时间问题。
腊月二十六红枣回桂庄送年礼。陆大田和米氏看隔壁的张乙回来了而自己的儿子却不见踪影便惴惴来问:“张乙,今儿我们家虎咋没和你一起回来?”
张乙摇头道:“田叔,虎哥挨了姑爷的板子,来不了了。”
“啥?”
闻言不说陆大田和米氏,就是张家人都惊呆了——打板子!这得是犯了多大的错?
“小乙,”张乙他娘赵氏禁不住问道:“陆虎他犯啥事了?”
张乙道:“娘,我当时还在府城,陆虎挨打的事也是回来听碧苔讲的。”
“碧苔说咱们小姐看陆虎到了年岁便准备把跟前极能干的一个姐姐给他做媳妇。”
赵氏讶异:“这不是好事吗?”
张乙也道:“是啊!娘你不知道锦书姐姐待人和气,行事大方,跟彩画姐姐一样都是太太跟前的人。”
赵氏去过谢家几回,倒是知道彩画。现听说锦书和彩画一样都是云氏跟前的人,赵氏不禁咂嘴道:“那可是咱们小姐都要叫姐姐的得脸丫头。”
米氏至此方才知道红枣给儿子指的丫头名字叫锦书,而且来头如此之大。
“是啊,”张乙感叹道:“所以小姐便想把事情办好看些,想让人见了都说这亲结得好,虎哥和锦书姐姐是郎才女貌。”
赵氏认同:“是这么个理!”
俗话都说“人要脸,树要皮”,这人活在世可不就活一张脸吗?
“锦书姐姐长的好看,那是一眼便知,而虎哥的才要怎么展呢?”
赵氏下意识问道:“怎么展?”
张乙道:“娘,这俗话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小姐知道虎哥这两年挣了不少钱,娶媳妇不成问题,便打算让虎哥把为婚事准备的钱物拿些出来给众人看看,也是让人知道虎哥能干会过日子的意思!”
米氏喃喃道:“小姐没给赏银竟是这么个意思?”
“不是没给赏银!陆婶,”张乙纠正道:“我听碧苔说这银子其实小姐都让她给包好了,除了公中给的二十两和两匹布外,还有小姐私房给的下聘的金头面绸缎布匹和四十两银子。”
“只是后来小姐看虎哥口不应心,嗯,就是口里说满意这门婚事,但实际里对于亲事没一点准备——不说衣服首饰了,竟是连一匹红布都没有!”
米氏闻言立刻叫屈:“不是,这小姐拿来的清单里就只说要银子,并没提要红布啊!”
赵氏闻言不觉叹了口气,和自己的好姐妹道:“陆弟妹,你记得当初咱们来桂庄的时候,家里穷成那样,成亲当天婆婆还要给床新被和两件衣裳呢!”
“怎么现在日子好了,你反倒啥也不给虎预备了?”
米氏呆了呆,下意识地回道:“现我家虎不是小姐的陪房吗?这万事不是都有小姐吗?”
张乙翻了个白眼,不客气抢白道:“陆婶,你咋会这么想?我们陪房都是老爷指派了去伺候小姐的,可没有反过来让小姐给我们操心的道理!”
“我们伺候的好,小姐高兴,赏些银子钱是有的。但成亲当天,虎哥能直接在银子钱上睡觉吗?”
话说至此,陆大田和米氏方才知道自己先前想岔了,终于有了些懊恼。
张乙接着又道:“再还有就是虎哥只说成亲,但对成亲后锦书姐姐在家的日子却没一点打算和安排,小姐方才恼了,没给!”
“有安排,怎么没有安排?”米氏又辩白道:“那天虎家来一说,他爹立就给他拿钱了,而且还答应往后把我们虎的一半月钱给新媳妇使。”
“陆婶,”张乙无奈道:“虎哥那天是拿钱回去了,但却是带着巴掌回去的。”
“陆叔,”张乙转问陆大田:“那巴掌是你给打的吧?”
陆大田闻言呆了一下,下意识地辩解道:“咋了?我一个当爹的还不能管教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