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这么一天,红枣想:她还是和谢尚好离好散吧,且名目都是现成的:退位让贤,成全谢家宗子元嫡出身!
如此即便谢家势力再大,也不好公然在雉水城跟她为难,而她也算有一处安身之地。
财帛动人心。当家几年,红枣再不做她一个单身女子在这世独立立足的幻想——她手里掌控的土地、钱财越多就越是给自身招祸,而她想保下手里的庄子,铺子,就必得有个强力靠山。
眼下雉水城最大的靠山必是谢家。
看一眼谢尚,红枣觉得她的这桩婚姻其实也不算亏——青春正好的年岁能有谢尚这样风华正茂的俊俏丈夫,中晚年,只要操作得好,也能得谢家庇护。
人生如此,已然胜过雉水城大部分女人!
至于其他地方的其他势力,天下乌鸦一般黑,红枣自觉没必要再多做攀附——她既然为清静离了谢家,又如何能将自己投入到另一个名利场?
没得丢了西瓜捡芝麻,自讨苦吃!
拿定主意,红枣和谢尚说了李兴和和陈玉、李金凤的亲事。谢尚笑道:“这些事你看着安排吧!”
“你把日子排好后拿给显荣就行!”
次日中秋,早晌红枣和谢尚拿了印刻好的《雉水谢氏中馈录》来上房送给云氏。
“娘,”谢尚把书呈给云氏后言道:“今年是您四十整寿,儿子和媳妇印了这一本《中馈录》以为记。这是样书,您看看可再有增删?”
云氏早几年就知道红枣打算写《中馈录》给她过寿,现看到实物却还是禁不住的欢喜——谁不想著书立说,身后留名儿?
这书一出,别的不说,雉水县县志必是要有她的名儿了!
而待将书打开,看到长子给写的序里提到“……内子得母亲教导,主持家中饮食,积累许多烹调经验,兹成此书以记……书中菜色家常宴饮俱备,希可为母教女、婆教媳,甚或父教女、夫教妻中镇厨艺之补益参照……”,云氏心中诧异。
“尚儿,”云氏问道:“君子远庖厨,男子从不进厨房,如何能教女教妻厨艺?”
谢尚笑道:“娘,这是红枣的意思。”
“娘,”红枣接口道:“世间人多,仅府城一城就有过百万的人口,即便咱们雉水城也有好几万人口。”
“芸芸众生里幼年失母的女孩儿不少,而即便有母,能得悉心教导的也是有限——毕竟不是每个母亲或者婆母都能有娘您这样的厨艺,也不是每个母亲和婆母都能似娘这般有慈心教导媳妇或者女儿!”
“媳妇既书此书为娘贺寿,自是希翼本书开卷有益,能利益读书的每个妇人和女孩儿。”
“只这世女字识字的少,男子识字的多,所以才求恳大爷在序里给加了这句话。”
“媳妇希望有男子读书后在为书中菜色所吸引时能为家中妻女讲解几句——如此男子能尝味书中菜肴,而女子也增长了厨艺,可谓是各有所得,两全其美。”
红枣对她娘王氏早年在家受的各种欺负歧视铭记于心,决意给这世幼年失母的女孩儿一点实际帮助——她打算通过此书改变现今女孩儿的教养只能口口相传的传承模式,让失母的女孩儿也有受教育的机会。
比如当年她娘和她爹刚成亲时,但凡有这么一本书,她娘在她爹的指点下做碗像样的红烧肉还是很有可能的!
而纺纱织布,她也必是要写进下一本《衣》里面去的。
人生而平等,红枣想:而知识更该用于提高生活质量,而不是用作歧视霸凌的工具。
作为一个it,她前世既然广受了互联网知识共享的好处,那这一世她也必是要将她前世的知识尽可能地分享出去。
伟人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从点滴做起,相信假以时日,必是有量变到质变的一天!
云氏没想到红枣对这本歌功颂德、扬名立万的《中馈录》竟然还有济世助人的想法,一时间震惊得无以复加。
云氏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红枣,似是头一回看到她这个人。
佛说相由心生,云氏暗想:女子内在德行的外在化相的最高成就就是菩萨相,所以人说“好女如佛”。
而尚儿媳妇面如满月,目若青莲,低眉生慈,回眸肃穆,步步生莲,吐气若兰,行则上善,动则若水——思及当年男人说尚儿媳妇大德转世的话,云氏点头赞道:“尚儿媳妇你心怀慈悲,后福无穷。这书既是你为你贺寿所印,那我也随缘助印几本吧!”
说着话,云氏便叫丫头拿了五百两银子给红枣。
红枣见状颇为尴尬——她是打算拿这《中馈录》卖钱的好吧!现她婆让散书,她今年还怎么卖?
看来她再想赚钱,得等明年,或者再出精装本了!
云氏自己都出了五百两,红枣和谢尚少不得也出了五百两。雕版的钱另算,一千两印了两千本书。
考虑到菜色的地域性,红枣拿五百本发往京师,五百本发去府城,一千本留在雉水城。
云氏的生辰在十月十三。
十月初六谢允忻迎娶鲁氏,次日早晌众人齐集三房的及第院喝新媳妇茶时,红枣与鲁氏的见面礼里便有一本《中馈录》。
“忻嫂子,”红枣笑道:“这一本《雉水谢氏中馈录》记载了我们家的家常宴席菜色做法,我拿一本给你得闲瞧瞧!”
鲁氏作为刚进门的新媳妇,内心里正是各种惴惴,闻听此言,自是欢喜——有了此书,她下厨首秀就有参照了,而且跟丈夫也有了一个不错的话题……
鲁氏当下感激道:“多谢尚弟妹!”
五月底进门的谢允怡媳妇范氏见状不满意了——过去三个月,她因为厨艺没少受她婆婆李氏的挑拣。
因为三房谢允青媳妇姜氏早早有孕的缘故,近来李氏的脾气着实有些不好。
范氏半真半假地跟红枣抱怨道:“尚弟妹,你既有这么好的书,怎么也不与我一本?”
红枣乘机解释道:“怡嫂子,这《中馈录》原是为我娘四十整寿印的,才刚印好,你需要的话,我回头拿一本给你!”
范氏……
李氏瞪范氏一样,暗恨她多嘴,脸上却挂笑和云氏打听道:“大嫂子,你过寿还印书?”
云氏笑道:“我也是家来后才知道尚儿媳妇把我先前教她的家务加上这几年她管家的心得不声不响地编了本《中馈录》给我贺寿!”
“实在是尚儿媳妇这孩子孝顺,不然我一个妇道哪里想到印书啊?”
被秀了一脸的李氏……
看到云氏的春风得意,在场妇人再一次体悟到前所未有的心塞——她们的儿媳妇全都是棒槌!
就是老太爷也来了兴致,问谢尚道:“尚儿,你媳妇写了本《中馈录》?”
谢尚自豪道:“是啊,太爷爷,还是我给做的序呢!”
“哦!”老太爷兴趣更浓了:“那你也拿一本来我瞧瞧!”
老太爷都开了口,谢家十三房人自是个个讨要。
红枣一一答应,回房便让陆虎现搬了两百本来,各房送了十本。
下剩的七十本,红枣数了五十本让陆虎送去桂庄给她娘。
听说送来的书是红枣所著,收书的王氏还没说话呢,一边的李满囤已然兴高采烈地答应道:“陆虎,你回去告诉小姐,就说这书我一会儿就替她全散出去!”
陆虎答应走了,王氏放抱怨李满囤道:“胡说什么呢?咱们闺女写的书,咱们自己不得留几本啊?”
“全散出去?不然别人问起来你都知道里面写了啥?”
王氏的话给李满囤提了醒,他拿起一本书打开,入眼便是谢尚的序。
“太太,”李满囤忍不住欢喜道:“这序是红枣她女婿写的,我给你念念啊!”
看到序里所言红枣这书是受云氏教导所写,无论李满囤还是王氏都有一刻的沉默:他们的女儿,结果却是受婆婆的教导而成才,他们无能啊!
但看到第一个菜色红烧肉的做法详细到肉怎么洗,调料怎么约之后,王氏忽然流下了眼泪。
李满囤见状自是吃惊,连忙问道:“太太,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伤心起来了?”
王氏擦眼道:“老爷,我只是想起先前我刚进门,娘第一回 让我煮肉,当时我若有这一本书,这一本书……”
想到伤心处,王氏禁不住嚎啕起来……
李满囤闻言也是伤感,心道:是啊,当年若是有这一本书,他媳妇也不至于被他继母排暄得摸不着锅铲。
忽而想起刚刚序里的话,李满囤又翻回去看了一回,然后便跟李贵中看到红枣新送的糖果一样两眼放光道:“太太,这书是红枣给你写的,给你写的啊!”
王氏怔愣得忘了嚎哭,两只红眼珠子瞪着李满囤静待下言。
“你看这儿,”李满囤激动得手都抖了:“‘母教女、婆教媳,甚或父教女,夫教妻’,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不得母亲教诲的女儿,不得婆婆教导的媳妇,可以通过父亲或者丈夫念这本书来学会厨房活计。”
“太太,咱们红枣打小就聪明,就什么都知道。她看你不进厨房,也从不往厨房凑。她这书看似给她婆婆贺寿,但实际却是给你写的,给你的写的……”
话说至此,李满囤也哽咽了——他闺女实在是太有孝心了。
王氏近年跟着儿子念书识了不少的字,李满囤指的这句话里的字她全都认识。
王氏把这句话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抬手便抹了把脸和李满囤道:“老爷,我现知道红枣干啥要把这书给我五十本了!”
“她是让我把这书发给当年给我一般境遇的人!”
“老爷,这五十本书,咱家留十本,留着看到合适的人再给;再十本,等下回我哥来,让他带回我娘家村子里发,让我娘家村子的人都知道怎么煮肉烧鱼,别手里有钱了,日子还过得跟以前一般惶恐;然后桃花下次来也与她十本,让她捎回青苇村发;剩下的二十本,十本与咱们村的里正里甲,再十本与咱们族人。”
“叫咱们族里的姑娘都好好学习,别管有娘没娘,嫁人后都不叫婆家挑拣嫌弃!”
“对!”李满囤拍腿道:“都不再因为厨房活计受恶婆婆的拿捏!”
第375章 李金凤小定(十月二十六)
吃完午饭,王氏换穿上重阳节红枣刚送来的新衣裙,戴上最大最重的足金牡丹头面,把自己打扮得跟过年一般的隆重后方和同样装扮一新的李满囤拿了二十本书往高庄村来接李贵中下学。
到的不是一般的早,李满囤和王氏先去八个里甲家送了书喝了茶接受了一番恭维后方才来老宅。
时李高地去了隔壁李春山家还没回来,李满仓和李贵雨同买的人去了林地,郭氏和李玉凤则在菜地忙碌——听到有人叫门,来应门的正是于氏。
看到开门的是于氏,王氏便知道家里没其他人在。
王氏也不进屋。她递一本书给于氏道:“娘,这是红枣新写的《中馈录》,我送一本来给您和爹欢喜欢喜!”
“什么?”于氏震惊了:“你说这一本书是红枣写的?”
于氏还是头回听说女人能写书。
在于氏看来读书进学出书向来都是男人的事。周围这几个村子,好几百户的人家,这些年唯一印过书的就只李贵林一个人——他印了中秀才的几篇文章。
女人识字虽说也有,但只限于看黄历和记账——能看向戏本子的都没几个。
出书?没听说过!
“是啊!”王氏意味深长道:“娘,这书是红枣在她婆婆的教导下写的!”
王氏言外之意就是你看看人家谢太太是怎么做婆婆的?
“是哇?”
这两年于氏因为生病的缘故,每天的心思都在一天三顿上,于旁事都不大关心——命都快病没了,还操什么心啊?
当下于氏一点也没做多想,顺口接音道:“谢太太教红枣写的书啊,那我要好好瞧瞧!”
王氏见状也不多说,告辞和李满囤去了隔壁的李春山家。