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谢尚听说了此事,立笑赞道:“红枣,你这婚指得不错。”
“等下回给娘捎信,我把这事跟娘提一句就行了!”
看一眼堂屋门边站着的黄鹂,谢尚又问:“红枣,你打算提黄鹂顶彩画的缺?”
红枣点头道:“是啊,我看几个小丫头里就她跑腿最多。”
谢尚点头道:“你看着好就行。只这名字得改一下。”
红枣:?
谢尚解释道:“红枣,你看你现在的三个丫头,芙蓉、碧苔、金菊,都是花草的名字,黄鹂也得改个花草名才好!”
红枣……
“有了,”谢尚思了一刻道:“就取陆放翁这句‘香来知有兰’,叫香兰吧!”
黄鹂闻言赶紧进来磕谢新名字,从此红枣便有了个叫香兰的大丫头。
雉水城的铺子都没再上新书,李满园跟陆虎打听到新印的书都直接拉去了府城后便来与他舅兄商量,钱多有拍板:拉薄荷膏去府城,然后到了府城后再去甘回斋拿糖、风车、华容道、七巧板和书搭着卖。
李满园得了确信便回来告诉李贵银。
李贵银原觉得薄荷膏是红枣拿来做好事的方子不该卖钱牟利,李满园便给他洗脑道:“贵银,你得这样想:第一、不是所有地方都能长薄荷,咱们本地家家种薄荷不代表府城也有;第二、即便知道了方子,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自己做薄荷膏。比如饭馆里吃饭的人,他们是不知道怎么煮饭吗?还不是图个方便?”
“咱们做这生意就跟开饭馆一样,赚个辛苦钱罢了。”
“贵银,不信,你到时卖货时先告诉客人方子——对了,贵银,你现不会说也听不懂官话,要不这样,你拿张红纸写上薄荷膏的方子贴在摊上,这样来买的人都能看到。”
“看了方子还要再买,说明客人他们确是做不了或者不想做,咱们卖他东西反倒是在帮他。”
一直以来李满园做的都是府城中上人家的生意。见多了府城人的不差钱,李满园真不以为他们会为了几文一盒的薄荷膏费事。
真有那舍不得钱,看了方子回去做的,李满园也就当跟着红枣随缘做好事了——赶多了庙会,李满园着实听了许多因果报应的故事。
他现也颇相信他哥和红枣能得现在的富贵都是因为先前告诉人拿枸杞卖钱的缘故。
让李满园掏真金白银出来做好事他不定舍得,但贴张红纸,还是愿意的。
李贵银听了觉得有道理,便就真这样做了。结果没想他这大红纸往骡车上这么一贴,就招来了许多闲人。
这些人看了方子好奇,便就问李贵银薄荷膏干啥用的。
李贵银一路才学会几句官话,钱多有就出来讲了一回。
闲人们不信,便推举了一个受了风寒鼻塞嗓哑了好几天却犹坚持出来逛的小混混来试验,结果这人当场便打了两个喷嚏,鼻水瞬间就滴了下来。
“痛快!”小混混一边掐鼻水一边问:“这什么薄荷膏怎么卖!”
“十文一盒!”
钱多有狮子大开口,售价比雉水城整多了一倍。
“来一盒!”小混混数出十文钱抛在摊子上……
薄荷膏一盒不到一两,钱多有和李满园两辆骡车这趟拉了足有八千盒。
钱多有原打算乘着现今天好把腊月的货品一起拉到府城,搁常住的老店寄存,结果没想冬节前后十来天,他们仨转了七八个庙会便就一气全销完了——后面再有人找来买都没货了。
家来的路上,钱多有分了李贵银二十吊钱,然后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好小子,家去后好好跟你三叔学官话。这出门做生意不会官话可不成!”
李贵银没想他只是打下手给搬搬货就给分了这许多钱,自是连连答应。
钱多有和李满园则平分了余下的五十吊钱。
“你侄子不错,”钱多有与李满园私下里感叹:“咱们卖货,他挑着担子来回跑客栈拿货和到甘回斋进货,从没叫一声苦。”
“而咱两个就只要守着骡车专心做生意,如此钱压车底暗箱也不用担心,饭点也能相互替换吃口热的,人真是松快许多!”
钱多有常年在外奔波,三餐不济,身子骨其实并不似外表看着那么强健。
这回得李贵银搭手,不用再做辛苦的进货送货工作,钱多有便感受到了轻松,甚至懊恼没有早点叫李贵银来给帮忙——就这回这个强度,他觉得自己还能再跑二十年。
李满园原是个好吃躲懒的,闻言也附和道:“大哥,你不知道,我这许多侄子里原就数贵银最勤快……”
显荣初二从雉水城出发,十五便进了京。
谢子安知显荣是来送寿礼,但见面后却先问了一回话本的事——铺子里的话本虽是已经卖完,但城里好几个茶馆却已说上了《赤壁大战》。
茶馆说书可不管考据,于是御史台便弹劾了谢子安,弹劾他教子无方,养得儿子不学无术、哗众取宠。
御史台的逻辑是这样的:写《赤壁大战话本》的细水笑笑生混淆史实写故事就是不学无术,然后按照“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句俗话就推断出和细水笑笑生做朋友的谢子安的儿子谢尚也是一样的不学无术。
至于话本里谢尚做的考据则被这些人视为哗众取宠——话本有啥可考据的?世间还有哪个话本被人考据了?
行他人所不行,不是哗众取宠,又是什么?
御史台弹劾人一向光明正大,而且生怕被弹劾人不知道,弹劾前还要打发人来给送封信,颇有些战斗檄文的意思。
在京四年,谢子安算是看出来了,但凡是个官,每年都免不了要被御史台弹劾——只要同僚里还有人还没被弹劾,这就说明还没到过年。
总之,御史台不把朝廷上下全弹劾一遍,这年就不算完。
这都到十一月了,御史台的弹劾却还没来,说实话谢子安等得着实有些心焦。
所以谢子安看到都察院的弹劾告知书后倒是舒了口气,心说看来他官做的还行,御史台在他身上抓不到别的错,只能拿他儿子做文章。
弹劾奏折进了中书省后会被留中,即不处理,或者存着被以后翻旧账用。
不被留中的会被转到相关有司衙门,这就属于问题严重了。
谢子安占了一卦,得了一个吉,便就觉得这张弹劾折子十之八九是要留中不发了。
事实也是如此。
隆庆帝在听李顺念完弹劾奏折后就笑了:“不学无术?这御史台百十号人倒是有学问,怎么这些年也没给朕做个马掌出来?”
李顺闻言便就提朱笔代批了个叉,放到了留中的匣子里。
谢子安可不知道宫里的事,他得等到腊月二十三朝廷封印才能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平安。
所以饶是心知无碍,等真见到显荣,谢子安还是不能免俗地问了一回。
对于谢子安的问话,显荣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说了一遍——从李满囤每回见面都要让谢尚讲《华容道》一直到府城抄书匠堵门卖书全讲了。
谢子安闻言更安心了——这话本是红枣给他爹写的,这便就占了个孝字,而一般人但凡占上了孝义,那基本上除了《大庆律》里列出来的死罪,其他都不算事。
果然,隆庆帝在听李顺说了莫非的密报后笑道:“我先还疑惑谢翰林的儿媳妇,一个十岁才出头的小姑娘干啥要写武将话本?原来她是为她爹写的,这就情有可原了。”
“《二十四孝》里老莱子年过七十还彩衣娱亲。谢子安这个儿媳妇为了让她爹开心,投其所好夸大其词编点神叨故事也是人之常情。”
“难得的是编的还不错,比一般市面上的都强……”
“而谢翰林的儿子必是感他媳妇的孝心,方才只考据,没修改……”
隆庆帝以自己的脑补完善了《赤壁大战话本》的缘起,对此,李顺能说啥,只能把这看作是隆庆帝对于谢子安儿子儿媳妇人品的定性,用作往后行事的借鉴了——谁让隆庆帝是金口玉言,而且还不是头回说谢子安儿子媳妇孝顺了!
说尽了兴,隆庆帝方才问道:“谢翰林这回过寿都请了哪些人收了哪些礼?”
李顺道:“回万岁爷,谢翰林这次办寿请了三天的席:十八这天请了翰林院同僚;次日,请同年;正日,只请了他妻兄云意一家人。其中收到的礼物有……”
隆庆帝听了一会儿没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容,不耐烦地出声打断道:“谁问你这个?”
李顺赶紧致歉道:“臣愚昧。回陛下,谢翰林的儿子儿媳这回除了印制诗集、孝敬衣裳外还特地送了谢翰林一对全银奶茶杯。”
“奶茶杯?”
光听名字就能想到杯子的用途,隆庆帝颇有兴趣地问道:“什么样?”
李顺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通,隆庆帝更有兴趣了。他理所当然地吩咐道:“赶紧地,让内造处照样打一个来?”
腊月初九,谢尚去了赤水县。结果十六便有原先跟去赤水县的奴仆家来铺设天香院,红枣一听便知这是有人要家来了。
果然腊月十九三叔谢子平领着一家子人同谢尚一起踏雪家来了。
谢尚告诉红枣道:“三叔年后打算参加县试!”
红枣……
谢尚解释道:“爷爷今年都六十五了。明年任满,再无续任可能,势必要家来。”
“三叔这几年在赤水县经营得不错。但爷爷家来后,他想继续在赤水县经营,最好是自己有个功名。”
红枣听着有道理,便问:“三叔三婶家来后,我要做些什么?”
谢尚不以为意道:“跟其他十二房人一样按时把月例节例送去就行。其他不用管。”
“再就是开年后,天香院主院的房屋得重新排瓦刷墙油漆一回,不能等爷爷家来后再收拾。”
红枣掏出小本本记下谢尚的话。
“对了,红枣,”谢尚又道:“后儿有雪,但我得去合水县给外祖父外祖母送节礼。你记得让人多备些浓姜茶。”
母亲去了京城,谢尚不好就此和外祖家断了往来——年后不得闲,年前就必是要走一趟。
“又要下雪啊!”红枣闻言有些舍不得——也不知是不是养尊处优的缘故,这两年的冬天红枣觉得特别寒冷,比她小时候还冷。
“没事!”谢尚抬手正了正红枣头上戴的非常端正的花冠笑道:“现我坐的马轿轻便,走雪地没有车轮陷雪的烦恼。你只要多备些驱寒的姜茶就行!”
“再还有,红枣,你把你那涂了脸就不冷的面脂给我一盒。”
“这回出门没带,真是冻得我脸皮都疼!”
早忘了这个茬的红枣……
次日腊月二十,一早天就是阴的,连红枣看了都知道傍晚一准下雪。果然午后便开始落雪珠子,然后便开始飘雪花。
雪花越下越大,一片真有常说的鹅毛那样大。
红枣问了谢尚后正吩咐厨房给准备火锅呢,出门月余的显荣冒雪赶回来了。
显荣进门先问安,然后又交了朝廷腊八才下发的黄布口袋装着的封签完整的冬赏祭银。
红枣看显荣冻得脸色发白,便让人赶紧拿姜茶来,谢尚也问:“显荣,这京师的冬天比咱们雉水城再冷,是怎么个冷法?”
显荣道:“回大爷,是真有人给冻掉耳朵!”
一直以为冻掉耳朵是他娘唬他的谢尚……
“真有人会被冻掉耳朵?”
即便理智信任显荣,知他不至于拿这事欺主,但连冻疮都没见过的谢尚犹自将信将疑。
“是!”显荣道:“北方人冬天出门在外必是要把头脸都包裹起来,从外面进屋的人,若是觉得耳朵、鼻子、腿、手哪里疼,便不能立刻烤火,得赶紧抓雪捏团来擦,再疼都得擦,一直得擦到疼处的血活泛了,感受到热了。才能用热水洗擦烤火。”
“不然,据说火一烤,热水一烫,这人疼的地方就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